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夫人答不上来。
还能为什么,叶唐滥赌是出了名的,家世相当的看不上,家世低的他老子娘看不上,所以才一直没有说亲成功。
但这显然是没办法和桑至说的。
桑至又看回了叶唐:“不知道你是滥赌、酗酒、常嫖中占懿驊了哪一项,又或者这三者沾一样就能带另两样,你分明是三样行家。”
叶唐不意他能猜得如此准确,瞳孔瑟缩了下。
桑至的大掌在他肩头一拍,道:“你怕什么?我还没说完呢,也有可能你患有顽疾,不好婚嫁,是不是?”
叶唐现在说‘是’已经晚了,方才他的反应已经把他暴露了。
出去的人很快回来,因为叶唐实在在街坊间太过有名,所以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打听到叶唐平日常去的赌坊,据赌坊的掌柜说,他刚赌输了两万两。
桑至问桑夫人:“管事有多少月银?算上各项抽水,一年下来能赚千两银子吗?”
桑夫人硬着头皮道:“若单是府里的不能,但妾身不知他家可否有别的进项。”
“别的进项?”桑至撇了头看向叶唐,道,“你说,你家还有什么进项。”
叶唐正要开口,就听桑至威胁道:“你想仔细了再说,我还有时间慢慢给你查,你说一项就查一项,但凡有一个说的与你口供不符,我剁了你脑袋。”
事到如今,叶唐还能编出什么谎话来周全?只得伏在地上都招了:“老爷明鉴,此事全是夫人先找到小的,给了小的两万两银子,让小的污蔑大姑娘,大姑娘与小的之间什么都没有,真是清白的!”
桑至猛然看向桑夫人,桑夫人还未回神把眼前突变的情况想明白,就被桑至那仿佛要把她吃了的目光吓了一大跳,更是语塞,只能做出那可怜样:“夫君……”
桑至一把拂开她搭过来的手,道:“夫人还有什么想要辩解的吗?”
桑夫人说不出话来。
桑至见状怒道:“你明知道王爷对我恩重如山,你却如此辜负王爷的心意,婚嫁在即,你如
此算计自己的女儿,让王爷蒙羞!你可有一点当家主母的气度风范?可有一点身为母亲的慈爱之心?”
桑夫人哭道:“夫君,妾身也是没了法子的,阿萝脾性顽劣不堪,难以被约束管教,妾身只怕她嫁入王府后,会给王爷惹是生非,到时夫君岂不是更加自责?所以才一时糊涂,出此下
策。”
桑至一愣。
桑夫人忙道:“阿萝为人,妾身半句谎言都没有,夫君若是不信,尽可去派人调查。”
桑萝在旁听着几乎要被气笑了,桑夫人可真是白莲中的白莲,绿茶中的绿茶,害了人家还要打着如此为他人着想的旗号,她是不是还得感谢她啊?
桑萝又掐了一把自己的腿,挤出两行泪来。其实桑萝真不喜欢如此行事,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只要人一哭,什么矛盾冲突都得收敛,否则就是你咄咄逼人。
桑萝吃过这样的大亏,如今自然要绕着坑走。
她哭道:“母亲缘何这般说女儿?若说顽劣,女儿年纪小时不懂事,确实做过几次错事,可后来女儿长大了,已经能改过自新了,母亲为何总还抓着早年的事不放,倒把女儿近几年的表现视而不见。何况女儿已经多久未出府见人,便是平时府里宴客,母亲也总以女儿不服管教唯由,将女儿禁足在秋月院,一个客人都见不到,她们又如何知道女儿现今是个什么光景?所谓的顽劣不堪,不服管教,也只是早年的记忆,可是哪个幼童不贪玩好动?就是一时把自己磕绊摔伤了都是有的,母亲又何苦抓着那几次错处把女儿踩到泥土里去呢?”
桑至道:“好了,都不要说了。”他指着桑夫人道:“闹出此等丑事,才是真让王府蒙羞的,你还不知悔改,如此辩解,当我是那三岁无知孩童,能被你这等拙劣之词蒙混过关?”
桑夫人脸色一白,道:“夫君……”
桑至道:“你不贤不德,难为正妻……”
“夫君!”桑夫人大声嚎道,“阿萝婚嫁在即,一切需要母亲主持,此时桑府需要一位主母,你不能休弃了妾身啊!”
桑至那话就被噎回去了,颇为烦躁地皱起了眉头,婚嫁之礼很繁琐,确实需要一位执掌中馈的主母才能料理妥当,若是换他来,一来他忙,没时间,二来他烦,不愿把时间浪费在此,三来他不懂,连库房门往哪处开都不知道,何况那些明理暗里的规矩。
他犹豫了下,不由地看向桑萝,桑萝还在低头抹眼泪,一个好好的姑娘被人污了清白,那下场可想而知,无论如何桑夫人都不是个慈爱明理的。
何况此时他还想起桑萝之前的那番话,桑夫人明知如此行事会让他与燕王生了嫌隙,却依然如此,此心本就可恶。
而且她明知他有多看重燕王,还要如此行事,可见她自私自利,从来没有为他着想过一次,无论这次她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下一次,她还会不会因为差不多的缘由算计他呢?
