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芙为此感到得意,转身看了眼桑萝,满是轻蔑。
桂月已经哭着给桑芙跪下了:“二姑娘要为婢子做主啊。婢子只是遵从大姑娘的命令,来要一碗鸡蛋羹,这婶子不做便不做吧,反过来将婢子和大姑娘羞辱了一遍,婢子实在气不过,所以才和她扭打在一起的。”
事情已然闹大,桂月为了给自己脱罪,自然是要尽力往厨娘身上泼脏水。
厨娘也跪下来叫屈:“二姑娘,老奴也冤枉啊,老奴并没有说什么,只不想另外开火蒸鸡蛋羹,这桂月姑娘就气势汹汹地把鸡蛋砸在老奴身上,把整个厨房弄得鸡飞狗跳的!”
桂月道:“什么叫并没有说什么?你说大姑娘是赔钱货,也不掂量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什么时候秋月院也能差使你做事,爬到你头上了,我且问你,你说过这个话没有?”
厨娘也不服输:“我这话哪里说错了?你不也没把大姑娘当主子?若是当了主子,你家主子刚才来劝你时,你缘何非但不听劝,还给她泼了一碗汤水?”
两人又吵嚷起来。
就在这时,听到一声厉喝:“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都在干什么!”
几人霍然转身或转头,看到脸色铁青的桑至,以及在他身后的三个陌生人。
桑萝却认得他们,分别是燕王,燕王妃和岑妄。
桑至看过家书,又经历过昨日的事,其实并不能完全信任桑萝,所以他今天一定会去燕王府再次商量婚事,桑萝才会让唤月去燕王府找他。
但是她没有想到,燕王夫妇和岑妄会直接一起过来,围观这场闹剧。
不过围观就围观吧,桑萝都不想嫁进燕王府里,也不介意他们看到狼狈的自己,以及是否会怀疑自己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是不是难以担当主母之责。
甚至于可以这么说,桑萝为了让桑夫人付出代价并且能顺利拿回母亲留下的嫁妆,她势必不能做出忤逆桑至的事,所以要顺利退婚,最好的办法是暴露自己的短处缺点,让燕王府意识到她是配不上他们家的。
因此她淡定地如之前安排好的那边,垂下头去,做出伤心状来,道:“父亲见谅,是女儿贪吃,要那碗鸡蛋羹才惹出诸多是非来,不仅如此,还管不住丫鬟,父亲要罚便罚女儿吧,切莫气坏了身子。”
作者有话说:
第十章
因为有桑夫人的家书在,所以桑至对桑萝的顽劣有些认识,燕王与他提起婚约时,他也把书信给燕王与王妃看过,但那时,王爷王妃都说,一切等回了上京,见了人再做判定与打算。
于是他们便回了上京。
结果,还没等桑至调查,桑夫人就算计桑萝不成先露出马脚来,那么对桑萝品性的判断自然得另外再进行,于是桑至今日特意赶去王府,将此事告知了燕王妃与燕王,正巧岑妄也在旁听了个完整。
燕王妃到底是女人,对后宅的那些龌龊更为了解些,顿时在瞬间想出了许多后娘虐待继子女的案例来,她本就是个心善的人,都愿意收留教养儿子带回来的妓子,自然也不吝啬把一些同情分给桑萝。
于是她道:“尊夫人今日都敢这样算计阿萝,很难保证她从前没有做过一样的事来。”
桑至明白她的意思。
正巧桑萝身边的丫鬟唤月跑来王府求救,偌大一个桑府,竟然因为一碗鸡蛋羹打得不可开交,还没有人能把这场闹剧制止下来,桑至当真觉得丢脸。
哪知道现场发生的事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还要更让他上火。
他的女儿,桑府的正经主子,被奴婢们泼了汤水,指着婢子骂不配。
如此荒唐的场景让桑至意识到,桑萝作为现在还能自由活动的年龄最大的桑府主人,管不住桑府下人可能并不是她的错。
他没有出声,只把目光盯着桑芙,这个看上去极为天真浪漫的小姑娘,在他回府的第一天就给他留下了极好的印象,让他满心以为这是个被教养得非常通情达理的名门小姐,结果在听到下人如此不敬自己的长姐时,露出了一个轻慢又认同的笑来。
那笑刺激的桑至眼睛都痛了,他无意再听两个下人的争吵,严厉地喝出声来。
他看着身上挂满汤水菜叶,明明受了委屈还要站出来包揽责任的桑萝,有些无奈,也有些恨其不争的愤怒:“这件事,你有什么错?”
桑萝呆了呆。
桑至看她那副呆样,更觉痛心道:“你是桑家大姑娘,是这个府里的正经主子,就是要碗鸡蛋羹吃又怎么了?是婆子先不敬你!还有你那丫鬟,你管一管她,她就敢在你身上泼汤水,让你别管她,我倒想问问是谁给的底气?”
桂月还没想到回的话,桑萝便低着头,小声道:“父亲有所不知,桂月姐姐是母亲的丫鬟,不是女儿的丫鬟,女儿不该差动她的。”
桑至道:“这不是你的丫鬟?”
