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肖爸奋力挣扎，但他硕大的身躯或许从高空坠落能砸死一群牛，但在杨箐手上却是远不够看的。
任凭他怎么挣扎，杨箐都四平八稳地将他从办公室中提了出来，一路拎着，最终放到了圣耀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上。
冷风一吹，将肖爸脸上未干的泪痕吹得冰凉。他泪眼朦胧地看了眼这人来人往的街道，有点蒙了。
杨箐轻咳一声，言简意赅，“比起入学，你对于做好事的目的更急于纠正。”
“哈？”肖爸不敢置信地掏了掏耳朵，这还是这些天来，杨箐第一次说肖爸某个地方不对并且“急于纠正”，肖爸作为用这套行事准则活了几十年的人，愤怒、能吃但弱小，他用力地攥紧了拳头，挺起了胸膛，小声道：“我觉得我挺好的……呀。”
杨箐扫他一眼，并不说话，转而将目光放到大街上来往的行人身上。
没叫她等太久，杨箐很快看到了一个跟棒棒糖包装纸抗争的小女孩。
小女孩应当才四五岁，小脸又白又圆，整个人跟雪娃娃一般。女孩的妈妈正在点心铺子里挑选点心，小女孩就站在一旁，不哭不闹，很是可爱。
杨箐指了指那小女孩，对肖爸道：“帮小孩子打开一下包装。快去！想被罚抄吗？”
磨磨唧唧的肖爸一听到罚抄就腿软，愤愤瞧了杨箐一眼，虽然很不乐意但还是往小女孩那边去了。
“喂，小孩！”肖爸心里不乐意，面上便故意不好好做事。
他此刻两手环胸，呲牙咧嘴，步伐浪荡地走过来站到小女孩面前，一只脚还在地上凶狠地踩了踩，做足了恶霸混混的模样，才对小女孩道：“拿来，我给你打开。”
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好似鸦羽，她疑惑的目光透露出她确实试图理解眼前的怪叔叔了，但没理解成功。
她所幸也就不理解了，两只玉藕似的小白胳膊将棒棒糖举起来，开心笑道：“谢谢叔叔！”
肖爸看着小女孩扬起的笑颜，心头微微有点触动。他沉默着拿过棒棒糖，三两下拆掉包装还给小女孩。
小女孩见自己努力很久的包装纸竟然在肖爸手中三两下就被解决掉，顿时开心地拍起手来，“叔叔好厉害！”
说着，她就伸着手去拿棒棒糖。
肖爸看着小女孩开心拍手的模样，不禁有些怔愣。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对他露出这种崇拜尊重的目光！
明明只是顷刻之间，肖爸却感觉自己的脑子放空了很久，直到手中的糖被拿走，他才突然反应过来。
盯着小女孩拿走糖果，看她马上要送进嘴里，肖爸不知怎的，突然伸手将糖抢了过来，一把喂进自己嘴里，末了还猖狂地笑：“哎！糖没咯！哈哈哈哈。”
小女孩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手瞧了几眼就放声大哭。
正好女孩的妈妈也刚付完钱过来，眼睛一看就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赶紧将女儿抱起来，边安慰孩子边怒道：“你神经病啊！”
杨箐也是没想到肖爸竟会做出这种事，赶紧上前将肖爸拉开了些，对母女两赔礼道歉道：“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这糖，我赔给您。”
母亲却不想在此多逗留，瞪了肖爸一眼就抱着孩子走了。
杨箐给人点头哈腰的，直到母女两进了家便利店，身影暂时消失不见。
杨箐转头，想问问肖爸是怎么想的，却只看到肖爸盯着手里的糖果发呆的模样，很恍惚的样子。
“她刚才，”肖爸捏着棒棒糖的小棍在指尖转了转，落寞道：“还挺喜欢我的。”
在这几天，杨箐曾“看到”过肖爸的曾经和以后。
从前的肖爸是个做件事错件事的倒霉蛋，而肖爷爷向来是个只看结果而不问过程的人，所以倒霉蛋肖爸的成长过程中便总是充斥着肖爷爷的叱责。等肖爸长大进入肖家公司，肖爷爷的态度也多少影响到公司的人，便使得肖爸明明从小就渴望着被人肯定被人崇拜，但从小到大不论靠他的本事或是他的出身，硬是从没被肯定过。
人生中的失败与打击一件件累积，会使肖爸在五十岁那年终于承受不住，酗酒而亡。
明明是个很缺肯定和崇拜的人，现在得到了小女孩的崇拜，却突然暴起毁掉这份崇拜……
杨箐想这或许类似于“近乡情怯”、“叶公好龙”，一直渴望的，突然摆到眼前，便突然不敢要了。
看着肖爸失落的模样，杨箐柔声问：“糖好吃吗？”
肖爸又把糖转了一圈，“还行。”
“那以后就别喝酒，多吃糖。想喝酒了就吃糖。”杨箐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罐棒棒糖，抓了一大把塞进肖爸衣兜里，又抱着剩下的一大罐，拉着肖爸往前走去。
