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箐闻言顿时绷不住笑。
夏明见状，挑了挑眉，也露出个痞笑，拿着两张报名表就快乐地离开了办公室。
比起物理，喜欢数学的人总是多些。罗恩把数学让出个缺口，物理就能有他一个位子。
杨箐看着夏明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转身拍了拍罗恩的肩膀，“你能选择自己喜欢的，老师确实很开心。”
罗恩不着痕迹地捏了捏手指，垂下眼，“但我妈妈未必会同意。”
“老师和你一起去说，好吗？”
罗恩刚点了点头，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接通，果然是罗妈的电话。
杨箐借此和罗妈约了家访。
一放学，师生两就往罗家而去。
一路上，罗恩都表现的很淡然，但等到家门近在眼前了，他的脚步逐渐慢下来。
杨箐一手拿着文件夹，一手给他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罗恩见状，紧紧皱着的眉头放松了些，但看到家门，神色还是黯淡下来，“老师，这是我第一次反抗母亲。”
杨箐垫脚，摸摸他的头，“老师会陪着你。”
罗恩摇摇头，“我是想说，我们干脆更彻底一点。”
杨箐想了想，竖起耳朵，“请讲。”
*
杨箐进罗家门的时候，罗妈十分开心，殷切地让佣人给她端茶倒水。但当杨箐说明了自己支持罗恩退出数学竞赛、参加小法庭后，气氛顿时凝固了。
尤其在杨箐进一步指出罗恩并不想学金融，而是对律法感兴趣后，气氛冷得都要结冰了。
罗妈已到中年，身形微微有些发福，但配上她大气雍容的五官，正担得起“豪门阔太”的称号。平日总是笑眯眯的眼睛此刻仍弯着，笑意却冷淡很多。
杨箐见状，赶紧拿出自己准备好的文件，笑盈盈地推到罗妈面前，“罗妈妈，这是我分析金融和律法两个行业的报告，您请看一下。行业是不分贵贱的，不一定非要让孩子学金融啊，律法也很好啊，无论是就业还是名誉地位，律师都不比金融差的。”
“是吗？”听完杨箐的话，她放下茶盏，看向一旁的儿子，“宝贝怎么想？”
罗恩没说话，只起身，从离罗妈最近地地方坐到了杨箐身边。用行动无声地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罗妈没想过儿子有朝一日竟然会有这种行为！
她询问罗恩的看法，不过是觉得杨箐在痴人说梦。罗恩是她生的、她养的，当然也是她最了解的。所以按照她的想法，罗恩当然会拒绝啊。但是……
他竟然，竟然默认了！！
罗妈顿时感觉天都要塌了。她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内心翻江倒海，指甲都险些扣翻了，才想起这里还有个杨箐。
罗妈礼貌地笑了一下，气息却不稳，显示出她的悲伤和愤怒，“杨老师，我突然觉得很不舒服，你下次再来家访吧。”
杨箐：“那罗恩竞赛的事……”
杨箐话说一半，罗妈就彻底绷不住笑意了，握起茶盏用力一摔，她死死盯着罗恩，对杨箐的语气也毫不客气，“我说我不舒服，你是聋了吗？杨老师，如果不想明天拿到辞退信的话，现在就请离开吧！我和我儿子还有一点家事要谈！”
杨箐起身将罗恩护在自己身后，“可我今天就是想知道您的回复。前段时间圣耀的股权变更您没看吧，在现在的圣耀，和韩家并列大董事的校董，正是我本人。所以不用拿辞退来威胁我，也威胁不到我！”
杨箐转身看了眼罗恩，而后坚定地看向罗妈，“今天，我就是要和罗恩一起，来面对你畸形的爱。”
“畸形的爱？畸形？哈？”罗妈简直要被这个词刺伤了，她拼命地想和罗恩对视，却只能看到他的衣服一角。
罗妈两眼都蓄了泪，声音打着颤：“我的爱是，畸形的爱？”
“难道不是吗？”杨箐反问，“你可以看看自己每天要给罗恩打多少个电话，七、八十个！你考虑过有时候他并不方便接电话吗？你考虑过他每时每刻都在你的监控下，同学会怎么看他吗？
你知道罗恩在学校没有朋友吗？你知道每次他接电话的时候，都会有同学踢桌子、摔课本吗？更关键的，你知道他在你的爱下，很痛苦吗？”
杨箐每问一句，罗妈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因为这些，她一个都不知道，这些是她从未想过的。
