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脆生生应道,嘴唇一抿,露出了个腼腆却又很真心的笑。
燕王妃看着宝珠,虽然她行事作风一时之间还改不掉红袖阁教出来的那种妖妖娆娆,但她笑容还算清澈真挚,还没到那种无可救药的狐媚程度。
燕王妃放下心来,对这个孩子有了些怜爱。
她道:“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
宝珠眼里闪过了些失望,但之前岑妄就和她说了,他没有时间精力去照顾一个小丫头,所以如果她想留下来,就只能跟着燕王妃,否则就给她银子,让她自己另寻出路。
因此宝珠什么都没有说,点了点头。
燕王妃交待完,让金珠把宝珠带下去安置好,她方才对岑妄道:“快要议亲的人,行事还这般鲁莽,这种事传出去,你让阿萝怎么想?”
怎么想?岑妄管她怎么想呢,他又不认识桑萝,而因为这桩不喜欢的婚事,岑妄总连带着对她也有些厌恶抗拒,何况今天还了解了些她,岑妄就更加不喜欢了。
岑妄不明白,燕王妃也没见过桑萝,又怎么能一口一个阿萝叫得这般亲热。
这种奇怪的感情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岑妄觉得无语。
岑妄道:“娘,你与人打听过这桑萝究竟是个什么秉性吗?”
岑妄从不掩饰他对这桩婚事的抗拒。
燕王妃瞥了他一眼道:“你总说要找个自己喜欢的,可这么多年,也没见你真遇到过一人,你但凡能说得清楚自己喜欢的是什么样的,我去给你把这桩婚事推掉都能推得有底气些,只不过是可怜你爹背一个背信弃义的骂名罢了,就看你忍不忍心了。”
岑妄嘟囔道:“你们自作主张拿我的婚事还人情,我还没说什么呢。”
“总而言之,”燕王妃道,“你既然没有喜欢的姑娘,又到了年纪,履行一下婚约也没什么不好的,桑家可不只有一个姑娘,就是尚未及笄,但你要娶她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得等几年再圆房。”
岑妄伸出双手做投降状:“还求娘饶过我,儿子真不是变态。”
燕王妃被他逗笑了:“别耍贫嘴了,好了,说回正事,阿萝的秉性你桑叔叔倒是和我说过,也给我看过那几封家书,她似乎不是个好相与的。”
岑妄坐直了身子道:“我托李枕帮我打听过些,她名声确实不好,都说她顽劣不堪。”
燕王妃道:“我原也犹豫过,毕竟后来到了上京我粗略打听过,她的名声确实不好,但你桑叔叔毕竟救过你父亲,若是直接拒婚,面子情理都过不去,最好还是见了面,被我捉住了错处,才好和你父亲说。”
岑妄眼睛一亮:“娘你真的同意出面替我向父亲拒了这桩婚事?”
“她以后是要做燕王妃的,责任重大,自然不能挑个品行不佳的。”燕王妃道,“所以拼着背信弃义的骂名,我也得做这个恶人,可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若她为人并非如家书所说的那般,你就得娶她。”
岑妄道:“上京那么大,交往的夫人小姐众多,若有人说句不实的去编排她,早有看不下的人出来去反驳的,她的名声却能一直不好,想来一个为她说话的人也没有,到底怎样的性格才能让她人缘差到这个地步,我可不担心。”
燕王妃没说话,她心底里和岑妄想的一样,这桑萝的品行可能真的不好。毕竟她是和长公主打听的桑萝,长公主为人直率爽朗,又与桑府没有任何的龃龉,没道理污蔑桑萝。
所以这桩婚事,可能真的不能成,这个恶人她注定要做了。
*
桑萝起得很早。
叶唐不回来后,她在锦端开了家铺子,卖羊肉汤粉,因为店铺只有她一个人忙碌,因此她经常一大早起来去进货备菜,这么些年下来,这作息也习惯了。
她洗漱完毕后,熟练地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发髻,这秋月院都是桑夫人的人,她一点都不想用她们,只是一时之间她还找不到借口把她们都打发走。
毕竟那不符合她现在那种收敛棱角,柔柔弱弱的性格设定,所以至少得等到她们犯了错,她才可以出手。
唤月去拿了食盒回来。
过往桑夫人觉得桑萝晦气,一天到晚把她关在秋月院,禁她的足,一日三餐都是送到她院子里的——桑夫人倒不会从饮食上苛待她,毕竟一个人有没有营养,一眼就能瞧出,而且这种东西,是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不像是增换陈设,裁剪衣服那样一日就可以了,所以她为了自己的名声,不但不会苛待桑萝,若是桑萝吃少了,她还会找人给桑萝灌下去——差点没把桑萝憋疯。
桑萝没回头,道:“父亲在家,我该去给他请安,与他用膳才是,怎么又把饭送来了。”
唤月的声音有些闷:“老爷一早用过膳就出府去了。”
桑萝回头,见她眼眶有些红,忙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不成?”
