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后第二年——相吾【完结】
时间:2023-03-13 10:32:33

  宁萝惊得往后一退时,一双大手把拎抱了起来,放在了马上,她眼前是冷冰冰的尸体,身后却是岑妄的怀抱,盔甲虽也冷硬,但因为岑妄的气息在,所以显得不那么冰凉了。
  岑妄沉声道:“把林深就地掩埋,这个大阿人带回去。”
  纳吉杀了锦端人,总要给锦端一个交待。
  士兵都应了是,岑妄看了眼李枕,李枕会意,摆摆手:“去吧,这里有我。”
  于是岑妄一扯缰绳,带着宁萝一口气跑了好几里地,等确认那边看不见他们,也听不见他们时,岑妄才慢慢停下来,让马缓缓地往前走。
  而这之间,宁萝都只是静静地坐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岑妄道:“被吓到了?”
  宁萝回过神,声音有些苦涩:“有点,明明是认识了两辈子的人,今天却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岑妄还以为宁萝是被尸体吓到了,结果她竟然只是在想这个。
  岑妄有些闷:“你也认识了我两辈子,也不算了解我。”
  宁萝道:“那不一样。”
  “是啊,确实不一样,毕竟林深是你真心喜欢过的人。”岑妄的声音更闷了。
  宁萝听出了他在吃味,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才好,若说要安慰,她自己也心情复杂,没有心思安慰别人,何况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件事说来还是她更难过些,也不知道岑妄在跟她争个什么劲。
  她不说,岑妄的嘴巴就不停了,他把宁萝离开后发生的事一一说来。
  其实很简单,洪真在把她绑了给林深送去后,就去找了官府自首了,县令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自专,忙告诉岑妄,岑妄也大吃一惊。
  大家都不能理解一个汉人怎么能帮大阿残害同胞,但洪真却与他讲,他们这些汉人被抓去时年纪都很小,大阿一顿棍子一顿美味的培养他们,让他们逐渐在成长过程中混乱起来。
  他们记得那些家仇,可是却模糊了国恨,他们不认可汉人的身份,但又不能被接纳进大阿,为了能多要口羊肉吃,帐篷能多往里面扎一扎,他们需要更迫切地把自己变成一个大阿人,于是逐渐的,家仇也变成了国恨,却是对锦端的恨。
  很奇异的转变过程,洪真看出了岑妄的不理解,便道:“你只需要认识到,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多想要活下去的懦夫便可。”
  因为懦弱,所以面对武力值更高的大阿,也不敢报复,但又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家人死亡的事,于是他们移花接木般,把所有的仇恨都算到了锦端去,这样换一个对象去恨,他们也就解脱了。
  但洪真不是这样的,他始终不曾找到这样的解脱,反而因为在锦端生活久了,更认可自己身为汉人的身份。
  他一直都希望找到一个能让他背叛大阿的机会,可是过往林深藏得太深,很难让他抓到把柄去揭穿林深,并且让所有人都相信,锦端其实不是那么安全。
  所以洪真一直都在等。
  宁萝听完也感慨,同样的境遇,洪真与林深却是不同的心思。
  岑妄趁机道:“你瞧瞧洪真,再瞧瞧林深,可见林深心思黑暗,属实不是好人。”
  宁萝白他:“他是大阿的探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明白,不用你一直强调。”
  岑妄道:“那你现在心情能稍微好受些了吗?”
  宁萝未答。
  岑妄道:“你毕竟刚没了丈夫,我也是死过娘子的人,因此也不是不能理解,所喜我有守孝的经验,可以教教你,我们两人,一个是鳏夫,一个是寡妇,正好多走动,多聊聊,才能让自己不再积郁,早点从悲伤中走出来。”
  宁萝听出他的心思,说白了,便是变着法子要见她。
  宁萝‘呸’了声:“谁要给他守寡了?我给他守寡都是对不起我自己。”
  岑妄道:“哦。”
  简简单单的一个子,却难掩高兴。
  岑妄道:“阿萝,我明日便要出征了,你可以来送送我吗?”
  宁萝诧异:“这样快?”
  岑妄道:“大阿那边还不知道锦端的事,为了在他们察觉前又把王庭搬走,我们自然要尽快奇袭。”
  宁萝理解了。
  岑妄道:“所以阿萝,明日你可以来送我吗?”
  岑妄是要为国出征的,宁萝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因此点头同意了,岑妄高兴了起来,小声道:“我就知道,阿萝你最好了。”
 
 
第六十四章 
  岑妄把宁萝送到了王府。
  宁萝很是诧异。
  王府并非岑妄一人居住, 燕王王和燕王妃都在王府里,何况今日出了这样大的事情。燕王与燕王妃必然已经得了消息,岑妄趁夜去捉人, 两人自然是难安寝,都在候着消息。
  王妃倒也罢了,可是燕王至今还不知道她假死的事。岑妄这样把她带回王府, 不就一切都暴露了吗?
