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金裘——梅燃【完结】
时间:2023-03-14 10:56:30

  苏探微停顿了一下,道:“臣,听闻先帝陛下举军开拔之前,曾令太医院起草过一份关于伤寒救治的千金良方,臣有幸得闻,却无缘得见,想……浏览这药方。”
  “原来如此,”姜月见含笑,“这东西早就被记在典籍里了,你不去找那份杂病论,偷寒止斋的医案作甚么?小太医,哀家真不明白你。”
  苏探微迟疑道:“或许这份集合太医院诸位医官之力写出的良方,更具钻研的潜力。”
  姜月见目露惋惜:“可惜,那几个医官都是太医院的翘楚,在景瑞五年那场大火里,都烧死了……”
  苏探微一晌无话,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姜月见握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不得不抬高视线对自己眸光碰撞,太后娘娘和颜悦色地以拇指擦过他干燥起皮的薄唇,含情凝睇着道:“探微。哀家舍不得放你去前朝,还想与你在后宫偷欢度日,可是,你若是说一句你想去,哀家放你去。”
  作者有话说:
  楚狗:老婆贴贴~
 
 
第18章 
  “太后打算如何处置仪王?”
  汤泉氤氲的热雾里,男子赤着后背,将身抵靠在岩壁之上。
  姜月见足不蹑履,漂亮白嫩的脚丫游鱼似的在温水里拨动,她坐在汤泉岸上,享受着居高俯瞰美男子沐浴的香艳,太后娘娘用她精巧的下巴往下一点,困惑地望向他:“处置什么?”
  明知她装蒜,苏探微如咬了一管酸冷的空气含在牙缝里,沉静地道:“仪王已经色.欲熏心。”
  姜月见微笑:“你还知道这四个字怎么写呀。”
  她不得不扶起殿元的下颌,迫令他抬高,以与自己目光碰撞,太后笑容缱绻勾人:“哀家怎么觉着,这四个字给你更合适呢。”
  “……”
  姜月见笑盈盈地凝视着他的脸,这张英俊的面孔,此刻因为沐浴水中,被蒸腾而上的雾气沾湿了纤细的睫毛,当他躲避她的目光时,长长的睫羽垂落下来,漂亮得像是壁画里乌发雪容的神仙。
  姜月见道:“喜欢哀家,又不是他的错,为何要罚。”
  太后对自己的自信真让人高看。苏探微皱眉:“可是――”
  姜月见眨了眨眼:“你是说,他给哀家下药?那药不是他下的,是哀家自己故意给自己下的,你不是知道了么?可是小太医啊,你明明知道这极有可能是个圈套,你还是不顾一切地赶来了,连从寒止斋偷出来的脏物都没来得及藏好,真让哀家惊喜。”
  他语塞,姜月见继续道:“若是要罚,也该一视同仁,仪王对哀家图谋不轨,手段卑鄙,哀家对你也是一样图谋不轨,手段卑鄙,那在罚他之前,岂不是要先立个罪己诏?”
  太后分析得头头是道,然而苏探微仍然能够觉察,太后顾左右而言他,实则为了保全仪王。她对一个对她暗中觊觎,更胆敢动手的色中恶棍竟能咽下这口气,这似乎不像是姜月见的作风。
  姜月见松开手指,脚丫在水波里晃了晃,一串悬在脚踝上的银色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乐音。太后活泼得像娉娉袅袅十三余的少女,脸颊粉扑扑的,宛如冒着光。
  苏探微猜不出太后为何这么高兴,姜月见弯腰,从温热的水池子里双手捧出一掌的水,泼到苏探微的脸上,“啪叽”一声,青年那张在太后看来如花似玉的脸蛋被水花打得发出响亮的声音。
  敢怒不敢言的殿元泅在水里,脸色不愉,闹了脾气背过了身。
  姜月见高兴地拿脚丫踹他的屁股,“喏,哀家告诉你吧。他是先帝唯一的弟弟。”
  他显然没料到是这个答案,神情一怔。
  “哀家早知道他那些心思,仪王性情不逊,但当年,他颇得帝心,几欲动摇先帝的太子地位,宣帝临终托孤时,曾握着先帝的手,令他发誓,这一世只要仪王不造反,不危及帝位,无论何事,尽力保全。”
  姜月见觉得这样的要求很无理,然而在皇家人看来实属平常。一个儿子给了皇位,另一个儿子,总要给点儿什么作为安身之本。
  “先帝是重信守诺的人,既然立了这样的誓言,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破誓。哀家是先帝的皇后,是他的结发之妻,他死了,哀家一切都要替他担着,无论是江山,还是别的。”