罗妈沉默了良久，才“哈”得一声笑出来，声音尖锐，带着假面被撕碎的疯狂，“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些？我只知道，罗恩是我生的，是我给了他生命。我在他身上倾尽心血，我给了他我所有的爱！！”
杨箐幽幽问道：“你真的爱他吗？”
一句话，叫室内陷入片刻寂静。
杨箐继续道：“罗恩一直按照你的计划活，大到人生目标，小到要喜欢吃西蓝花、喝白开水……听说这计划已经安排到罗恩三十五岁之后。如果你的计划得以完美执行，那罗恩要怎么成为罗恩呢？”
“你的人生，凭什么要凌驾在他的人生之上呢？”
轻飘飘的两个问句，带着直击灵魂的力量，叫罗妈轻微的颤抖起来。
第40章
在罗妈有点崩溃的目光中，罗恩缓缓站了起来。
“儿子……”罗妈略带期盼地看着他，试图从他口中听到自己想听的话，告诉她杨箐的话都是胡言乱语。
但罗恩只垂下眼睛，道：“妈妈，放手吧。”
罗妈顿时瘫坐在沙发上，但还没等她变得歇斯底里，罗恩就继续道：“如果你不放手，我只好搬到宿舍去住。彼此多一点距离，可能……”
“不！！”罗恩话没说完就被罗妈着急地打断了，她好似根本无法接受这个可能，“你是罗家唯一的孩子，怎么能住圣耀宿舍那种地方？怎么能受这种苦？！”
在一旁的杨箐猝不及防被插了一刀。
受苦哈？她搬进去还挺美来着。
罗妈连忙走到罗恩面前，拉住他的手，眼泪夺眶而出，“宝贝，不要这样惩罚妈妈。之前是妈妈不好，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以后妈妈会注意的，也会学着要怎么爱你……”
罗妈看向一旁的杨箐，泪眼朦胧的，“妈妈也会多向杨老师取经的。不要搬出家，好不好？”
罗恩打量地看了罗妈几眼，垂下眼，“如果妈妈言行如一的话。”
但事实上，罗恩第二天就搬进了宿舍。
肖爸帮着搬行李，这家伙已经连续好几周被评为校园助人为乐先锋，看样子这周的先锋也稳了。
杨箐给肖爸送去一瓶水，转头找到罗恩，他站在阳台围栏边，看着树梢上的麻雀，旁边静音的手机屏幕亮个不停，不是罗妈的电话就是罗妈的短信，什么“妈妈是真的爱你”、“宝贝求你回来”这样的话不要太多。
甜蜜的刑具，爱意的牢笼。
杨箐轻叹一口气，听到罗恩问：“老师，妈妈真的会改变吗？”
杨箐闻言有点难以回答。
罗恩妈妈爱是有的，但这份爱是否能让她控制住自己、给予儿子想要的自由，很难说。
枝头的麻雀歪头瞧了阳台上的师生一眼，扑腾小翅膀飞走了。
罗恩看着，露出个很少见的笑容，垂下头，“我只会反抗这一次……太辛苦了。”
杨箐心疼地抱了抱罗恩，“老师会陪着你的，这次不行，我们还可以下一次！”
下一次？
罗恩在杨箐看不到的地方笑了下，没吭声。
当天下午，杨箐接到了罗妈妈的电话。
儿子的离开好似对这位贵妇人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她抽噎的声音中带一点神经兮兮，“杨老师，我家宝贝是不是心理有问题了啊。”
杨箐闻言沉默了一下，而后笑道：“那我陪你去问问心理医生，好吗？”
罗妈欢喜应下。
然而等两人见到了心理医生，罗妈说完自己的困扰之后，心理医生却一脸菜色。
杨箐道：“医生，您可以直说。我觉得这对他们的母子关系应该有好处。”
罗妈也急切道：“对对对，医生你但说无妨。不管我家宝贝怎么样，他永远是我的宝贝。不管他有什么病，我都会永远陪着他的！”
医生推了推眼镜，神色复杂，“但目前看起来，需要治疗的是夫人您啊。”
罗妈笔直的背脊僵硬了一下，而后慢慢弯下去。
杨箐拍了拍她的肩膀，“罗妈妈，如果您好好接受治疗，我会在罗恩同意的情况下，安排你们见面的。”
说完，杨箐便离开了。
圣耀的第一届竞赛如火如荼地举办着，通过选拔、即将参加海市联赛的学生名单已经定下。
罗恩参加的小法庭是圣耀自己举办的竞赛，无缘海市竞赛，但看少年拿着“小法庭最佳律师”奖状时，眼角眉梢透出的笑意，便知他是十分快活的。
这次联赛在市图书馆举行，杨箐带队参加，要好几日不能在校。眼看高考迫在眉睫，她仔细叮嘱罗恩要好好复习，不要被外界打扰到。
罗恩一一应下，同周妍研、季馨虹一起站在校车旁，看着他们离开。
这两个女孩子学习基础较差，无缘今年的联赛，但说不定能在明年的联赛上大放光芒。
杨箐叮嘱她们要照顾好自己，等校车启动走出很远，她才依依不舍地关上车窗。
