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该拿什么拯救他死得稀碎的清白啊!
岑妄道:“也不是心软,主要是她有些误会,以为我是因为楚楚而不愿娶她,你知道家母是好说话的,所以我一直把她作为可以争取的对象,可是家父已经为此对我很不满了,若是当真被他听去了这些谣言,那些对我不满的怒火恐怕会尽数发泄在楚楚身上,我不忍无辜之人为我受累。”
而且当时心底的那个骤然升起的冲动也很怪异,后来等桑萝走了,他粗略一想,就知道除了自找麻烦外,没有任何的用处,他向来不是这样不谨慎的人,也不知道那瞬间是被夺了舍还是怎么的,竟然会傻兮兮地默认了一个误会。
而李枕更是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就因为这样的原因?你怕王爷拿楚楚撒气,你把楚楚送走藏起来就是了,又不是什么绝世难题,你竟然会因为这个赔上你的婚姻?你刚才被夺舍了?”
岑妄叹气,道:“可能吧。”
其实还有个原因,一个岑妄想不明白也一点都不愿意承认的原因。
就是在桑萝冲进来一掌拍在桌上的时候,明明是个稍显粗鲁的动作,可是那瞬间岑妄觉得桑萝眉眼生动极了,好像束缚规训住桑萝的枷锁都在那时从她脸上剥落,露出的那张脸清新生机得如朝露滚过的绿叶。
那时候他心底升腾起的冲动就更为诡异了。
那个冲动说,结亲,快给我结亲,敢退婚,你绝对会后悔一辈子的。
但那个冲动后来在桑萝坐下来又开始和他装模做样后就消失了,于是岑妄一边听桑萝讲话,一边神思游走。
如果岑妄信鬼神,他一定会觉得自己方才被哪个不知名灵魂附身了。可惜他不信,因此,他只能觉得自己是脑子进水了。
可是这次脑子进水带来的结果似乎过于荒唐了,岑妄除了没有办法接受之外,还有些微难以名状的冲动。
他想看那些枷锁再从桑萝的脸上掉下来。
因为眉眼生动的桑萝真的很好看,可以说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孩子了。
这个冲动冒出来时,岑妄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
*
外出一天的平姨娘给桑萝带来了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她与岑妄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下月十五。
日子稍许有些赶,但也是为了配合燕王的公务,好在一切都有宫里帮忙,也不用桑家多操心。
除了一件事。
就在桑萝眼巴巴的目光里,平姨娘问出了那个桑萝渴望已久的问题:“大姑娘,你可知道先夫人的嫁妆单子收在哪儿了?”
桑萝的母亲只得桑萝一个孩子,她的嫁妆自然是要尽数留给桑萝的,这是很合情合理的事。
平姨娘微笑:“老爷说过,你是要嫁到燕王府去的,嫁妆万不能马虎,除了先夫人留下的东西外,还要再添个几十担。”
母亲留下的嫁妆已经足够丰厚了,桑至还要再给她几十担嫁妆,为了燕王,他果真是出手阔绰啊。让桑萝直接原地晋升为有钱土财主,下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根本不用愁。
时刻准备跑路的桑萝打算毫无愧疚地收下那几十担的嫁妆,就当是桑至给她的补偿。
但现下最要紧的还是母亲留下的嫁妆。
桑萝道:“我让唤月取来。”
母亲在去世前,其实已经大抵猜到了有个凉薄又不顾家的父亲,自己的女儿会有多遭罪,因此她极力做了安排,虽然现在看来,大多是无用功,但好歹也是一个病中的母亲所能尽最大的力。
而嫁妆单子就是这其中的一份。
它被缝在了桑萝贴身穿的小衣里,所以才得益于幸免徐氏的狠手。
平姨娘只扫了眼,心里有了些数,就把那份开始泛黄的嫁妆单子还给了桑萝。
两人往徐氏禁闭的偏院走去。
平心而论,桑至对徐氏还是仁至义尽的,至少徐氏被关起来,但一日三餐有荤有素,身边还有婢子伺候,条件已经比桑萝那时好了不知多少了,可惜,很显然,徐氏身在福中不知福。
唤月把院门叩开时,就见徐氏在屋檐下坐得笔挺,那副冷淡威严的模样好似她如今坐得还是正房那把椅子,外面候着如云般的仆从等着回话领对牌。
她望着桑萝的目光也一如既往,即使那目光在触及到平姨娘时有过短暂的停顿,可是很快又若无其事地重新摆上谱了。
桑萝才不理会她这一套,对平姨娘道:“不好意思,她不是很知礼数的……”
这一句话,直接把徐氏绷着的神经弹断,她冷冷道:“什么叫我不知礼数?只要老爷一日不休我,我便还是你的母亲,你不过来见礼,难道还要我起身拜你不成?”