  结发之妻,帝王家鲜少有这样的说法。苏探微心里有些微妙的触动,儿子还很小,她一个人,支撑着一个王朝,无论他留下来的这个江山再如何政通人和,对一个女子而言,终是太过沉重,以她瘦弱的肩膀,拼尽全力地支撑着,她这般要强,不会允许自己倒下。
  “结发之妻”这四个字,在人心叵测,同室尚能操戈的皇家,显得弥足珍贵。
  姜月见目视着他的光洁裸露的脊背,那背影沉峙,还海水冲刷中的礁石,水汽在麦色的皮肤上迅速凝结成水珠,沿着当中凹陷而下的笔直的沟壑,轻盈地腾挪下来,直至收入腰间的T裤间,与流动的汤泉一并化了。
  在一阵沉默之中,姜月见听到那个胆子很大,并且越来越大的小太医这样说道:“娘娘并不容易。”
  姜月见哼了一声,葱白小脚从背后踹了他一下,“你知道就好。”
  寝殿内的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不宜再沐浴,应当上榻歇息了,明日一早,还要驾乘鸾辂回宫。
  闹腾了半宿了,姜月见困得直打呵欠,懒懒地道:“你还没回话,究竟是要留在后宫,陪哀家享乐,还是到前朝,重新走你的仕途,哀家不逼你,给你时间考虑。不过哀家丑话说在前头,就算你执意要走,何时放你走,得看你表现。”
  苏探微转过身,太后已经笼上衣衫,支起脚在岸上站了起来,凤眸轻盈地撇下来,“趁着无人,赶紧溜出去,明日一早,陛下必来寝殿寻哀家,若你没有往后就留在后宫伺候哀家的打算,哀家也不想让他发现自己金屋藏娇的姘头。”
  金屋藏娇。姘头。
  苏探微的脸色一沉,太后已经背身转过了屏风,一点儿余地也没留。如果他不愿留在后宫,那么,他就永远是一个不能在陛下面前见光的……姘头。
  *
  翌日一早,班值内监已经备下了车马,请太后与陛下登车。
  甲马与仪仗先行,玉辂在后,如被淹在人潮之中众星捧月般护送上路。车内宽敞得足以容纳十余人,然而姜月见只留了近身伺候的女史翠袖与玉环,再有,便是走到哪儿,太后都不忘了带上的新晋太医。
  太后娘娘近来这身子骨……真让人担忧。
  小皇帝难得无话,乖乖巧巧地趴在车窗边,精神恹恹地望向窗外明媚的春景,驾车的都是左右骐骥院里一等一的御监,技术娴熟,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夜里毕竟下了一点儿雨,泥地里留了些坑洼,走动起来,偶尔会有一丝颠簸。
  姜月见沿路凝神观察苏探微,他总是淡淡的,不说一句话,既谦恭,但又不会特别卑微,澄澈、明净得像山泉引下的溪水,不争亦不媚,潺不绝地存在着。
  即使他不说一句话,那股子快要溢出来的存在感依然很足,让人无法忽视。正如在太和殿中,当她迈进第一步时,在三个同样叉手而立等候受职的鼎甲中,一眼便相中了这个模样俊美的青年。
  只是不知当说什么,谁也没开口打破沉默,夜里他离去之后,其实姜月见整宿都无眠,今早听到鸡人报晓时,才惊觉天色已亮。
  她不晓得怎么开口,那个敏于事而讷于言的青年,就更加不会说话了。
  马车不知撞到了什么,又是一阵颠簸,早就已经脸色发白的小皇帝,感觉自己肠子都似乎要被颠出来了,他趴在窗口,正要骂几声车夫没眼力,突然一阵食流顶到了嗓子口,小皇帝没收住,“哇――”地一声趴在窗户上将早膳全吐了。
  “哎呀。”玉环吓得急忙去抓陛下的手,拍他的背,“陛下,这是怎么了?”
  胃里又痉挛了几下,小皇帝呕得只剩下酸水儿了,浑身脱力地靠在车壁上,歪着脑袋好似大病了一场,小手捂住疼痛的肚子,长一声短一声地直叫唤,盼惹来母后的同情。
  这把戏从今早他跑到她寝殿里就开始演了,姜月见最初的那点儿担忧劲过去之后,现在只淡淡把眼风送过去:“别管他。昨夜里吃了一斤多的烤肉,比哀家还能吃,能不腹痛么?”
  不过是寒食禁了他三天的口,他一开荤就没了节制,现在肚子痛也是小小的教训了。
  谁能想到当娘的居然这样狠心!小皇帝惊呆了,直了眼睛,闷闷哼道:“母后……”
  玉环虽然着紧陛下,可被太后娘娘这一命令,也不敢再搭把手。
  楚翊吐虽然吐完了,可肚子还疼着,正盼着有人摸一摸哄一哄,谁知母后这威严一出来,竟谁也不敢上前,楚翊委屈地包着眼泪,小声说着:“朕再也不敢了……”
  正在小皇帝无比沮丧时,身旁的一只大掌按在他的肚子上,小皇帝一抬头,只见那个太医正坐在他的身后,手掌替他按摩着肠胃。他的手法精准无比,几下就缓解了疼痛,楚翊又惊又佩服,心想难怪母后不管走哪儿都带着这个太医呢。
  揉了几下,楚翊就跟坤仪宫那只二世祖团子一样了,开始哼哼。
  苏探微垂眸问道:“陛下还疼么?”
