先皇冷漠,对谁都无情,她原以为自己要受到牵连。
但她没有,先皇不仅没有责骂,反而晋了她的位份,成了独一无二的皇贵妃。
她那时还以为皇贵妃的位份能救沈旷回来,再不行那就只有她当了皇后,沈旭立下太子,搏一把就能让沈旷回来。
可这宫里的的人都是趁你病要你命,那时四皇子母妃来告诉她,皇帝喜欢听她的琴,不过是因为她的琴像那个永远得不到的琴师,皇贵妃又如何,不过是个乐籍女子的替代。
“皇贵妃,还指望着当了皇后救三皇子回来?”四皇子母妃趾高气扬道:“别傻了,为何晋你为皇贵妃还不知道吗?”
“让罗家同脉以为你与皇后不是一路,你也是出卖自己儿子换回荣华的歹人。即便是三皇子以后回来了又如何?你就是没有为他说过一句话的生母。”
“而国公府?国公府就是下一个罗家。”
她是傻,确实傻。
识人不清到这种地步,她没有办法再弹下去了,根本找不到一丝心境。
于是她便不再弹琴,总是说着自己病了。
而先皇自然也就对她不闻不问,空有皇贵妃的名头,却被内侍监苛待。
也许正因为这样,那三年换来了国公府的平庸,不再被先皇忌惮。
那皇贵妃当的有什么好的,现下想来也是可笑。
“说赶去漠北真就去漠北,真当是老罗家孩子不成?”容太后想起以前的事又是喋喋不休。
“那漠北是人待的地方吗?他怎么自己不去?”
而且从漠北回来不知道受了多少磨难,性情都变得差了几分,更别提与她的关系。
真就如四皇子母妃说的那般,以为她是抛弃孩子换取荣华的生母吧。
容太后赌气,想到那已经死了的源头就忍不住敲着琴谱。
“爱听谁弹这回到了下边可以随便找了。”容太后嘴上不留情面,人都走了还能管活人说什么不成。
“您在宫中说说也就罢了。”杏缦笑道。
毕竟是先皇,还要留些脸面。
容太后可不管那些。
“罗家也真是的,自己不成事还要牵连孩子,十七岁的孩子给他们求情,真担得起,嘁。”容太后照例埋怨着罗家,本来就看他们家不顺眼。
“不说了不说了。”容太后念叨过往琐事久了,也心烦。
杏缦点头,转而问道:“娘娘,这琴好眼熟,可是哪里的名琴?”
“这是皇帝的旧琴。”容太后像是十分珍惜一般,“算她有心。”
皇后竟能想到给她送这琴来,二百万没白花。
不过她转而叹息一声,可这又有什么用?
教了儿子琴,却是半点不碰。
“这孩子……到了太学竟然不学了。”容太后摔着琴谱,愤愤不平,“太学也是惯着孩子,说不学真就不学。”
沈旷五岁离开以后就没见他碰过琴了,想来也是记恨着她这个生母,才不愿意多碰吧。
现在也一样,不冷不淡的。
想来也正常,缺失了多年那能那么快补回来。
“……还说什么不是你的孩子,别多问?”容太后想着她去问先皇时听来的话语,“真是……”
容太后想来就生气,可琴弦的声音却像是抚平愁容。
“弹完吧……”容太后自言自语道:“好久没弹了。”
熟悉曲调倾泻而出,容太后将那剩下的《千山念》进行下去。
她未注意到远处树影摇摆处立着的人,言语之间掀起的波动比风浪都大。
“您听清楚了?”秦砚轻声问道。
倒也省了些事。
沈旷盯着华贵却显单薄的女子坐在琴前,树影之间的光影让神情变得柔和起来。
秦砚带他来这,就是为了让他听到这些。
“为何不觉得是我冷漠?”沈旷问道。
从来无人问过他这些。
“一直以来,您都没忘记这首曲子,若是一丝都不碰,如何教的了我?”秦砚轻声说道。
十多年不曾碰过,恐怕连指法都要忘了。
而沈旷熟练的样子,像是早已将曲谱刻在心中。
根本就不是没碰过。
“《千山念》不止写给心仪的人,还有亲人。”秦砚说道:“教给自己琴的母亲不在身边,也就没必要弹了,也是为了闹脾气为了让母亲多看看自己。”
不过是跟容太后赌气,但是自己却又偷偷练习。
从没有忘记母亲,或者是记恨。
“以为她只是需要荣华,是否需要从小没养在身边的儿子并不重要。”秦砚看向沈旷,忽明忽暗的昏黄斑驳看不出变化,她握住沈旷的手指,冰凉攥紧的指节轻轻松开。
“以为她那些心计都是,谋求地位的手段。”
只是用错了方法来表达。
“不是不需要你,也不是只需要你的权势。”
“她想要的不只是太后之位。”
“噔――”
终音落,一曲《千山念》绵远悠长,穿过了岁月中无数片段。
就像是一切尘埃落定的曲谱,只是不知最终落幕时结局如何。
容太后坐在琴前,摩挲着琴尾的刻字。
她记得年幼的小孩子拿着刻刀一笔一笔的在琴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还看着她的陪嫁,兴奋地问道:“母妃,我帮你在木盒上刻个名字吧!”