至于平姨娘,她撇开眼,很不在意似的,提都不愿意提一句。
平姨娘徐徐笑了,道:“大姑娘,夫人说得对,该守的礼数还是要守的。”
桑萝点点头,道:“母亲连这样的小事都讲礼数,看来在其他地方更是恪守了。”
两人一番哑谜打下来,闹得徐氏有些一头雾水,就这样先看桑萝行礼,再看平姨娘。
她原本最在意得就是平姨娘,如今终于逮着机会,一定要让平姨娘明白她的身份地位。
虽则她如今与弃妇无异,可是徐氏一想到她在上京辛辛苦苦帮桑至带前妻留下的孩子,独守寂寞时,这个妾室悄然进了将军府。将军府没有其他女人,因此这妾室想必也主掌着将军府的中馈。
一想到平姨娘迄今未给她这个正妻奉过一盏茶,更没有请安伺候过她,还能在锦端像个主母一样招摇过市,徐氏便气得牙咬痒,连看桑萝都多了几分顺眼。
徐氏眼里仍旧当没有平姨娘这人,只盯着桑萝看,桑萝却丝毫没有眼力见的,并未行礼,而是道:“母亲既然如此知礼数,那也该知亡妻留下的嫁妆最后是要尽数留给亡妻的孩子的。”
她把嫁妆单子取出来,在徐氏面前徐徐展开,发黄的纸页证明这份单子的一手性,注定与篡改无缘。
徐氏的脸色僵住了。
桑萝曼声道:“还请母亲一一归还。因为这份嫁妆日后我要带去燕王府的,这事关桑府的体面,是以若有一分损耗,我就从母亲的嫁妆里找回来一分,想来父亲也是会同意我的做法的,是不是,母亲?”
第十九章
望着徐氏僵住的脸,桑萝倒是感到了阵久违的痛快。
早亡的前妻只留下大笔丰厚的嫁妆与一个根本守不住钱财的孩子,简直与金库大开门无异,徐氏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所以桑萝很早就知道,徐氏母女是如何把那些嫁妆给拆得七零八落吃到肚子里,并且再也不肯吐出来还给她了。
可笑的是,上辈子她被赶离桑府的时候,她还存几分可笑的期待,以为那毕竟是她的母亲留给她的嫁妆,与桑府无关,她理当能拿回。
结果,桑至就回了她三个字,你也配?
桑府府门阖上时,桑萝还记得徐氏是如何向她露出得意的胜利者姿态。
但这一切都是过去了,她重生之后,甚至还忍受了一桩不情愿的婚事,不就是为了这一刻能取回本就应该属于她的东西吗?
徐氏还强撑着道:“什么嫁妆?你母亲根本没有留下多少嫁妆,何况养你不要花钱啊?”
桑萝淡声道:“家母究竟留下了多少嫁妆,有嫁妆单子为证,母亲还是不要诓我比较好。要说养我的银子,我也不介意和母亲算算养我这十四年,母亲究竟花够百两银子了没?父亲年年都有家用送来,若是连这百两银子都还要去家母的嫁妆里支用,恕我直言,那也该查查府上的账了。”
徐氏下意识瞥了眼那张嫁妆单子道:“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嫁妆单子,可分明原本在我手里,当时姐姐留下的东西移到我手里时,我还造册清点过,与嫁妆单子对比,是分毫不差的。”
她叫来自己的丫鬟:“你去我的妆奁盒子最底层,把那本薄薄的帐本拿来,里面有夹带的几页纸,你取来时小心点,一张都不能丢。”
徐氏吩咐完,便已经能有足够的底气看着桑萝了。
她不是个作戏不认真的人,从意图侵占嫁妆时,就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桑萝手里有泛黄的看似不能造假的嫁妆单子,徐氏也手里也有,到时真假单子放在一起,从前的老人又一个都不在,看谁能给桑萝还清白。
那丫鬟把帐本捧上来了,徐氏请桑萝过目,道:“姐姐拢共留下的东西都在这儿了,一样都没少,不过做生意有亏有盈是正常的,姐姐手里的几间铺子连年赔钱,我便做主卖了,买了几块地另外补上,希望你能理解。”
桑萝粗略一扫,少了一半有欲不说,所谓买地补上,买的也只是几亩盐碱地,这么多年了,也不见有庄稼收成。
她抬眼看向徐氏。
徐氏道:“我知你出阁在家,希望自己嫁妆能丰厚些,没关系,到底是母女一场,我可以添些给你,只是莫要再拿那假的嫁妆单子来骗人了。”
桑萝把那帐本给了唤月收好,道:“那一切都让父亲来做主吧。”
她很快便出了院子,速度快到平姨娘都始料未及。
平姨娘原先还以为桑至没回家几天,这个继女就能把继母给斗大,是有些本事的,因此才愿意借势陪她走趟,谁承想,桑萝除却一张嫁妆单子,什么都没有,这如何能赢?