唤月道:“都是府里的那起子下人,嘴碎得很,竟聚在一起编排姑爷,还笑话姑娘。”
桑萝淡淡的:“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叫什么姑爷,该叫世子爷。”
虽然她把命运轨迹给改了,但依着前世岑妄对她的厌恶程度,此时想必在绞尽脑汁拒婚吧,燕王妃对这唯一的孩子还是很宠爱的,最后没准还真能让他拒婚成功。
而且她名声差成那样,所以桑萝不觉得她真能嫁给岑妄。
但为了安慰唤月,她还是问道:“她们是怎么笑话我的?”
原本还义愤填膺的唤月听问,倒是安静了瞬,犹犹豫豫地看着桑萝,桑萝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但她对岑妄不那么在意,因此也无所谓听到什么,她道:“吞吞吐吐做什么,直说就是。”
唤月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昨晚姑爷……世子爷在红袖阁豪掷万金,买走了一个妓子,带回了王府。”
不光如此,那些下人还说,燕世子一身黑衣,怀抱娇弱的姑娘骑着银马在街上奔驰,沿街的璀璨灯光落在他们身上,如星子坠点,当真是郎才女貌,让人看得目不转睛,只羡鸳鸯不羡仙。
就算大召男子嫖/妓、养外室、养妾室是再普遍不过的,但好歹世子爷婚约在即,还如此招摇过市,完全是不给未婚妻任何的尊重,还未成亲便如此,等成亲了,完全可以想见桑萝如何被踩在脚下过日子的。
还没成亲呢,府里就有了个得宠的女人这种事,没有一个女人能忍受得了,何况唤月向来知道她的姑娘,心气很高,眼里更是容不下一点沙子,如今嫁人在即,迎来这般噩耗,想来也会很难过吧。
可是等唤月抬眼去看桑萝时,就见她神色淡淡的,无动于衷的模样。
唤月小声道:“姑娘,你若是难过,心里不舒服,可以说出来的,世子爷这般胡作非为,你不想嫁,我们就去求求老爷。”
“我有什么好不舒服的?”
岑妄究竟是什么为人,她又不是不清楚,这样的事,上辈子就发生过,只是这辈子再从来一次罢了,她上辈子听了都不觉得有多悲伤,这辈子就更不可能有了。
“你也莫异想天开了,这桩婚事,要拒也只能燕王来拒,父亲他绝无可能做出下了燕王面子的事。”
桑萝说完,话锋一转:“不过这件事我倒是可以好好地利用。”
作者有话说:
第九章
因为婚约在即,而且那事无论如何都关乎着桑萝的名誉,不好对外多说,因此桑至目前只对外称桑夫人病了,需要静养。
也因此府里诸人还没办法看分明眼下的形势,她们都是桑夫人的人,跟着桑夫人瞧不起并且打压桑萝这么多年,一时之间思维也难以转换回来,是以桑萝想要激得她们大放厥词,其实是件
很容易的事。
于是午膳之前,桑萝特意差另一个丫鬟桂月去厨房要一碗鸡蛋羹。
她是下过厨的,知道鸡蛋羹这种菜式,看着简单,但其实也麻烦,需要烘上灶,摆上蒸笼蒸个一炷香的时间,厨娘为了省事,基本都是把它与别的菜或者米饭一起蒸出来。
就算厨娘愿意麻烦些另做,也绝不会为了桑萝另做,因此,早猜到事态走向的桑萝特意把院子里最心高气傲的桂月叫去做了这差事。
这桂月本是桑夫人的人,因为桑至要回来,桑夫人不能让他觉得自己虐待继女,于是特意点了一批人进秋月院,假充一直服侍桑萝的侍女。
桂月从桑夫人的身边到桑萝身边,那难受的劲简直像个得志的高官忽然被流放边疆,让她失眠了好几夜。
但后来,她忽然得知桑萝有门高嫁的亲事在身上,便欣喜若狂起来,以为若是能当上陪嫁丫鬟,也能有不一样的造化,可今日传进府里的流言又让她打破了这个幻想。
一个不被未来丈夫尊重的主母能有什么造化,想来也是要被宠妾灭妻的。
桂月自觉她要强的心思又落空了,正觉得自己出路渺茫时便得了这个差事,更觉得有些火大。
她再怎么说也是夫人身边二等丫鬟,这种去厨房传话的事怎么能轮到她做?怪就怪桑萝这个所谓的大姑娘,像个村妇一样长大,根本不懂这些区别,就当她是个丫鬟呢,什么活都叫她去干。
明明桑府上的二等丫鬟比她桑萝更像个千金大小姐,桑萝差她做这事,也配?
桂月走进了厨房。
厨娘正带着人分装食盒,自然是先盛给“病”着的桑夫人和桑芙,最后再挑了几道蔬菜和一碗肥肉给了桑萝,那些炙羊肉,烧鸭什么的,自然是被她留下来,打算等用饭时给厨房诸人开个小灶。
历来都是如此,她们也都习惯了,桂月看到了只当没看到,也不进厨房,就站在门槛外,高高地说声:“大姑娘说中午想吃蒸鸡蛋,麻烦婶娘蒸一碗。”
厨娘头也没回,也高声回道:“姑娘行行好,看我手里忙得很,不得空,哪有什么蒸鸡蛋?”
