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了很久的朋友——枝玖【完结】
时间:2023-03-13 10:46:44

  可是谈礼这次没有。
  她只记得那年十八岁了。
  对于这三个人,是她那荒诞无脊的青春里,最好最好的朋友,她谁也没有忘记。
  她衰老的身体,器官在衰竭,谈礼不再能吃下东西,全靠输液吊着最后一口气。
  可她每天都在问他们,问他们林赴年怎么还不来。
  她不愿意走,哪怕现在那么痛苦。
  “病人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她全身的器官都在衰竭,到后面会更加痛苦。”江云生他们三个人站在病房门口,低着头听着医生的话,脸上凝重,无人作声。
  “病人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遗愿没有完成,她在强撑着,这会很痛苦,一直打止疼针下去也不是办法。
  尽量替病人完成未了结的心愿吧,别让她继续痛苦下去了……”
  他们都明白,谈礼的生命已经到了极限。
  她现在瘦的皮包骨,满是皱褶的脸上蜡黄,人早就没了生机。
  可她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情。
  他们知道是什么。
  医生走后,江云生他们三个人佝偻着背,看着彼此欲言又止。
  “我早就说了,你就应该直接告诉她,告诉她林赴年早就死了,何必到现在还要骗她。她忘记了这件事,是在自欺欺人吗?”最后是江源憋不下去了,他语气不善,想私自作主进病房告诉谈礼一切真相。
  “江源!”徐落沉见状连忙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语气着急,“你别这么冲动行不行啊,我们再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不能让她见到林赴年吗?你明明知道……知道她永远都见不到他了。”江源面色难看,提到林赴年语气更是激动:“不只是她,我们也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他大声地冲徐落沉吼着,两人一大把年纪,却在病房门口说红了眼。
  “好了,你们都别吵了。”江云生见他们又要剑拔弩张吵起来,无奈地开口阻止他们两个人继续说下去。
  “我去吧,我去告诉她。”他深深叹了口气,垂下松弛的眼睛,眼底是显眼的痛苦又挣扎。
  他不想让谈礼走,可她实在太痛苦了。
  -
  江云生走进病房的时候,谈礼眼神呆滞地看了他一眼。
  他在她的不解疑惑下坐下,动作温柔的握住她苍老的手,“阿礼……”
  “好久没和你好好说说话了。”
  谈礼看着他的动作继续愣着,她张了张嘴,无法回答。
  江云生见她这样,眼睛瞬间通红,开口的声音都在抖:“这些年,你过得很累吧。”
  作为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也是最疼爱外孙女的外婆。
  她的身上,被加固了很多道枷锁,可她一直都在尽责地做到最好。
  可她并没有那么快乐,他知道。
  她一直都活在那份愧疚里自责,哪怕她从来没有说过。
  “这么多年里,因为有你,我过得很幸福。
  我这大半人生里,因为遇到了你,才拥有了这些曾经可望不可即的幸福。”
  他紧紧握着谈礼的手,眼角笑出皱纹与泪花,谈礼睁着眼,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曾经我总以为,爱情该是自私的独属,因为爱让人变得斤斤计较,变得什么事情都无法退步。
  我自认为是真的很爱你,爱到我觉得没有人能与我相比,直到......我知道了他的存在。”
  江云生说到这,话语一顿,随即无奈似的笑了声:“我发现我怎么都没有办法比过他。
  他爱你,爱到无私,爱到成全,爱到可以放手。
  我那会才发现,和他的爱比起来,我的真是不值一提。”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够爱人爱到那样的程度。”他说的苦涩,却又已经知足:“但我想,我已经很幸运了。
  能和你度过一生,我已经知足了。
  所以在这最后的时间里,我希望……你不在是我的妻子,也不是孩子们的妈妈和外婆,我想你做回你自己。
  去做回那个十八岁的谈礼吧。”
  江云生知道,在江中的那三年,一定是谈礼生命里最快乐的三年,不然她不会到此刻都只记得那段时光里的事。
  她遇到了他们,也在平脊无望的岁月里,窥见过光。
  所以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希望谈礼能做回她自己,他想让她,自由自在地离开。
  因为这辈子,他已经足够知足了。
  谈礼听着他的话蹙了蹙眉,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江云生却紧紧握着她的手,眼泪决堤,划过他沧桑的脸,一滴滴砸在谈礼的手上。
  他们两个人的表情形成了很大的反差。
  他继续沙哑地说着话,好像要在今天把一切都说给她听。
  “我这一辈子,已经足够幸福了。”
  他哭着又笑,想起这些年的日子,他说的是实话,他真的很幸福了。
  “所以下辈子,我就不和他争你了,下辈子你一定要记得去找他,记得要早点找到他。”江云生说完,笑着流泪。
  他不想贪心,这辈子足够了,下辈子,是属于他们的。
  谈礼抬眼彻底不解地盯着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人又哭又笑。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人却很熟悉。