肖爸正懵懂着，突然看到了从便利店出来的母女，小女孩鸦羽似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而他就是惹人伤心的失败者！
肖爸有点想跑，他微微动了动胳膊，但还没等他挣扎，手中便被塞进了一罐糖，而后两只胳膊不听使唤地抬起来，将糖送到小女孩面前，“赔给你。”
小女孩还在伤心地抽噎着，见到这么大一罐糖，有点不知所措地看了眼自己的妈妈。
母亲见状，倒是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忙道：“不用不用，不就一根糖嘛。小孩子吃多糖也不好的，你吃就吃了吧。”
说着，母亲叹了口气，勉强笑道：“现在的人啊，压力都大，谁活着没点压力呢。”
好似觉得自己将话头扯远了，母亲露出个歉意的笑，再次婉拒了这一大罐糖，带着孩子离开。
在与杨箐擦肩而过之际，母亲包中一个被胡乱塞进去的纸被蹭掉，飘飘然落在地上。
标题是显然的三个大字――辞退书。
再往下看一行，只叫杨箐和肖爸都瞪大了眼睛，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意思：这不是肖家公司的名字吗？！
虽然只是肖家集团旗下众多公司中的很不起眼的一个。
杨箐将辞退书捡起来，带着肖爸快步追上母女两人，“女士，你的东西掉了！”
母亲转身，看到杨箐手里的东西，一边接过往包里装一边道谢。
杨箐趁机道：“我有个朋友正准备进这家公司，不知道方便问一下吗。女士，您觉得这家公司怎么样？无意看到了您的辞退书真是抱歉，但这上面的辞退原因写的……有点含糊其辞啊。”
母亲闻言又叹了口气，“这也没什么不能看的。公司挺好的，福利待遇也很优越，但你朋友要进还是提前打听下自己部门主管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然，就会跟我一样，就算好不容易进去，也会很快被赶出来，给主管的亲戚，腾位置。”
母亲说到后面，又愤怒又委屈，眼眶微红。
小女孩却是忍不住，抱住妈妈呜咽起来，“坏人欺负妈妈，小雨长大以后一定要打坏人！”
肖爸见母女两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尤其是小女孩，这孩子方才如天使般的笑容和崇拜的目光还印在他脑海里。
莫名的，肖爸心里升起了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小王助理的电话，“喂？小王，有件事给我办一下。”
小王闻言，道：“小肖总，生活费的事情就不要提了。肖总特意吩咐的，一毛都没有。”
肖爸一个中年人，平日手机音量开得不小，以至于这会小王的话清清楚楚地传到在场三位女士耳朵里。
看着三道复杂同情的目光，肖爸脸又热又疼，社死和尴尬差点让他直接裂开。
生怕小女孩等会同情地给自己捐个五毛一块的，肖爸清了清嗓子，严肃道：“我说的是正事。肖家名下搞服装的那个公司，最近设计部门有人事调动吗？”
第36章
小王听到这话很是意外，但肖爸再怎么样也是肖爷爷唯一的儿子，还是被重点培养用来撑起偌大肖家集团的儿子。
未来总裁想查一个小公司的人事调动，谁能阻拦？
小王赶紧调查了肖爸所言的服装公司，很快得到消息，回复道：“确实有人事调动，上面显示有一个刚入职不久的员工因严重失职被辞退……”
“严重失职？”小王将报告内容念出来就察觉到了不对，“严重失职是什么失职？怎么没有详细报告。小肖总，这个人事调动存在问题，请您稍等。”
肖爸应了一声，忍不住催促道：“你快点。”
说罢，电话暂时被挂断。
而一直在旁看着的母亲，这会才总算是反应过来，自己眼前这位竟然是自己前公司的总公司的继承人！
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连嘴巴都微微张开。
突然感觉自己手机震动了一下，母亲赶紧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竟然是公司发来的邮件，表示：总公司对此次人事调动存疑，人事主管被约谈问话。如果可以，希望她能配合调查。并且，此前的辞退书作废。
作废！
她的工作保住了！！
母亲大喜过望，捏着手机又哭又笑，连忙放下女儿对肖爸道：“肖总，刚刚冒犯您了，万分抱歉。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纡尊降贵地帮我，我真的，我……”