  宁萝紧张地道:“岑妄你疯了, 你快把我带回家去。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做什么?你是嫌事情还不还不够复杂吗?”
  马却未停,岑妄反而易扯缰绳, 让马奔得更快了。
  他道:“你出了这样的事情去哪儿我都不放心。我明日就要出征了,你是打算算让我带着担忧上战场吗?到时候我在战场上吃不好, 睡不好的多影响战局, 你放心, 母亲是知道我们的事的,父亲那里, 一切有母亲呢, 不必你担忧。”
  岑妄这般说, 却更让宁萝觉得他在发疯, 她是什么样的身份?本该死掉的世子妃,却已探子的娘子的身份回了王府, 这要让燕王妃如何看待她?燕王如何看待她?
  她根本是无地自容的。
  宁萝几近哀求道:“岑妄, 你停下来罢。”
  岑妄猛扯缰绳,夜风吹得静,唯有宁萝近在咫尺的抽泣声是清晰的。
  岑妄有些慌:“阿萝, 你在哭吗?”
  记忆里的宁萝是不爱哭的, 上辈子她都到了那样的地步, 但落的泪还是少的, 虽然今生发生的事情也多,但岑妄见她,总是冷静,理智,果决,仿佛永远都不可能为情爱所累。
  这一度让岑妄怀疑宁萝身上是没有感情的,她只在乎自己,选择自己最想要的,或者最有利于自己的选项。
  但是,现在宁萝在哭,就在他的怀里,瘦削的肩膀随着抽泣声微微耸动着,哭声是细弱的,像是一根细而韧的长线,将岑妄的心一匝匝地缠绕起来,而后抽紧,变得闷胀起来。
  岑妄手伸了出去,又缩了回来,他现在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也就什么都不敢做,只能用手掌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瓜子,用懊丧的语气道:“都怪我,又擅做了主张,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你不愿回王府,便不回去了罢。只是阿萝你可不可以不要哭了,你哭得我心都疼了。”
  宁萝摇了摇头:“不怪你,算了,走罢。”
  她想要止住抽泣,慢慢将情绪平复下来。岑妄察觉了,还惊讶地发现宁萝的法子十分有效,从崩溃哭出声来,到若无其事地继续坐着,用不了太多时间。
  岑妄却无法对此产生任何的佩服与高兴,因为他意识到宁萝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可是人的情绪就像是水盆里的水,真到了要满溢出来的时候,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是压制不住的,压得狠了,水反而能将大坝冲到决堤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奔流直下。
  水尚且如此,情绪等到决堤时,更是会直接把人冲垮。
  刚才宁萝不就是露了马脚吗?她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岑妄意识到如果他再不做点什么,宁萝就会像执意要离开王府,离开桑家一样,再一次离开锦端,等到了那时候,他们之间才是彻底的完蛋。
  岑妄舔了舔嘴唇,紧张地道:“阿萝,你喜欢锦端吗?”
  宁萝没有吭声,岑妄这话太像劝说的开场白,宁萝也大约能猜到他要说点什么,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无力回复。
  喜欢锦端吗?自然是喜欢的,否则她这辈子也不会重返这伤心地。
  岑妄道:“我想你是喜欢的,否则明知道我在这儿,你也不会来了。”
  宁萝这才出声:“那又怎样?总要离开的。”
  岑妄道:“为何要离开?你这样喜欢锦端,凭什么离开?你应该在锦端看到河清海晏,太平盛世,而不是抱着遗憾与苦痛离开这儿,这儿很美,我希望你今后想起它时是微笑着的。”
  宁萝道:“可是我已经待不下去了。”
  岑妄道:“所以你更该去王府住上几日。
  宁萝愣了会儿,但也仅是一会儿的功夫,很快她便反应了过来,岑妄这是要把她和王府捆在一起,用王府的声誉为她作保,这几乎让宁萝失声:“岑妄,你疯了?王府的声誉有利于平定边疆,你用王府的声誉为我陪葬,与给整座城送葬有何区别?”
