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杨箐提着肖爸走进圣耀。
肖爸刚在一线吃完瓜，还是个糊涂瓜。看着季妈妈擦泪离开的背影，他好奇地伸长脖子张望，“杨老师，这是怎么个事？”
杨箐没回他，肖爸无趣地摸摸脑袋，再一转头就发现自己已经立在了高一三班门口。
“我C――”一句国粹差点脱口而出，肖爸赶紧捂嘴拦下脏话，而后就奋力逃窜，“竟然还是高一，休想！！你休想！！”
杨箐只看着他跑。
三秒后，杨箐拎着肖爸走进高一三班教室。
“同学们好。”杨箐将肖爸放在讲台上，笑盈盈地对学生们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高一三班以后的道德模范。”
肖爸还没做好几十岁来当高一插班生的准备，这会悲愤欲死，差点就要哭出声，却陡然听到杨箐给自己的身份。
“昂？”肖爸蒙蔽地抬头，大脸盘子上半是悲伤半是迷茫，夹缝中藏着一点喜悦。
杨箐继续道：“高一三班的班风、学风，在整个圣耀，无疑是很棒很值得学习的。因此，老师对你们有着更高的期待，故此特意将肖同学放到高一三班。肖同学是位在事业上小有建树的企业家，品格高尚、乐于进修学习，这次来到圣耀，是为寻找高中时醉心学习的激情。
不管是肖同学学无止境的精神，还是他乐于助人的高尚品格，都十分值得学习。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中，老师希望你们和肖同学能够相互学习、相互成就！”
高一三班的班长闻言，又开心又荣幸，当即起立，“同学们，给肖同学鼓掌欢迎！”
三班学生们顿时热情地鼓起掌来。
肖爸在如雷鸣般的掌声中逐渐迷失自己，再一次骄傲地挺起了胸膛，开启了他为了立稳杨箐给他的人设，而通宵达旦熬夜苦读、将自己一言一行对无限对标新世纪好青年的人生。
*
另一头。
季妈在家门口，擦干净眼泪，藏好手机，推门进入。
季爸躺在沙发上，手边是喝了一半的酒瓶，神志倒还清楚，他瞧了眼季妈，往她后面张望几刻，怒道：“季馨虹呢？让你把人带回来，人呢？！”
季妈低头擦了把泪，“没见到人。”
说罢，她转身进厨房去做饭，全然没看季爸。
季爸见此，内心的愤怒更胜，他躺回沙发上又灌了几口酒，等到季妈将饭菜端上桌才慢悠悠坐起来。
一看饭菜，季爸马上有了发作的理由，一把抓住季妈的头发，将人整个按进一盘耗油油麦菜里，他大声怒吼，满脸横肉都跟着抖动：“谁叫你做这个的？明知道老子最讨厌吃这些绿叶子，你他妈还往桌上摆，找死？！”
说罢，季爸一把将季妈甩到一旁，抬手将满桌饭菜全掀翻到季妈身上。
季妈被兜头泼了一身，衣服上蒸腾起袅袅热烟，身上脸上好几处马上冒起亮晶晶的水泡，手指被瓷碗划破、往外渗血，后腰不知磕到了什么，隐隐作痛。
但季妈好似无知觉似的，她看着空荡荡的桌面，再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饭菜，颤颤巍巍地拿起一根油麦菜放进嘴里，鲜血的味道盖过菜的香味。
“我爱吃……给我自己做的……今天是我生日……”
季爸正翻箱倒柜地找钱要出去喝酒，没听清楚季妈的话，还以为这话跟钱有关，拔高音调问道：“什么？”
季妈突然暴起，抓着瓷片往季爸身上扎去，“我说――你去死！！”
第37章
季爸没料得季妈会突然暴起，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脚下正巧是飞溅的菜汤，季爸顿时滑倒在地。
下一瞬，季妈就扑到他身上，用瓷片扎，用拳头打。
这些年，整个家都靠季妈撑着，平日搬水扛米不在话下，她的力气自然不比季爸个酒鬼小多少。
三两下就将季爸打得抱头求饶，但季妈好似疯魔了，充耳不闻。
幸亏警察来得快，从季妈手下救下了人。
季家的情况也被警察们头痛很久了，但所有警察都没想到今天会是这么个局面。
警察们愣了很久才将两人带回警察局做笔录，一个民警在登记季妈身份信息时看到她的出生日期，神色顿时很复杂，“这事闹的……生日快乐，等会好好配合调查啊。”
“嗯。”季妈应了一声，掏出杨箐塞给她的手机，看了会才放在桌上，推给警察，“我举报，季伍家暴。还有，我要离婚，听说有免费的律师？”
警察听到季妈要离婚，比自己要结婚还要高兴。
季妈看了眼警察喜悦的神情，微微放松了身子，靠坐进椅子里。
