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金裘——梅燃【完结】
时间:2023-03-14 10:56:30

  “你会变成楚珩的……”
  变成楚珩?又会如何?
  “那个,对我很坏、很坏的楚珩……”
  楚珩一怔。
  一个完全无法预料到的答案,用一种完全不能招架的攻势,将他的压抑的理智差点击成粉碎。
  “我――”他意识到,或许不是现在这个“苏探微”,柔和了语调,“楚珩有么?”
  “有啊……”
  她的两只肤若凝脂的脚丫,安静地点在楚珩的脚背上,左臂挂上他的肩膊,用来保持自己能够用这种古怪的姿势站立,右手腾了出来,却是一件件地在掰指头清算。
  “不理我,又不关心我,也不来看我和英儿,你还和那些大臣勾搭,你想选妃,你还要三宫六院……”
  不能数,一数下去没完没了。
  啊,楚珩为什么会这么坏!
  她居然会喜欢一个这么坏的男人。
  “我没有。”
  某人一本正经地矢口否认。
  可他再怎么狡辩,姜月见都不信。
  又是一个酒嗝冲了上来,太后娘娘挂在他身上,重重地喘了两口,咬着一管从窗前渗透进来的冰凉的空气,牙床冷得直打哆嗦。
  “你敢说你没有吗,你是、是没有欺负我,还是……还是没有冷落我……你有,反正你有,你对我不好,楚珩,你太坏了,你对我一点都不好,我要找,找一个对我很好的男人,我不要跟你在一起了……”
  太后娘娘似乎终于清醒过来自己是在谁的怀里,急着要推他走。
  可惜力量到底还是有所欠缺,不仅没推开,反而被她压着脊背,往胸膛抵得更紧。
  歉然和心疼,让楚珩不太能招架得住,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一个酒鬼承诺什么,只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暂且将她留住,不许她走。
  她说,要找一个对她很好的男人,是谁?
  墨色的眉峰,因为冒泡的醋意和翻涌而上的嫉妒纠成了一团麻。
  “你要找谁?”
  找,找一个谁?其实姜月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找谁。
  梅子酒太过强烈的后劲,让太后娘娘找不着言辞的逻辑,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
  “我……我有一个新宠……”
  话音未落,楚珩的眉头狠狠一弹。
  叶骊。是那个皮肤又白又嫩,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少年?
  男人的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了。
  还是顺着她的胡言乱语追问了下去:“谁?”
  太后娘娘抽噎着,饱满的唇瓣一颤一颤的,靠在他的胸口,咬牙。
  “你别不信……我,真的有一个男宠……他叫,叫苏探微……”
  真的醉了。
  楚珩气笑了,兜着怀里的月亮,将她横着抱了起来。
  脚尖离了地的太后娘娘是那么不安,她拼命地挣扎着,可却怎么样也撼动不了那方铜墙铁壁。
  楚珩抱她大步走向拔步床,坐在床沿上,将怀中不安分女人放落,姜月见坐在他的腿上,小手用了吃奶的力气掐他臂膀上的肌肉。
  用一种不把他掐出淤青就不罢休的狠绝。
  太后娘娘似乎觉得自己张扬舞爪的,看着特别凶,虎牙尖尖,露出峥嵘的轮廓,口中叫嚣道:“反正,反正他比你好,千千万万倍……反正世上所有男人都比你好……你、你就会对我坏……哀家,哀家又不是找不到漂亮面首,哀家才、才不会为你守节……你死了,哀家快活着呢……”
  话刚说完,又紧紧抱住了楚珩。
  “呜呜呜……”
  嚎啕大哭充斥了耳膜。
  过高的调门,和震耳欲聋的声响,配上毫无意义的噪音,就算有着再美妙的音色那也是折磨。
  楚珩皱了眉。
  虽然听到她这样说,他却一点没有生气。
  手掌绕向姜月见的背后,将她因为哭泣而发抖不停的香肩轻轻地抚摩,安抚她大起大落的情绪。
  她忍了太久了,三年。
  好容易有一个宣泄口,让她哭吧。
  掐他,咬死他。
  随便,都没关系。
  是他留她在这世上,孤孤单单一个人过了这么久,还丢下了万顷江山,让她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女人,去独自挑起大梁。
  她不知道,他心里有多疼。
  楚珩意识到自己喜欢姜月见,是在两年以前。
  当他不得已要用刀片刮下原来的皮囊,将那张脸割开,换上陌生的容颜时,他心里的不舍,全是来源于她。
  他不怕面目全非,却想过,倘若没有了那副皮囊,他的妻子,只怕永远不会再喜欢自己了。虽然从前大约也未曾真正入过她的心。
  不再为她所喜,对面不相识。他发现,其实那才是他在意的。
  姜月见吃醉了酒,又哭又笑闹了这么久,体力挥发得殆尽了,终于坚持不住,声息逐渐地弱了下去。
  只剩风卷纱帘动,太后娘娘的哭闹声湮没无闻。
  那两条挂在楚珩颈后的软软的胳膊,也似无力地滑落。
  她乖乖地靠在怀中,呼吸均匀而长,一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出,如同一件精美的瓷娃娃。
  楚珩大掌按在她的腰后,垂下面容,在她静止的脸蛋上印下了一个吻。
  “袅袅,怪我不是。”
  换水的翠袖,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入了寝殿。
  因为太后醉酒了,身上发了一点薄汗,本想着给太后擦拭身体,但冷不丁撞见楚珩,端水的翠袖差点儿没被吓晕过去。
  “起居郎,你怎么――”
  娘娘偏心叶骊,这段时间频繁地召见那个小太医侍疾,翠袖还以为,那个起居郎以后都不会再来坤仪宫了。
  猝然撞见,骇得不轻。
  她放下了面盆,往盆里兑了冷水,试好水温,投进了帕子,取出绞干,要为娘娘擦拭玉体。
  “我来。”楚珩朝她伸出了手。
  翠袖更加惶惶,她给,还是不给?