  他的额头死死抵在谈礼的手上,始终不敢抬头望向她,害怕看见她陌生的目光,他又哭又笑,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谈礼还在等,可是他们都不能再这样看她痛苦下去了。
  哪怕他再不舍,他也硬逼着自己开口:“阿礼,所以……如果现在你觉得太累了,那就走吧,别硬撑着了。
  我想,他应该……也等你很久了。”
  他应该,在那边等你很久了。
  江云生哑声哭着的声音不断传进她的耳边,可是谈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只是突然模糊地意识到。
  也许,她要等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她好像等不到他了。
  可是她.....她还不能走,她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谈礼意识到这一点,她费力地张着嘴开口,声音虚弱到听不清:“可是我......还有话要对他说。”
  她睁大眼,目光呆滞地直勾勾盯着医院的天花板,眼角划过一行泪,心里空荡荡地像是失去了什么。
  她啜泣着,声音颤抖:“我还要......还要和他说声对不起......”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说对不起了,她脑海里的记忆乱七八糟地模糊起来,她只记得一件事。
  那就是,她错了,她有愧于他,她要和他亲口说声对不起。
  可是她等不到了,林赴年永远都不会来了。
  -
  江云生和她讲完那些话后,谈礼在极大的情绪波动中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在梦里,她终于得偿所愿,见到了林赴年。
  少年笑了笑,一如当年。
  那一年的林赴年十八岁,身体健康。不会生病,不会死去,恣意又少年。
  前方的他冲她招着手,脸颊两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谈礼想要张嘴和他说话,却怎么也讲不出话来。
  她想起昏迷前那番话。
  “他应该也等你很久了。”
  于是她想问他,是不是等她很久了。
  可他好像能洞悉她心里的一切一般。
  少年摇了摇头,轻声说着:
  “不久,只要是等你,多久我都会等。”
  她听着他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又哭了,她想说,她真的好想和他好好地,好好地和他说句对不起。
  她要道歉,要心里有愧,她做错了太多事情。
  可林赴年只是看着她,目光里有着不属于十八岁的他会有的情绪。
  可他明明还是记忆里的样子。
  她没见过他老了的样子,记忆里的人,还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沉默了很久,再开口声音却沙哑了。
  他轻轻地问她,这几十年里过的好不好,过的开心不开心。
  谈礼哭着不停点头,面前的人似乎这才终于满意。
  他释怀地笑着,“你过的好,就好。”话落,他随着风慢慢消失。
  谈礼想要伸手抓住他,可她怎么做都来不及。
  在风里,她也终于看见梦境里的自己,枯瘦如柴的身体,脸上爬满了皱纹,像是斑驳的裂痕,她原来已经那么老了。
  谈礼倏然清醒般抬头,面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在渐渐消散。
  她终于想起来了一切,原来他早就死了,死在了很多年前。
  谈礼哭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压抑着的情绪,撕裂着她的身体。
  谈礼看着眼前消失的人,眼泪糊了满脸,她接近崩溃地笑着,喊着风,撕扯着嗓子,声音破碎:
  “林赴年,你怎么......不老啊。”
  我都那么老了,你怎么......不老啊。
  -
  病房内冰冷的机械突然急促的叫了起来,病房内一时大乱,哭声和抢救声四溢。
  她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耳边只有海边的声音。
  面前,原本平静的海面突然失控,席卷而来的狂风呼啸,海水涨潮,海浪一层一层用力地拍打着礁石,翻腾着泡沫,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击碎。
  她知道到时候了。
  谈礼笑了笑,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了。她不害怕,只是想牢牢记住,见到他一定要和他好好说说话,好好说句对不起。
  他们没说过再见,也一定会再见的。
  海边乌云密布,雷声不止。
  如同她前半段人生一样,灰暗不堪。
  而有人闯入了那里,把她推向了天亮的一刻。
  而那个人却永远留在了黑暗里。
  现在,她要去找他了。
  “林赴年,我来见你了。”
  她这一生圆满,却终生有遗憾。
  她要去见他了。
  去和他说句对不起。
  哪怕那个人,从来都不会怪她。
  那天,徐落沉和江源站在病房门口,他们听见了江云生和谈礼说的话。
  也听见了谈礼想说的那句对不起。
  他们才明白,原来她死撑着痛苦到现在,都是为了和林赴年说声对不起。
  “可他是林赴年啊,又怎么会怪她啊。”徐落沉哭着,心里百感交集。
  是林赴年啊,永远都不会怪谈礼的。
  他似乎是注定好为她而生,为她而活的。
  他从来不会怪过谈礼,他只怪过自己,怪自己不能有一个好的身体。
  江源仍旧站在原地不讲话,他垂着头,死死咬着牙,眼睛猩红。
  他们都没有忘记林赴年,从来都没有过。
  那天,时间像是又重叠了,他们两个人又站在冰冷的医院长廊,如当年般,送走了他们的另一个朋友。
  ......