她哭笑不得,夺了儿子手中的刻刀,吓唬小孩子说这东西曾经砍掉过别人的手。
她儿子被吓得不轻,晚间噩梦还要看看自己的手在不在,躲在她怀里哭着说自己怕疼。
以前怕疼的小孩后来变成了无畏刀剑的将军,再然后做了皇帝。
不会再被她吓唬,也不会躲在她怀里撒娇,甚至不会唤她一声“母妃”。
这孩子别说是跟她亲近,就是这么多年都规规矩矩按宫规叫着,记在皇后名下,就不该有别的母亲。
容太后用手指停住琴弦共鸣,想叫人将收起来,却发现杏缦此刻退得远远的。
她正要问,但发觉杏缦眼神盯向身后,她顺着目光看了过去,看清之后本能地还想遮掩身后的琴谱。
“母妃。”
与旧时不同,天真的孩童已经长成需要母亲仰望的皇帝。
相同的是,他都一样等待着母亲的回应。
也许是太久没能听到,儿子这样唤她,容太后不禁泪眼婆娑。
“……哎!”
第82章 、第八十二回
长春宫中, 好似比以往热闹一些。
“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派人知会一声。”容太后拭着眼泪,强笑道。
“刚刚才到。”沈旷说道, 眼神看向她身后的琴谱。
容太后挡住了沈旷的视线,有些不知所措, 只是身后的琴过长,根本掩盖不住,“今日闲来无事……偶然看看罢了。”
自己的儿子并不喜欢琴,她还是知道的。
“这把琴,一直留在儿子身边。”沈旷说着, 绕过了琴桌, 看到了那本熟悉的琴谱, “母妃所教, 从未忘记。”
容太后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慌忙点着头, “那……好呀。”
她不是那种刨根问底的人, 儿子这样的转变她甚至也没能察觉根本。
沈旷坐到了琴桌的对面, 看向自己的母亲,淡淡说道:“许久未能听到这首曲子, 母妃可愿再弹一遍?”
少见能听见儿子这样与她说话, 容太后一时不知该如何,只是慌乱地说着:“好、好……”
嘴里念叨着自己许久不弹早已不似当年的琴音清澈,又说着这琴谱改了不少不甚熟悉。
儿子就在眼前反而紧张了起来, 也不知今日是为何突然如此。
琴音柔声而起, 穿过的是十余年宫中漫步, 是隔墙相望的相思, 是斩不断的亲情。
沈旷甚至还是原先的模样, 但是眼神不会骗人。
一切尽在琴音,像是繁华落尽以后的平静,却是有些难得。
尾音尽收,在不言中有些发生了细微地变化。
一时沉默,无人打破。
“今日……”容太后看向这琴,又看向儿子,倒是如此巧合。
又是皇后送琴,又是赶上儿子到她这来。
“是皇后。”沈旷看向远处,但那早已空无一人,不由得叹了口气。
容太后低着头,笑了,又摇了摇头。
她的大儿子从未主动坐下来与她说上一会话,如今却是因为她此前厌弃的儿媳。
心中确实有些复杂,但连日看下来,皇后确实哪边都不站,甚至今日还跟她儿子不知道说了她什么好话。
确实什么都不想要,除了她的二百万。
黄金!