桑萝道:“女儿只有唤月一个丫鬟,桂月姐姐是一个月前和其他姐姐一起到秋月院的,仍旧是母亲的人。这传话的小事,原本该让唤月去做,只是唤月还有别的活要干,脱不开身,所以女儿才斗胆差使了桂月姐姐,原本就是女儿逾矩……”
“放屁!”桑至的脖子都粗了,“这府里怎么会如此尊卑不分?你母亲素日究竟怎么在管教丫鬟的?”
燕王妃此时已经看明白了,她道:“桑将军,我看府里不是尊卑不分,恰恰是分明的很,只是这尊卑的划分与我们素日所知的很不一样罢了。”
她半讥半讽地道,倒让桑至有些不好意思:“属下的家事,倒是让王妃看笑话了。”
“谈不上笑话,只是一些人之常情罢了,并不新鲜。”燕王妃道,“这桂月和其他丫鬟忽然在一个月前来了秋月院,大抵只是为了充门面,从前呢?我想,不用多问,也能看得出来阿萝过得是什么日子了。”
身边只有一个丫鬟,其余的婢子婆子都对桑萝如此得轻贱,可想而知,桑萝在平素有多被苛待。事到如今,桑至都觉得自己再要怀疑桑萝,都是铁石心肠,眼瞎心盲,对不住桑萝了。
偏那桑芙瞧着母亲又要被定下一个罪名,急得为她辩解:“王妃此言差矣,若长姐真的被苛待,她又怎么敢来吩咐厨娘单给她蒸一碗鸡蛋羹?”
燕王妃也看到了桑芙那个笑,对她的印象极差,闻言冷冷地道:“难不成,方才我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假的?”
因为桂月是桑夫人的丫鬟,所以此时桑芙就想捞桂月上来,于是她道:“王妃有所不知,是这个婆子出言不逊,桂月忠心护主才如此。只是长姐不知为何,一改往日的嚣张跋扈,要息事宁人,桂月见不得主子受这委屈,所以才冒犯了些,那菜汤也是失手带到,才不小心泼到长姐身上。”
燕王妃听着这漏洞百出的话,不由好笑出声,道:“我素日也挺嚣张跋扈的,你往我身上泼碗汤试试。”
桑芙一愣。
燕王妃便厉声道:“来啊,怎么不来了?”
桑芙自然不敢,反而被这厉声吓得一抖,低下头去了。
而那厨娘见明明是两个人的错,那桂月却要被摘出去,唯恐自已一个人要背起这么大口锅,于是忙也叫起屈道:“老爷,这位夫人,可不要被二姑娘的话给骗了,这桂月与老奴起争执,可不是为了大姑娘。她原话是,‘我管你是怎么看待大姑娘的,如果今天来的是唤月,你把鸡蛋羹往她脸上我都不说一句话,但今天来的是我,你就得把鸡蛋羹给我蒸上!’,她泼大姑娘汤水,更不是为了护主,而是觉得大姑娘没资格管教她,还在那碍手碍脚,太烦了,才端起来泼的。”
一个婆子,记性还那么好,把她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出来,桂月恨得牙咬痒,但还没来得急如疯狗般继续攀咬,就被桑至一脚踹在心窝里,她尖叫着倒地。
“你,你。”桑至指着她和厨娘,“不敬大姑娘的,有一个算一个先打二十板子,然后都发卖了!还有你!”他指着桑芙,可毕竟桑至没有养过孩子,还是个女孩子,更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了,于是卡了壳。
燕王妃顺利地接下话,道:“罚抄女戒,禁足一个月,闭门思过。”
桑至道:“就这么办!”
桑芙没想到明明是自己过来抓桑萝把柄的,结果没害成桑萝不说,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她还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对,就听唤月道:“老爷,奴婢斗胆说句话,若是老爷真向着姑娘,就该把秋月院的丫鬟都换出去。”
桑萝忙道:“唤月,你此时说这个给父亲添乱,岂不是给父亲添乱?”