年轻母亲说着说着，话里就带了泣音，却是开心的眼泪。她一边抹泪一边道：“这份工作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谢谢您！小雨，快谢谢叔叔。”
小女孩懵懂地眨了眨眼睛，勉强明白了这会妈妈是因为开心才哭的。妈妈开心，她也跟着开心。
小女孩开心地给肖爸鞠了一躬，脆生生道：“谢谢叔叔！给叔叔吃糖！”
小女孩从小包包里拿出母亲刚给自己买的棒棒糖，捧给肖爸。眼里是那么开心雀跃。
肖爸从她清澈的眼睛里看到自己高大的身影，手指微动，他摸了摸小女孩的辫子，笑道：“我不吃，喏，这些也给你。”
小女孩看着这一大罐糖，依旧看了眼妈妈，得到妈妈的应肯便欢天喜地地将糖罐抱住。
甜美的笑容一直挂在小女孩脸上，直到母女两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身影消失了，笑容却没消失。
杨箐转眼一瞧，身侧是满脸傻笑的肖爸，心道：喏，笑容转移了。
杨箐等肖爸又傻笑了一会，才走到他身边，问道：“现在觉得帮小雨撕开的那个包装袋重要吗？”
“包装袋？”肖爸满脸问号，莫名其妙道：“谁会在意一个包装袋啊！”
杨箐笑了，顺着肖爸的话头道：“对啊，谁会在意坏人呢？帮助别人，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得到了好的结局，至于那个坏人、那个包装袋，不值一提。”
肖爸这才明白过来杨箐是在用这件事情，回应他不久前说的关于曲妈的那番话。
看着眼前眼睛笑得像小月牙的杨箐，明明她比自己还要小许多，按照年龄甚至可以叫自己一声“叔叔”，现在却耐心地给自己传授这些道理，还得用尽可能委婉的、利于自己解释的方式，肖爸心中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认真道：“以后我有什么不对，你直接说就好了，我会认真听的。不用像今天这样，把我当小孩照顾。”
杨箐眼睛一亮，“真的？那太好了，既然肖爸爸已经有这觉悟，那今天就给你办理入学手续！”
肖爸听到前面还十分开心，两手背在身后，胖乎乎的身子挺得笔直，脸上扬着比省考状元还灿烂的笑容，但听到后面，他震惊了。
表现好的奖励竟然是入学手续？
他不要！
刚支棱起来零点一秒的肖爸顿时萎靡下去，哭丧着脸，“我不要！”
杨箐还是笑眯眯的，说出来的话在肖爸耳中冰冷至极，“那可由不得你哦！”
肖爸气沉丹田，还没扎稳马步就被杨箐提走。
肖爸手脚并用地扑腾，简直伤心至极，“杨箐，我讨厌你！哪有人这么奖励的，你没良心，你阎王转世！”
杨箐只当他在夸自己了，提着人大步往圣耀走。
只是在圣耀门口，看到正在与保卫科交涉的女人，杨箐脚步微顿。
有一段时间不见，女人神色憔悴得可怕，但想来对今天的事情还算重视，她化了淡妆，只是效果并不理想就是了。
杨箐盯着女人看的功夫，女人也注意到杨箐，快步往杨箐这边走来，脸上扬着灿烂的笑，“杨老师，你好。”
肖爸见有人分走杨箐的注意力，眼睛一转，鸡贼地准备趁机溜走。
但他还没走几步，杨箐便一只手将人又提了回来，还顺带将他两只胳膊都绞在背后，一只手捏着。
一边搞定这些，杨箐面上神色未动，对女人礼貌道：“季妈妈，你好。”
来人正是那个在女儿举起证据、想要举报家暴者父亲的时候，狠狠甩给女儿一巴掌的季妈妈。
“是这样的。”季妈妈搓了搓手，讨好笑道：“馨虹离家不是也有段时间了嘛，我和她爸这些天也反思过了，都觉得挺对不住孩子的。孩子她爸也知道自己的错了，真心实意地悔过了！您看，能不能，让我见馨虹一面？”
杨箐：“然后好叫馨虹搬回家？”
季妈妈听这话，脸上的笑意几乎掩盖不住，“嗨呀，如果她能回去当然是最好的了。”
“回去继续挨打吗？”杨箐这话一出，季妈妈的笑容顿时凝固，杨箐只当没看到，继续道：
“你们有没有反思，季爸爸又有没有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些只有你们知道。今天来，到底是因为担心孩子，还是迫于邻里的流言蜚语，这些也只有你知道。但孩子到底是在那个充满暴力的家里比较好，还是留在圣耀比较好。这个我知道。”
季妈妈听到此时，谎话被拆穿的狼狈已经叫她无地自容。
杨箐拍拍她的肩膀，“不管你之前有没有保护过孩子，都请再最后保护她一次吧。”
说罢，在季妈妈擦泪，两方要擦肩而过时，杨箐往季妈妈手里塞了个手机，“这是馨虹收集的证据。当你终于想要反抗时，这些可以保护你、帮助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