但论起来,还是她过于急功近利,想要挽回儿子是不可能靠算计算来的。
如今明白,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听说……东瑜提了和亲?”容太后忽然问道。
沈旷点头,“此时只是暂议。”
容太后本不想问,但怎么说都是承了人情,只是还人情而已,问道:“那到底是让不让皇后回来?”
“还需要一段时日。”沈旷如实答道:“等到宫宴之后,便能说服她了吧。”
可容太后一听还要些时日就有些急了,不知是哪里还让皇后不满意,为何还要等到宫宴之后。
宫宴之后那联姻都要定下来了,还上哪谈去。
“之前是我不清醒。”容太后抿着嘴说道:“皇后是个好皇后,是我有些偏见。”
如今能读懂她儿子的,也只有皇后了。
“她离宫也不能怪她……”容太后急切地说道:“她、她若不愿回来,我便搬去行宫,在哪住不是住。”
“所以,还是您让她出宫的。”沈旷问道,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也不算全是?”容太后挑着眉,抿着嘴,她可不想背全部的罪名,皇后怎么说也得算一半。
“确实是长春宫给了一些助力。”
她只是顺着皇后的意思帮了一把,甚至还是皇后算计来的!
“您还是有赶她走的意思,所以她才能加以利用。”沈旷淡淡道。
容太后僵了僵,确实有那意思,但……
她只能说:“那倒……”
“如今呢?”沈旷转而问道。
“你喜欢就好。”容太后笑了笑,“都到了这份上,别人如何看也不重要了。”
“是儿子的错。”沈旷轻叹,表面的安稳并不能代表一切。
他想要精妙维持的一切,都只是假象,假象从不可能变为真。
“今后若是有什么事情,您直接说就好。”沈旷说道。
他本应该察觉这些,但他没能做到。
容太后连忙点头,她哪敢再说什么事。
“这倒是不会再跟皇后串通了,这你放心。”容太后说道,她也是傻,应当先问问自己儿子。
但那时她只以为儿子根本不会跟她说实话。
皇后都能假造和离书坑她一把,还能有第二次?必不可能。
沈旷倒不是这个意思,但这么理解也不算是错,只是他又问道:“皇后走的时候……跟您提了什么条件?”
既然是交易,那便是有来有往,他想知道什么条件让她愿意放弃皇后之位。
容太后忽然心虚了起来,看了看自己儿子,打量了半天,也看不出这是能说还是不能说。
她犹豫道:“也不多,就……”
沈旷应当有所准备,只是他想不到秦砚离开还想要带走的东西是什么。
“一百万。”容太后咬牙。
“?”沈旷皱眉。
他这么不值钱?
“……黄金。”
哦,那还算值钱。
“她、她那也就是……不单纯是为钱、就是气不过吧,可能。”容太后尽力找补着,但是属实就是这个行径,倒也没法遮掩,“要怨就怨我。”
若想查她的帐应当是很容易的。
图钱,那沈旷甚至觉得那都是简单的问题。
不图钱,那才是难办。
沈旷虽然觉得无所谓,但事情还是要解决,顺势说道:“母妃,既然觉得有错,那一百万黄金不如就当作赔礼。”
容太后咬咬牙,既然都说到这了,她是个体面人,自然不会主动说要回来,但是秦砚那清高的样子若是回宫指不定会给她送回来。
容太后算盘打得还是很明白,但体面话还是要说:“那倒是没打算要回来。”
“那看来赔礼您是打算另备了。”沈旷立刻说道。
容太后瞪大了眼睛,怎么还有这一手等着她!
沈旷先行谢过,沉稳地说道:“母妃知错能改,是吾辈表率。”
话都架在这了,容太后的眼睛就没休息过。
这……
她这是又赔进去一份礼?
“皇后娘娘,都到这了,咱不说进去用个晚膳,那倒也别走啊,您说是不是?”康平学会了陪笑脸,也摸透了皇后是个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这就为皇帝贴心拦人。
秦砚从长春宫望向高台,杏花已谢,可烛光星星点点。
离得稍远已经听不到两人再说什么,但听那琴音悠扬,甚为温馨。
这下应当……能解开心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