受伤的眼睛顶不住头顶强烈的白炽灯，她微微闭眼，眼尾泛着泪痕。
*
圣耀高中，高二教学楼，临近放学。
圣耀的第一届竞赛准备得如火如荼，杨箐边巡楼边听着负责老师的计划安排，两人正讨论着，突然从高二五班里冲出个少年，满目泪痕。
是狄桐。那位在运动会上因为汪亮的脏球伤了脚，但因为女友说不必计较便笑嘻嘻表示没关系的少年。
那时杨箐正因为狄桐的伤而担心愤怒，乍然听到他一句十分自然的“女朋友”，还许久没反应过来。因此对狄桐的印象也格外深刻。
杨箐见狄桐满脸的泪，赶紧出声拦人，谁料得放学音乐恰好响起，全然盖住她话音。狄桐也从头到尾没想过搭理任何人，风似的从两位老师身边刮过。
杨箐转头，忧心地看着狄桐的身影，“这孩子……”
“杨老师！”高二五班学委邵涛抱着一沓作业出现在杨箐身边，见杨箐看过来，少年脸上的笑意更灿烂几分。
“邵同学呀。”杨箐也露出个笑，正好向他打听，“刚刚狄桐……你知道他最近怎么了吗？”
邵涛闻言，面上露出一点纠结，但很快觉得此时应该也不是秘密，于是道：“好像失恋了。喏，最近作业做得一塌糊涂，英语老师叫他重做呢。”
邵涛努努嘴，示意自己怀中最上面那一本满是红叉红圈的作业便是狄桐的。
杨箐眉头不自觉锁起，拿起作业准备查看，然而在她触碰到作业的瞬间，熟悉的眩晕感顿时袭来。
画面是个教学楼，有点陌生。好像也正好是放学的时间点，楼道里满是背着书包的学生。
场景放大、往近拉，杨箐看到了狄桐，狄桐对面还站着个女生。
狄桐哭着问了女生一句什么，女生双手环胸，不知说了句什么。
下一刻，狄桐竟两手一撑，从阳台一跃而下！
七层高楼，他必死无疑！
画面一暗，杨箐的视野切回现实，一滴冷汗从她鬓角滚下。
狄桐刚失恋，女友是二中学生。
所以画面中那女生便是狄桐的前女友，场景在二中高二教学楼！
邵涛看到杨箐的汗，两手抱着作业，费劲地给她掏出张纸，“老师，您擦擦汗。”
杨箐快速地接过纸、道了谢，转身就往楼下跑去。
同时，杨箐找到二中校长的电话，赶紧拨了出去。
二中与圣耀有些距离，不知狄桐这会功夫已经到哪里了，但最好还是能将他在二中校门口就拦下来。
杨箐这般想着，对面的电话也因为长时间没人接而自动挂断。
她毫不犹豫地又拨出，拨了三次才总算有人接，二中校长语气很是不耐：“你谁啊？！能看看时间吗？有没有公德心？这是下班时间，有事等我上班再说！”
说着，二中校长就要挂断。
杨箐赶紧出声拦住校长动作，她语速很快，“校长你好，我是圣耀高中教导主任杨箐。现在有一件关乎学生生命的事情需要您帮助，我们学校的一名男生正前往二中，寻找高二七班的一名女生，这男生有自杀倾向。请您……”
杨箐还没说完，二中校长就不耐地打断，“关我什么事？找别人去。”
说罢，电话被挂断。
杨箐难以相信地看向手机屏幕，上面电话被挂断的界面是那么明晃晃。
眼看二中已经在眼前，杨箐让出租车司机直接开到高二教学楼下，同时给狄桐拨出去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挂断。
高二教学楼到了，离放学也有了些时间，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往下走。杨箐飞速下车，又拨出去。
电话这次竟然被接通了！
但耳边传来的却是衣服摩擦的声音，连着周围的声音都闷闷的。
应当是狄桐要挂断电话却不小心接通了，然后将手机放进了兜里。
杨箐一边快速上楼，一边对着电话大声呼唤道：“狄桐！狄桐――”
三楼到了。
手机里又传来一道摩擦声。
五楼。
狄桐的啜泣隐约传来，“灵灵，不要分手好不好？我是真的喜欢你啊。”
“喜欢？”女生不屑地嗤笑一身，“怎么证明？从楼上跳下去啊。”
杨箐闻言，瞳孔一震。
七楼到了。
她猛地冲上楼梯，大吼：“狄桐，不要――”
回应她的，只有狄桐一手撑着阳台，翻身而下的身影。
这一刻，杨箐的心脏几乎都要停止跳动了。她疯了一样地扑上前，手往下抓，捞到了一只冰冷的手。
这只手在被抓住后，拼命挣扎起来。
杨箐稳住身形，另一只手过去，牢牢地将人抓住。
狄桐一只手被杨箐抓着，眼睛往脚下一看，当场就尖叫一声，眼泪哗啦啦往下流，“老师，快救我啊！我恐高！”
杨箐还以为他挣扎是彻底不想活了，没想到是害怕地在挣扎，顿时又哭又笑，“你这孩子，恐高跳什么楼？不许动了，我拉你上来。”
狄桐听话的不再动弹，杨箐找准位置使劲，很快将人拉了上来。