夏明的座位在杨箐后面，但他并不安分坐着。心头好像有什么忧虑，他在座位上左转右转好几下，跑到了杨箐身边的位子坐下，抓耳挠腮道：“老师，您说现在什么专业赚钱多啊。”
曾经这个小痞子整日只想着收点保护费，足够父亲的医药费、家中开销便好，但当杨箐带着他走进更广阔的天地，方才看着杨箐叮嘱罗恩的样子，夏明有点好奇自己的未来了。
倒也不枉费杨箐这些时日在他耳边旁敲侧击，还将他的位子安排在自己后面。
杨箐含笑地看他一眼，拿出他的成绩单，笑眯眯的，说出的话却比铁还冷，“先别说专业。一本线四百五，你觉得自己能上哪个大学？”
成绩单上，罗恩除去理综和数学成绩不错，其他都是个位数。虽然有这小子懈怠其他考试的成分在，但平日连其他科课本都不翻的人，他的真实水平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夏明看着这成绩单，羞愧得黝黑的面皮上难得透出一点红。
他挠挠头，“那我这次回去，好好学。”
杨箐给他做了个加油打气的动作，“加油，老师相信你。一本，必拿下！”
夏明赶紧到后排借课本看去了，但基本没怎么学过的科目从头开始谈何容易，没看几刻，他的眉头就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杨箐看着，忍不住露出个笑来。
她没告诉夏明，其实他的物理天赋被杨箐举荐给大学校长们后，很多重本大学都对他很感兴趣。
其中有一个老牌院校还强烈表示：若夏明在这次海市联赛中能得到物理组第一名。这个学生，他们要了！
这个学校对天赋型偏才很重视，开出许多优惠条件。起码能叫夏明在大学四年里再不用为父亲的医疗费以及自己的生活费操心。
杨箐目前还在跟许多院校继续沟通，因为她感觉夏明有能力为自己争出个更光明的前程。
她微微侧目，从车窗反光中看到夏明沉浸于书本的模样，虽然眉头还在皱着，却没有刚开始那般苦恼的神色了。
*
校车很快带着学生们来到市图书馆附近的酒店，车上学生的权势加起来能动摇半个海市的根基，所以住的是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叫人毫不意外。
联赛安排在明天早上，市图书馆被分为九个赛场，语数外、物理化、政史地九门课将在同一时间开考，后天统一出成绩。
因此学生们需要应对的只有一场高强度考试，但杨箐仍心疼他们，想着叫众人都在酒店中休息。
谁料这些孩子是闲不住的，不知是谁撺掇的，最后都跑到杨箐房间来，要她带着去附近的小吃街逛吃。
杨箐看着一张张青春洋溢的面容，有点哭笑不得，“都不复习？都不紧张？”
学生们异口同声，“复习好了，毫不紧张！”
杨箐侧目看向邵涛，这个少年是个求稳派，秉持的从不打无准备之战的理念。不管是大考还是小考，开考前一秒都还在看书。
她问：“你也复习好了？”
邵涛想了想，没能抵抗住跟杨老师逛街的诱惑，更何况临阵磨枪只能应付寻常简单考试，像联赛这种级别的考试，不是将知识点融会贯通的、在考场上根本没用。
于是，他点头，“复习好了！”
其他学生顿时叫起来，“出去玩！出去玩！”
杨箐拿这些孩子没办法，私心里也是乐得带孩子们出去玩的，瞧了眼时间，定下时限就带着孩子们出了门。
这是离酒店颇有点距离的一天小吃街，地方略有点隐蔽，属于没有熟悉的人领路、旁人根本无法发现的宝藏小吃街。
天色微微有点暗，路灯早早地亮起，铺子中也亮着各色的灯，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
叫卖声和香味一起向师生们扑过来。
学生们跟出了笼的鸟一样四散开来，杨箐一边照看着这些学生，一边同仍留在自己身边的几个学生聊着天。
看到一家卖臭豆腐的店，杨箐眼睛一亮，买了个大份加辣的回来却看到几个学生捂着口鼻，一副想跑又舍不得她的模样。
杨箐不由得失笑，将臭豆腐向他们举了举，“真的不试试吗？大家都说这东西是闻着臭，吃着香哦。”
一个学生瞬间察觉到不对，问：“大家是这样说。那杨老师又怎么说？”
“我啊……”杨箐塞了个豆腐进嘴，顿时戴上痛苦面具，勉强将豆腐咽下去就开始咳嗽喝水，摆手道：“我是觉得这东西闻着什么样，吃着还是什么样。这些年从没吃到过传说中‘吃着香’的臭豆腐，但每次看到总是忍不住试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