  “不疼了,”楚翊笑嘻嘻地露出两颗虎牙,“苏卿你真厉害,朕一点儿都不疼了,她们都不知道关爱小孩儿,就你最好,你就像朕的哥哥一样。”
  “……”
  姜月见看到那太医面无表情地撒了手,挪过了身体。
  好端端地,他像不高兴了似的,小皇帝还不明就里,目光疑惑地询问母后。
  姜月见不禁一笑,好整以暇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关怀鼓励道:“没人的时候,可以叫哥哥,叫哥哥也挺好的,难得有个人能让我们陛下喜欢。”
  “……”
  作者有话说:
  楚狗:朕以前是你的亲爹,现在是你的后爹,你这辈子注定管我叫爹!
 
 
第19章 
  白昼的坤仪宫落玉殿分外清幽,岁皇城到了夏季,溽热难耐,皇后所居的坤仪宫单独砌了这一方偏殿供来纳凉,两排青翠的竹簟错落地卷起,露出檐下的古铜色风铃,沁凉的风一挑逗,悬着龙膏珠璎珞穗子的铃铛发出婉转的铮鸣。
  太后娘娘正对着窗外绚烂的日色,悬腕于案上,曼随笔尖流淌出一段缱绻的墨香,好奇的白毛狮子大着胆子跳上了桌,一不小心拨动了笔架,被太后娘娘左手捉住了命运的后脖颈,扯到了温软的怀中来,团子“喵”一声,极为享受地找地儿窝着,悠闲地闭上了鸳鸯眼。
  姜月见偶尔抬起眸来,那个青年还站在廊芜边上,钻研他师父留给他的医经。
  杲杲的日辉如镀了一层金在他的耳颊上,在这春日里显得烂漫而和熙,宛如一枝蓬乱盛开的桃花,倘若此刻手里是一支画笔,她大约已然趁手地将这一幕记录下来了。
  玉环过来侍茶,眉尖一耸,怕那小团子干扰了太后娘娘的正事,正要弯腰将它抱走,白毛狮子一下着了急,小腿朝她的手掌心直蹬了两下,姜月见莞尔道:“随它去了,也不是朝政上的要务。”
  玉环不敢细问,姜月见已经解释:“端王妃托了哀家的重任,哀家要替她的女儿主持这个公道。”
  她这道诏书,才只写了一半儿,姜月见确实舌尖有些发干,左手还在抚摸白毛狮子的皮毛,右手指尖勾住了茶盏的一只耳朵。玉环沏的茶红润剔透,入口虽然涩,但香气四溢,不失妙品,姜月见饮了一小口,视线往窗外看去:“去,把苏太医叫进来。”
  自从紫明宫那销魂得令人忍不住时时回味的一夜过去之后,苏探微对于太后种种无礼、非礼的要求,现在也自知没法矫情拿乔,基本上有召必应。
  过不多时,苏探微衣冠楚楚,如穿堂的林风般萧然,出现在太后的书案前,姜月见眉毛往旁侧一动,玉环便搬了一把椅子,给苏探微就座。
  姜月见单手支颐,微笑望着他,“哀家这里,正有一件事想问问小太医,没别的意思,这宫里,哀家能见到的男人真是屈指可数。”
  苏探微一贯谨言慎行,将手指拢藏在宽大的袖口底下,垂眸敛容而坐:“太后请讲。”
  姜月见道:“宜笑郡主,你听说过么?”
  苏探微颔首:“略有耳闻。”
  姜月见颇为惊奇:“苏太医出身耒阳,和幽州隔了上千里,宜笑郡主的名气真是不小啊,能让我们苏太医也‘略有耳闻’?”
  他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她那模样,那口气,就像责备丈夫与她人暗通款曲的妇人,他实在不知如何解释。
  姜月见不闹他了,“宜笑在幽州受了委屈。这事怪哀家,当初自认为给她指了一门好亲事,料定那房是安不是拈花惹草的人,谁知没顾到她的公婆,倒把她推进了火坑。端王妃来时,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苏探微道:“听到了。”
  姜月见叹了一口气:“小孩子家家的,气性儿大,宜笑呢更是从小就要强,可惜她学了谁不好,指着她的皇帝堂兄说了那样一番话,要天下男儿都学习先帝的专情?那真是很荒谬。”
  苏探微的眉结半舒:“娘娘认为这不可能?”
  姜月见看向他,勾唇:“不。哀家的意思是,这从根儿上,就立论不正。小太医是殿元出身,应当知道一篇立论不正的文章,若再继续行文下去,无论如何藻饰,也是满纸荒唐。先帝,实在远远谈不上‘专情’这两个字。”
  本只是一番问话,苏探微也算半是敷衍,却恍然间听到姜月见谈论自己,否定了楚珩的“专情”,他也不知为何,胸气竟有些微不平。难道他是哪里招惹了什么女子,亦或是察纳雅言,为了繁衍后嗣,扩充了后宫?
  姜月见淡淡道:“也别为先帝鸣不平。哀家对他是不怎么样,他对哀家也没好到哪里,否则也不至于,他走了两年,哀家早就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提笔,在砚台上轻飘地蘸了一点墨汁,笑敛了唇角,“小太医,你是不是一直觉得,哀家很荒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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