  岑妄却笑了,他的笑声爽朗,像是一道风,可以吹散蒙在宁萝心上的雾霭,让她顿觉几分疏朗。
  岑妄道:“小傻瓜,王府的声誉可没有那样好摧毁。我家世代镇守锦端,与大阿既有国仇也有家恨,宗祠里的牌位便能为王府证明清白,几句流言还摧毁不了。何况林深往常广交朋友,论起先来后到,他们的时日都比你长,你要有通敌的嫌疑,他们一个都跑不了,而且他们祖辈基业都在这儿,很难背井离乡,相信我,他们肯定会急于证明各自的清白。”
  岑妄的声音沉稳有力,沈不言不自觉地也有些被说动了。
  岑妄见状,忙接上道:“何况你行事本就端正,若非那弓弩射得太快,你差点就做到了大义灭亲,我们本就问心无愧,怕的不过是不明真相的人乱加指摘,让你蒙受不白之冤,但眼下,有王府在,你不要害怕。”
  他说着,方才那只伸了一半,又没敢碰到宁萝的手终于搭上了她的肩,轻柔得像是在她肩膀上落了一片白羽,要替她拂去那些阴霾。
  他道:“阿萝,这回,你可以尝试着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宁萝不肯承认是岑妄的言语打动了她,而是锦端太美,所以才让她决定冒一次险。
  岑妄见她同意了,嘴角悄悄扬起了一个上翘的弧度,他拉动缰绳,这次是径直往王府里奔去,宁萝再没有阻拦一次。
  王府内灯火通明,燕王在军营里枕戈待旦,只有王妃在等候消息。宁萝知道情况紧急,之前岑妄也亲口说了,他明日就要出征,耽误不得,因此她轻轻推了岑妄一把道:“你去吧,我会自己和王妃说清楚的。”
  岑妄远远地看了眼被丫鬟簇拥着,站在廊檐下看着他们的王妃,犹豫了会儿,方才下了决心:“方才我还叫你相信我,自然,我也该信你的。你也在王府住了些时日,知道我母亲是很好的人,因此不要怕,好好和她讲清楚就是了。”
  宁萝点头,道:“好。”
  岑妄最后再看宁萝一眼,依依不舍,但军机在前,总是要离开的,他抬起几乎快黏在地上的脚步,转身就要离开。
  宁萝道:“明日我来送你。”
  岑妄眼睛骤然一亮,回过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宁萝。
  宁萝笑了下,方才慢吞吞地道:“一是为了告诉你我很好,你去了战场不要担心记挂,若因此误了军机,反而是我的过错了,我不想灶这个孽。二来也是感谢你肯帮我,于情于理,我都该来送你。”
  她一五一十的把理由说得条理分明,两条都在礼节之内,无甚男女私情,但岑妄还是激动地一步跨回宁萝面前,张开双臂,在宁萝还没有反应过来前,将她纳入自己的怀抱中,紧紧地拥抱住她。
  宁萝尚且不习惯与他有这般亲密的接触,岑妄却道:“明日我就要上战场了,我定然会活着回来的。”
  想到战场上刀剑无眼,实在危险,宁萝那双推拒的手却不好真的去推岑妄了,但手到底已经伸了出去,再收回,似乎也不大好,于是她索性也在岑妄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吉人自有天相,你定然能平安凯旋。”
  岑妄道:“等我回来。”
  他在宁萝的肩窝处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要以此记住宁萝身上的香味,如此又过了会儿,他方才松开了手,双脚倒退,目光仍旧停留在宁萝的脸上,仿佛在用他的目光轻柔地抚摸着宁萝的脸庞,直到最后宁萝看不见了,他方才转过身去,迅速翻身上马,去了军营。
  宁萝看到岑妄的身影在墙角消失不见,才抬起手,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然后转身,快步向王妃走去。
  但在她开口告罪前,王妃已经笑眯眯道:“看着你们,仿佛看到了从前我送王爷上战场时的情景,别说一步三回头了,简直恨不得跟着他去。”
  她一顿,用打趣的声音道:“没想到你们这一和离,感情倒是比从前不知好了多少倍,以我说,你们早该和离的。”
  宁萝却没笑,道:“有些事我想与王妃单独聊,整个故事有些长,可能要王妃辛苦一二了。”
  王妃听说,也收了笑,道:“是整个故事,连同阿妄推说还不到时候,不肯告诉我的那部分吗?”
  宁萝点头:“不说得详尽些,我怕王妃不肯相信我是清白的,绝没有投敌叛国之心。”
  王妃道:“你们这两孩子,不知道背地里我为你们操了多少心,如今终于肯与我说实话了,不再叫我打哑谜一样地猜了,为这着个,我都愿意熬这夜。走吧,去我屋里说。”
 
 
第六十五章 
  岑妄一路纵马回了军营, 燕王已与洪真促膝长谈,眼下正与部下再谈论行军的计划。
  岑妄进了军帐,几人之间也只是互相点头示意, 又接着继续谈论。
  燕王是预备兵分二路,如今他们有了大阿王庭的确切位置,因此可以更从容点。
  一队负责正面奇袭, 另一队则绕至后方断大阿的后路, 务必要求一战将大阿打得一蹶不振。
  而奇袭这队,由岑妄带领, 后方那一队,则由桑至领兵。
  岑妄听闻, 下意识扫了眼桑至, 燕王道:“岑妄, 你还有何意见?”
  岑妄道:“没有。”
  燕王道:“那好,各位将领即刻回各自营地, 整顿兵马, 务必在一个时辰后出征。”
  竟是连天亮都等不得了, 岑妄想到宁萝说要来送他, 也知道是不能的。但好在他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也没有太多争论, 而是立刻回去收整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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