但桑萝日后一来不会与桑祺抢家产,二来她高嫁,婚事对桑祺有助益,三来平姨娘也乐见徐氏倒霉,因此还是愿意多提点桑萝两句道:“你想让老爷出面做主,恐怕是难的。”
这话说得有些委婉了。
但桑至就是这样一个人,不屑在家事上浪费自己的时间,要不然不会当时都决定要休了徐氏,因为婚事没人操持又犹豫了半天,等想到还有个平姨娘可以顶上才下了决心。
眼前的事都这样了,何况还是十四年前的事,要查清楚,可是更麻烦了。
而且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徐氏恐怕早就把侵占掉的财产转移了,桑至就算出面查清了又怎么拿回来?
总不至于让徐氏把她的嫁妆拿来赔吧,徐氏是绝不可能同意的,到时反咬夫家打她嫁妆的主意,桑至这个脸还要不要了。
总而言之,桑至不会来淌这个浑水的。
桑萝却道:“无妨,父亲一定会出面的。”
因为如果前妻留下的这笔嫁妆,桑府很难在短时间凑齐配得上王府聘礼的嫁妆了。
桑至确实不对后宅的事上心,但有桑萝帮着他上心,早在她察觉这个婚事难有回旋的余地时,便和桑至谈论过一次母亲的嫁妆,让桑至记起来,桑萝祖家是商户,地位不高,却很有钱,当时嫁女儿时陪嫁了很多东西。
因此,桑至一直也觉得他嫁女儿时,女儿的嫁妆也能延绵十里,与王府的聘礼相配。
是以,当桑萝把亲手誊抄的嫁妆单子呈现给桑至时,桑至皱着眉头道:“这是什么?”
桑萝道:“这是女儿要带去王府的嫁妆。”
桑至无比诧异:“怎么只有这么点?”
桑萝道:“今日和母亲去讨了嫁妆,可是母亲非说女儿拿出的嫁妆单子是假的,家母留下的嫁妆只得这些,因此,女儿的嫁妆也只得这些。”
桑至一拍桌子:“她放屁!我娶的娘子,当初抬了多少嫁妆来,我能不知道?”
桑萝低下头去。
桑至道:“你把嫁妆单子给我,我去跟她谈。”
桑萝依言把嫁妆单子递给他。
桑至大踏步走入夜色中,唤月上前扶住桑萝,桑萝侧了侧头,一副看好戏的神色:“今晚有的闹了。”
*
徐氏跪在地上哭:“老爷,真只有这些了,妾身一丝一毫都没有昧过啊。妾身身正不怕影子斜,老爷只管查去,若是能查出一点不是来,妾身十倍都还上。”
桑至道:“阿萝出阁在即,你让我去查十四年前的事,你是认准了我查不明白,就算查明白了也赶不上了。”
徐氏被戳中心思,哭道:“妾身也只是想要一个清白而已,老爷当真是冤枉妾身了。”
桑至道:“若是阿萝今日嫁的不是燕王府,这毕竟也是十四年前的事了,我还能任你糊弄一番,可是她嫁的就是燕王府,你让我把那样一份嫁妆单子拿出去给王爷,丢的可是整个桑府的脸。所以阿萝必须带着她母亲留下的嫁妆,一分一毫都不能少地出嫁。”
徐氏愣了一下,在她还没有回神过来,就看到屋外进来两个膀大腰粗的婆子,进门就开始翻箱倒柜,那气势真和抄家没有区别。
桑至道:“你既然不肯交出来,那就用你的嫁妆来抵。”
徐氏急了道:“自古没有这样的道理,夫家居然盘算起媳妇的嫁妆来,我若是去衙门告你,那可是一告一个准的,老爷!若是那些嫁妆果真是被我侵吞的,你要拿我的去抵,我无话可说,可是老爷你也没有查更没有证据,缘何就相信桑萝的话呢?许是,许是姐姐当初也没有把嫁妆都留下呢?她嫁过来四年,可能打理着打理着也都赔了呢?没证据的事不能做,你们放下……明天我要去衙门,我……”
她眼看着要追着婆子走了,被桑至一把拽回来,道:“老老实实待着,什么夫家媳妇的,你嫁到我家来,连人都是我的,若不是我要休弃你,死了都得埋我家祖坟里,现在跟我算这么清楚了?”
徐氏倒是被这话给气到了,桑至现在跟她好了,那外头的平姨娘和桑祺又算个什么,她真这么跟桑家不分彼此的话,难道她的嫁妆还得匀两份给桑萝和桑祺两个小兔崽子?
原本桑至就要休了徐氏,为了婚礼上高堂双全的门面才留她到此时,既然如此,徐氏也顾不得什么了,人没了,钱总得留住吧,毕竟等她走了后,这些可都是桑芙的依靠啊。
徐氏翻了脸:“桑至,你别太过分!”
*
唤月兴冲冲地从屋外跑了进来。
“姑娘,姑娘,如你所料,打起来!”
桑萝咬着线头,道:“嗯。”
“你怎么这么淡定啊?打得可凶了,老爷都傻了,他怎么能想得到在他面前一直柔柔弱弱‘妾身妾身’的徐氏能一巴掌扇在他脸上,还差点没把他虎口上的肉给咬下来。”
桑萝这才有了点反应:“你这是凑多近去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