另一旁的女生早被狄桐这说跳就跳的架势吓慌了神，这会见狄桐全须全尾地上来人，她腿还是软的，根本不敢上前。
杨箐一手拎着狄桐，防止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另一只手将女生扶着站直。
虽然女生的一句话差点导致一条生命的流逝，但这女生确实不是故意的，而且这会也被吓傻了。
杨箐见此，叹了口气，柔声安慰道：“没事了，狄桐没事。你别害怕。”
女生听到这话，眼泪反而掉下来，她含泪看向狄桐，眼神陌生地好似第一天认识这个人，摇头道：“你太极端了。我们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这话一出，杨箐就感觉狄桐跟失了全身力气似的，瘫软在她身上。
杨箐对女生道：“我会好好劝他的。你先回家吧。”
看女生那害怕的样子便知道从今往后，她估计再也不会对任何人说叫人去死的话。
杨箐便也省了口舌，待女生逃也似的走远后，转眼看向身上的狄桐。
少年跟没了灵魂的木偶似的，头枕在她肩膀上，眼泪连成线往下流，“杨老师，我真的好爱她。离开了她的生活，我根本不敢想。没了她，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你还不如就让我那么死了。”
杨箐：“难道爱情就是你生命的所有意义？”
狄桐沉默着表示同意。
杨箐倒笑了，“那看来你的爱也并不高明。不必愤愤地看我，也不必给我说什么‘我都敢为她去死’这样的话。死有什么难的？只要人愿意，每个人都能去死。难的是活下来。
你刚刚跳楼跳得倒爽快，可想过之后她要怎么活下去？别人会怎么看她？你的爱何其浅薄，浅薄到只能看到两人的此时此刻，你连她未来的半个小时都不愿意为她想。如此浅薄的感情，怎么敢说自己‘好爱她’呢？”
“不是的！”狄桐挣扎起来，为自己辩解，“我就是……我当时就是头脑一热，什么都顾不得了。”
“嗯……”杨箐伸手摸摸狄桐额头，“现在不热了，现在怎么说？”
“我――！”狄桐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没能说出什么，最后挫败地垂下头来，“我也不知道。既然我这样的是浅薄，那杨老师你说，什么是深厚。”
“我觉得啊……那就应该是不管你是否爱我、不管你是否在我身旁，我都会好好生活下去，直到你再次来到我身边。”
杨箐说完，看到狄桐怀疑的表情，顿时失笑，“怎么？不认可啊？但老师对这件事的认知就是这样了，你可以自己再去研究，去探索到底什么是更深厚的爱。”
说罢，杨箐揉了揉狄桐一头软发。
师生两下楼，在往二中门口走的时候，杨箐看到一片荷花池塘。
微风一吹，荷花摇曳，美不胜收。
“哇！真好看。”杨箐转头看狄桐，“不介意陪老师看一会荷花吧？”
师生两在荷花池里的凉亭内落了座，杨箐看着摇曳的荷花，全身心享受。
狄桐本还以为她又要说什么，没想到杨箐好像真的只是在看花而已，他躁动了一会便也慢慢安静下来，趴在凉亭椅背上，放空地盯着眼前一片纯白。
荷花摇晃，荷叶起波澜，荷香阵阵。
狄桐看着，只感觉自己好似变为了荷花花蕊上的一颗露珠，摇曳生香，时光在身边静谧流过。
他突然觉得，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也不错。
狄桐心中刚升起这想法，就感觉自己的脑袋被摸了一下，转眼一看，是杨箐。
杨箐浅笑着，道：“很美很有意思对不对？世上有意义的事很多，情情`爱`爱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狄桐心想：果然说了大道理。
但不知怎的，他却很乐意听。转眼看向荷花，脑袋却往杨箐那边侧了点，狄桐道：“老师，我知道了。以后我再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了，虽然我还是不认同您对爱情的见解……等我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我会来告诉您的。”
杨箐失笑，正要再摸摸他的脑袋，毕竟这少年一头软发又细又柔软，手感好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