桑至不得而知,但他只要一想到那种可能,就觉得恶心,于是他折中道:“好,暂且不休你,只是直到婚礼结束前,你都要禁足,若有管家回事,让他们进来找你,你要出门采买,需得报我批准,让我的兵去看着你。”
这样的处置还不如直接休弃来得更痛快呢。桑夫人双腿无力地发起软来,所有人都会知道她犯了大错,才需要这样被看管起来,一想到会遇到好事的仆妇向她打听究竟出了什么事,她就觉得头皮发麻,而有桑至的人跟在身边,她连谎话都说不来。
而且桑至只说到婚礼前如此,婚礼结束后呢?他那意思分明是要休弃她的,如今不过是觉得她还有点用处,因此才勉强用一用,等她没用了,可不就得把她抛了。
桑至把她当作了什么?
桑夫人绝望之余,狠狠地瞪了桑萝一眼,都怪桑萝这个小畜生……
就听桑萝一声尖叫,腿蹬脚挪地往床里躲去,桑夫人愣了一下,桑至道:“怎么了?”
桑萝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只怯怯地露了双眼在外头,只是那眼里又冒出了泪花:“母亲的眼神好可怕……女儿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眼神,所以才一时失态,惊扰了父亲,是女儿的不是。”
桑至一听更是大怒,他回身一巴掌扇在了桑夫人的脸上:“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过。我刚才也是为了满府的体面,和一时的心软,才对你从轻发落,你既然如此不知好歹,我倒要考虑你是否会在婚礼上再给阿萝使绊子。”
桑夫人觉得冤枉:“夫君,妾身没有啊,妾身只是看了阿萝一眼,妾身并无他意。”
“并无他意,阿萝至于被吓成这样?”桑至道,“你还说阿萝顽劣不堪,可是我进府冷眼看来,她无不懂事体贴,知道忍让,还愿意为你说话,哪有半分顽劣?反而是你,先是算计她,又是污蔑她的品性和清白,我看真正品性有问题的是你,那些家信大抵也是你写来欺骗我的吧。”
桑夫人还觉得不可思议,她精心布局十几年,桑至却只用了一个时辰不到就全盘否定了。但她不清楚的是她这位夫君的秉性,桑萝究竟如何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背叛了桑至,用桑至最在乎的事去筹谋自己的利益就是不能被桑至容忍的,因此,她注定要被休弃,只是早晚的事而
已。
就听桑至沉声道:“既然婚礼不能缺主母,那就暂且把你禁足,等婚礼后再休你。至于那些需要操持的礼节,我让亲兵快马回锦端城,把平姨娘接过来,她素日打理惯了我府上的事,只要你交接得当,要上手这个府上的事,想来不难。”
桑夫人捂着脸,被这接连的消息砸进了冰窖里。
即使她明知都要被休弃了,再纠结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想,桑至是什么时候纳妾的?
答案自然是不知道的。
这十四年,她保持着每月一封的家信,向他汇报家里的一切,可是他一封回信都没有,甚至连称呼都是有区别的。
上京的桑府是‘这个府’,他在锦端城的将军府,才是‘我府上’,究竟哪个才是他的家啊。
桑夫人觉得在那一刻,她这十四间的独守空闺与尽心操持家务,都成了一个笑话。
第六章
桑萝被证明了清白,就等她的婚礼结束,桑夫人便要下堂去。叶唐与银月栽赃冤枉主子,因为都是家生子,于是被桑至做主全家一起发卖,而唤月也被放了出来。
桑萝的那颗心终于落到了地,进而欣喜雀跃了起来,她把她和唤月的人生走向都改变了,她们再也不用去经历那种绝望的人生了!
她迫不及待地等着唤月回秋月院。
唤月甫进门,看到她额头上的伤口,虽然已经被妥善处理过,但那绷带实在打眼凄惨,唤月眼泪就流了下来,道:“姑娘受委屈了,是奴婢没保护好姑娘。”
桑萝安慰道:“再委屈也是从前的事,如今算计我们的都糟了报应,我们以后的日子也能好
过起来,就算不得委屈。”
唤月仍旧心疼桑萝,问她:“伤口疼不疼?姑娘何苦来哉?老爷既然回了府,就一定会为姑娘做主,姑娘何必再伤自己的身体?”