  他们僵在原地许久,见惯了生离死别,可还是依旧会心痛。
  江源望着病房,目光不明,半响,他突然想起江云生的那番话,开口问:“你说人真的有下辈子吗?”
  “我不知道。”徐落沉恍惚摇着头,她不知道有没有下辈子。
  她只知道,她希望是有的。
  这辈子太苦了,下辈子,一定要好好的啊。
  “那如果有下辈子,你说,他们两个,真的还会再遇见吗?”江源问她,好像想确定什么。
  徐落沉听着江源的话,望着医院长廊叹了口气,脑子里闪过一幅画面,她陡然想起了什么。
  那是林赴年死前的最后一天。
  那天他们都不知道他强烈的赴死决心,只是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他拖着惨败的身体,硬是要爬上俞镇的那座名山。
  林赴年的身体早就撑不下去了,可他不愿意接住缆车的其余外力。
  他像是认准了要死磕到底,一定要三跪九叩,亲自爬上山。
  那座山并不算陡峭,她和江源还有林织,一路轮流扶着他,在一天下午太阳下山前,终于爬上了山顶。
  他穿着一身单薄的黑色衬衫,脸庞瘦削惨白,额头冒着一层冷汗。
  那件衬衫在他身上分外大,已经遮不住他瘦骨嶙峋的身体。
  到山顶的时候,他轻喘着气,嘴唇泛白。
  山顶寺庙边祈福的人不少,看见他身体那么虚弱,还坚持着爬上山,纷纷好奇望着他。
  林赴年以前经常来,这边的主持都认识他,只是他从不为自己祈福。
  “施主......又来为你嘴边的那位女士祈福吗?”主持站在一边,连忙忙着三人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不是......这次,是为了我自己来的。”他摇着头,声音轻的快要听不清。
  可他还在坚持着,一步步艰难地走向寺庙的正殿。
  江源想一路扶着他,他却扯开了他的手,自己一步又一步,亲自扶着门墙走过去。
  他每走一步,身体每一处都在泛疼。
  短短几十步的距离,林赴年走到那儿双腿跪在蒲团上时,他背后已经溢出一大片的汗渍,他几乎站不住身体。
  他整个人几乎是摔在蒲团上的,一只手手掌撑着地,江源他们急匆匆地跑过来,却见他竭力地撑直身体,双手颤抖着合十,紧闭双眼,额头的汗珠顺着他挺拔的鼻梁划下,砸在实心地上。
  他们不知道他在求什么。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值得他今天这样不要命了似的爬上山来。
  只是徐落沉和林织都别开了脸,她们背过身在哭,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声音。
  林赴年那几乎快要走不动路的腿虔诚地跪下来,他在请求一个愿,一个……他唯一能寄托的愿。
  “苍天在上,我残病之身,本该早早入土黄泉,却到今日,我仍有一个私心。”他在心里紧紧默念着,身边好似起了一阵风。
  林赴年艰难地睁开眼,他转头望向自己空落落的旁边,眼前似乎浮现出当年他们一起祈福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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