是拒了的。
若换成别个在这儿,拒了便是拒了,可偏巧今日的桂月钻进了死胡同里。
她只想着从前她还在桑夫人身边时多风光,就是下午时分,灶膛里的火都灭了,凉得和穿堂风似的,她要喝碗冰糖炖雪梨,厨娘都能巴巴地让人上街买新鲜的梨头,重新打上火,给她熬上。
可看看今日,那鸡蛋就在半米处的竹篓里放着,厨娘就敢如此敷衍了她。
她这才到桑萝身边几日?
若是以后她长久地跟住了桑萝,那还得了?
于是那口气就这样被顶了起来,桂月跨步踏过门槛,用肩头把忙活的婆子给挤开,端起那竹篓道:“这么些鸡蛋在这儿,竟然连碗鸡蛋羹都做不成了,府里还要你这个厨娘做什么?”
桑夫人向来默许,有时候还会鼓励府里诸人对桑萝的不敬,厨娘也是习惯了看菜下碟,从前再尊重桂月,如今她也是被拨到秋月院去了,身份地位可不同了。
于是厨娘道:“我劝姑娘消消气,回去也劝你家姑娘消消气,不值当。以后难过的日子多的去了,别说现在要不到一碗鸡蛋羹,以后连夫君都要不到,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钻了别的女人的房!”
几个手上做活的婆子一起笑了起来。
桂月觉得那笑声就是日后那些望过来时轻蔑不屑的目光,她牙咬痒起来。
厨娘还未觉得如何,仍在那边说道:“怎样都是委屈,还是劝大姑娘在家里把脾气养得好些,家里还有心善的夫人高抬贵手,等嫁出去了,夫君心里又是向着妾室的,她哪还有什么好果子吃?可不得被人做弄死?还想吃鸡蛋羹?那红袖阁的妓子没把鸡蛋羹倒在她头上,都是敬她是正室……啊!”
厨娘尖叫起来,鼻尖扑满了浓重的蛋腥气,还没等她回过神,粘稠的透明蛋液便从头上脸上滑了下来。
桂月把竹篓往地上一抛,撸起袖子道:“不过要你一碗鸡蛋羹吃,是公中出钱,不是你出,竟然给我生了这么多言语,你当姑奶奶是谁?是你能这般羞辱欺负的?”
有人来拉她:“姑娘,别说了……”
被桂月一肩膀顶开,她道:“我管你是怎么看待大姑娘的,如果今天来的是唤月,你把鸡蛋羹泼她脸上我都不说一句话,但今天来的是我,你就得把鸡蛋羹给我蒸上!”
厨娘一抹脸道:“一个被放到秋月院的婢子,也开始在我面前放肆了?”
她一把将桂月揪住,两人竟然就这样在厨房里厮打了起来,一时之间是菜飞盆碎,厨房里稀里哗啦地吵了个热闹。
那本就是午膳时间,各处都等着开饭,厨娘如此不管不顾与桂月厮打在一起,把厨房闹了个底朝天,自然是没有办法开饭的。若换做平时桑夫人早来了,可现在她被禁足了,来不了,因此来的是饿坏了的桑芙的丫鬟。
那丫鬟也是贼滑,见里面打得热闹,也不进去了,即刻回去告诉了桑芙。
却说桑芙正因为桑夫人被禁足的事难过着,那日因她在外间,是以知道大概的事情经过。故虽则她很想救出桑夫人,可是不知道该怎么救,只能闷坐苦想,间隙里想到了桑夫人就落几滴眼泪。
如今听丫鬟回来一报,为着桑萝一碗蒸鸡蛋羹,厨房已经闹得鸡飞蛋打,害着她也吃不上午饭,只能饿着肚子,顿时气了起来。
她道:“我这位好长姐真是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娘亲才禁足了一天,她就反上天了,她当这府里没规矩了不成?”
桑芙也想得很明白,此事是桑萝闹起来的,若她这个做妹妹的,能把这事给平了,那么在桑至眼里,她自然是更听话的那个,而桑萝也就坐实了她的顽劣不堪。
那么桑夫人的理由,至少能成立一半了。
桑芙这般想着,便等不住了,立刻去了厨房,而桑萝已经先她一步在了。
桑芙现在见着桑萝就来气,立刻阴阳怪气道:“姐姐有时间在这儿看热闹,没有时间管管你的婢子吗?”
桑萝听到声,这才慢慢地转过身来,桑芙才知她身上也被挂了汤汤水水,十分狼狈,桑萝心里痛快,差点笑出声来。
桑萝道:“我管不住这些丫鬟仆妇,妹妹素日跟在母亲身边,想来学到很多,应该能管住吧。”
桑芙得意道:“那是自然。”
她走进去了,大喝一声:“都给我停手,你们一个个的,像什么样子?再闹下去,仔细让你们每个人挨板子吃!”
那几个扭打在一起的身影即刻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