唤月道:“姑娘,这时不说,你要等何时说?难道还打算等老爷走了之后,继续受你的委屈,过你的苦日子吗?今日就是你骂我打我也罢,我便是背主也要向老爷请这个愿。”
她说着上前一步,跪了下来:“老爷今日也看到了,不只是二姑娘,就是随随便便的一个丫鬟都能看大姑娘不起,盖因为姑娘平日只占了个姑娘的名头,过得却比一般奴才还不如。”
她膝行到桑萝面前,拉出桑萝的手给桑至看:“老爷看过姑娘的手,就知道奴婢没有在扯谎。”
桑至沉默了下来。
如果说言语行为还能装一时,但手上的创伤却不会,桑萝的手很粗糙,还有冻疮留下的疤痕与烫伤,让人完全可以从这些伤痕中猜出她过得是如何潦倒落魄的生活。
这样一双手在前,连桑芙都无法继续嘴硬辩解了。
唤月道:“早些年受得苦是说也说不尽的,这些年倒还好些,夫人只是把姑娘关在院子里,美名其曰是禁足管教,其实就是对姑娘不闻不问,巴不得姑娘死了呢。尤其是冬日,缺炭火、冬被、冬衣都是常态,姑娘有时候熬不住,就趁着夜间偷偷翻墙出去,去院子里捡树枝,可是院子里才多少树木啊,不顶事不说,又很快被发现了。这烫伤,就是夫人给的处罚。”
桑萝低着头,大约是想起那些艰难的往事来,也在用手背擦泪了。
桑至几次要说话,都不知该说什么,最末只是叹息道:“这府里的丫鬟仆从我会尽数换掉的,你平姨娘很快就到了,她是最公正不过的,一定能给你挑几个能干好用的丫鬟,好好护住你。至于徐氏,来日休弃,我定会把她做的事尽数宣扬,我保证她不会有个好名声,也难再嫁了。”
桑萝哽咽地道:“有父亲给女儿做主,女儿受得那些委屈便算不了什么。”
燕王妃道:“好孩子,你爹爹既然在你身边,自然会为你做主的,往后肯定不会再让你受那些闲气。快回院子里去,好好洗个澡,换身衣物,午膳还没用吧?我吩咐人从王府给你做些来,你平素爱吃什么?”
在上一世,燕王妃就一直对她很好,桑萝也很喜欢她,总觉得在她身边能得到她从未得到过的母爱,因此燕王妃如此和蔼可亲地与她说话,她下意识地向燕王妃露出了重生后第一个真心无比的感激的笑容来。
但她也没有忘记继续卖惨,小声道:“我没有吃过什么菜,也没吃到过好吃的菜,只是我不想吃腌萝卜,淡水青菜,水煮豆腐,还有那种很肥腻的肉了,可不可以?”
燕王妃一听就明白了,桑夫人能在炭火衣物上克扣桑萝,必然会在饮食上也虐待她,这四样菜一听就难吃无比,而那肥腻的油肉又彻底暴露了桑夫人又当又立的小心思。
——这是又要虐待继女,又怕继女瘦瘦巴巴的,被人见了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呢!
燕王妃忙心疼道:“王府里厨子手艺可是一绝,做出的菜肴绝对好吃,你既然不知道想吃什么,我便替你做主了。一碗杏仁儿酪,一例三鲜木樨汤,一份清拌鸭丝,一碗鸡蛋羹,一碟紫苏肉,一份炙羊肉,这六样吃食,保管在你沐完浴,更完衣后,就在你房间里等着了。”
作者有话说:
第十一章
桑萝洗了个极其惬意的澡。
偏生唤月在帮她擦拭头发时,还替她委屈:“姑娘都见着她要泼汤水了,何苦还要往前走,受这个罪?要是那汤还是滚热的,姑娘这脸也不要了。”
“就是知道那汤不热,我才上前的。”桑萝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而且不过只是被泼了下汤水,就拔去了心头的一根刺,这买卖我做得痛快得很。”
桑萝可不想自己身边的丫鬟都是心里向着别人,没有她这个主子的。而且这么多年,她们为虎作伥,欺辱她,也该是时候让她们付出些代价了。
因此,对于一次闹架能换来她们被发卖的结果,桑萝真觉得浑身上下都透着满意与舒坦。
她换上干净的衣裳,走出来时,果然看到王府的婆子等着了,桑萝谢过王妃,那婆子便放下食盒去了。
唤月道:“王妃真好,果真依言送来了饭菜。”
桑萝赞同道:“王妃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如果说嫁给岑妄有什么好处的话,那有王妃这样的婆婆绝对是极有份量的那个理由,与她想拿回母亲嫁妆的渴望是一致的份量。
“王府的厨娘手艺很好,你我今日是真有口福了。”
桑萝因为年少时的遭遇,对食物和银两都有异乎寻常的执着。
尤其是食物,她在很长的时间只能吃清淡到没味,还很有可能不新鲜乃至坏了的青菜豆腐,与油腻得让人吃一口想要吐的肥肉,以致于后来她嫁出去后,即使那时候只能吃得起几文钱一份的油炸臭豆腐,她都能在街头吃得眼泪直掉。
嫁给叶唐后,她确实没有银子,买不起什么好的,可比在桑府里到底还是多了那点自由,能让她的味蕾尝遍酸甜苦辣咸各色滋味,让她恍惚中明白了些道理,原来人生的滋味与色彩也该如街头小吃摊那般丰富多彩。
即使那时候她所谓的自由也只是那么点余地,但桑萝仍然想尽办法给自己弄点好吃的,这是一种报复,也是一种慰藉,还是一种期待。
此时桑萝坐在桌前,用乌木银箸夹起一筷子清拌鸡丝后,感受到酸辣的味道在舌尖丰满起来,葱与香菜的味道把鸡肉的香味托到了极致,她竟然有些尝不过来了。
桑萝拼命往嘴里塞着菜,想上辈子没有盼到的人生,这辈子一定可以得到的。
重生以来,她已经把命运翻盘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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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萝回了秋月院后,桑至把燕王一家请到了正堂,丫鬟斟上茶水后又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