桑萝不是很在意,道:“我那好继母常常在家信里说我的坏话,恐怕父亲早已先入为主,觉得我当真顽劣不堪,他既带着偏见看我,在决断时难免有失偏颇,我自当得下足功夫,用苦肉计扭转这印象。”
唤月小声道:“老爷也真是的,连亲身骨肉都不信。”
桑萝道:“我这亲生骨肉与他十四年未见,也与陌生人无异了,实在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倒是你,跟着我受苦了。”
桑萝抬手抚过唤月半肿的脸庞,唤月不肯做伪证,所以被关押的时候很吃了些苦头,桑萝看了落下泪来。
亲缘比不上青梅青梅的情谊。
桑萝的生身母亲倒是给桑萝留下了不少仆人,但自桑夫人进府后都打发了,只有唤月,彼时还是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惹不出什么是非,桑夫人又想拿腔作势,显得她并没有那么不容人,就把唤月留下了。
也幸好她把唤月留下了,才让桑萝在那些苦闷的岁月里有些慰藉,也能感受些许的爱意。
她看着唤月,认真道:“唤月,我以后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唤月道:“姑娘马上就要嫁给了燕世子了,今后就是燕王妃了,奴婢跟着姑娘,自然也能过上好日子。”
“他?”桑萝眼前划过岑妄的脸庞,语气有些轻慢起来道,“绝非良配。”
都误会了她是暗娼,还要来嫖的男人,足以见得平时玩得多开。这样的男人,真的是脏死了,谁爱谁要去,反正她看不上。
她要的出路绝不是高嫁,她想要的是真正的自由,能主宰自己命运的自由。
*
靶场。
银鞍白马踏飒流星在靶场奔驰,高束的发尾与束发的红绳带在空中肆意发扬,俊眼修眉的青年顺手抚过咬在唇间,一只手探到箭囊中取出羽箭来,搭弓引弦,他稳稳地坐着,简直和胯/下骏马融为一体。
就在骏马昂头高嘶时,他双眼一凛,杀气从他眼眸中漫出,化成流星般的羽箭尖啸着破空而出,他射完箭便拉住缰绳掉转马头走了,并不在意最后的成绩。
倒是一个黑衣看客看了眼,那只羽箭正中红心不说,还霸道地把其余的羽箭从靶子上都震了下来,唯它独尊似地扎在靶心上。
他拍马追上:“又是红心。”
岑妄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有些乏味的伸手欠了个懒腰,道:“在锦端是射箭,来上京也是射
箭,既是如此,又何必跑来上京。”
李枕听了就笑:“你来上京可不是为了玩乐,是为了成亲。”
岑妄皱了下眉头,厌烦地‘啧’了声。
说是要成亲,但岑妄至今来女方都没有见过,遑论有感情了,完完全全的盲婚哑嫁。
岑妄觉得,既然是要与他携手共度下半辈子的人,好歹也该是他喜欢的,这样子算什么呢?
他不明白,明明是他的婚事,怎么就能为了父辈之间的交情就这样轻描淡写地交换出去了。
岑妄想到这个就烦心。
李枕道:“说起你这个未婚妻,我舅母倒是与他们桑家夫人走得近,我已经拜托表哥替你向他母亲打听打听那个桑萝,你要是好奇,今日就能把他叫出来问问,顺便也游游这上京。”
岑妄道:“去哪?”
李枕道:“自然是顶顶有名的红袖阁。”
岑妄挑了挑眉。
要去红袖阁,自然是要等到华灯初上,光彩流转之时,岑妄系马高楼畔,转身就见到满楼红袖招。
青年一身玄衣,悍腰束出劲瘦的线条,长腿高身,拂开那些单薄缠绵的广袖走上楼梯,像是金粉红香中扎进来一把冷光凌冽的长剑,客人妓子见了他都纷纷避让去。
岑妄习惯了,他很小就随着燕王镇守北境,在那大阿地盘杀得七进七出,手上不知染过多少的鲜血,连带着把他的气质都浸透得如北境的刮刀子风般,那些在温柔富贵乡长大的上京人自然挡不住。
李枕一早把厢房位置告诉了他,他抬手敲门,一个姑娘妖妖娆娆地过来开门,香气随着她柔软的身骨扑了过来,岑妄敏捷地避开,然后绕过她进去了。
李枕正在倒酒,道:“我说你来是必定要敲门的,表哥还不信。”
李枕表哥笑道:“都出来玩乐了,还守这个规矩?”
他顺手把一个身着清凉的妓子搂在怀里,另一只手还在不规矩地摸着另一个妓子,李枕身边无人,原先开门的那个大约是陪他的。
岑妄估摸了下,在李枕左手边坐下,李枕道:“你坐上位来,楚楚姑娘要弹琵琶,你坐下位观赏不了。”
哦,原来那个楚楚不是陪李枕的。
岑妄自在了些。
那楚楚已经抱起琵琶弹起来了,和北境肃杀的曲风不同,上京的小调能把人的骨头都听酥掉,岑妄之前没听过,觉得好听,有些听住了。
李枕表哥看看岑妄,又看看李枕,道:“你们两个都不叫个姑娘来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