  虽然娘娘和这个苏郎君早就有了肌肤之亲,可是,可是,他毕竟只是一个起居郎啊,还是已经被娘娘抛弃的旧人,娘娘若是知晓被她服侍擦身,醒来后会否大发雷霆?
  翠袖踯躅不敢进,楚珩耐心不足,眸色转凉。
  那一眼过去,翠袖的心霍地像是击鼓。这种熟悉的震慑之感,是她许久没有领教到了的。
  倒像是,在哪儿见过一般。
  翠袖的身体根本不及反应的时间长,便将拧干的毛巾递了上去。
  楚珩握着湿热的毛巾将姜月见脸上的凌乱的水露红痕拭净,沿着沾惹了酒露的雪玉颈部,直至没入锁骨,姜月见没有任何要醒的迹象,安顺地闭着漂亮的眼睛,林檎似的脸蛋上,五官精致如画。
  谁能不垂怜。
  连翠袖同为女人,都不敢多看。
  楚珩将毛巾抛还给她,翠袖忙不迭接住,正要去换洗,刚转身,忽听背后传来一道磁沉声音。
  “先帝战死,太后得闻噩耗后,这几年,究竟过得如何?”
  是她口中那般恣意潇洒,左拥右抱么。
  以前楚珩幻想过,姜月见一心盼着自己早死,等自己真的死了,她守了寡,一定扬眉吐气了,过得痛痛快快,挥洒得酣畅淋漓。
  最近他才知道,极有可能,不是这样。
  翠袖却是呆若木鸡。
  那是……先帝的嗓音?!
  来不及有所怀疑和揣测,翠袖本能地被旧日的阴影控制住,张口便回答:“娘娘过得很不好啊,噩耗从武威八百里加急传回来,没等朝堂上大乱,娘娘就悲痛攻心先倒下了。”
  载着陛下山陵崩的噩耗的加急信,刚刚传入岁皇城,皇后娘娘还在扶着太子殿下小小的摇篮,看着小殿下咯咯地笑,把玩着手里五彩的风车。
  皇后娘娘脸上独属于母亲的笑意停了。
  刹那死寂。
  所有人都不敢呼吸。
  娘娘什么也没说,甚至,都没有回头,再去确认第二遍。
  身体便崩塌了。
  先帝的头七,娘娘都没有出席。停灵时,娘娘扶持着时年三岁的新皇即位,那时候娘娘的神情里已经看不出悲伤了。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很快便会过去,太后娘娘也终将从先皇陛下的死亡阴影里走出来时,娘娘却生了一场大病。
  她的眼睛,突然看不见了。
  那时候宫里一片慌乱,群龙无首。有人甚至开始害怕大业国运不昌,气数将尽。
  太医来看诊,断言娘娘是哭伤了心肺,导致眼部血管淤滞,暂时失明。
  可翠袖和玉环,却从来没见过娘娘为了先皇陛下掉过一滴泪。
  阖宫上下心怀默契。
  原来娘娘在看不见的深夜里,不知哭了百回、千回。
  是怎样的伤心至断肠,怎样的绝望与孤独……
  那些自诩忠君爱国的臣子,在先帝灵前日复一日地哭成河,却不见身体有半分毛病,可想而知心意不诚。
  “失明?”
  男人如被石英砂刮擦过的嗓音,吐字变得艰难。
  如果说,刚刚那一声,翠袖怀疑自己是听错了,那么现在这一声,就更像了!
  翠袖诚惶诚恐,哆哆嗦嗦地解释道:“是、是的。娘娘,有过一段时日的失明。”
  失明的期间,由老太医乔玄亲自看诊,给太后娘娘施针。
  她身上的皮肉,扎得到处都是针孔。
  太后娘娘比谁都更痛恨自己的无能,大业亟待一个主心骨站出来稳定局势,而她却为了男人哭得失去了光明。
  好在行针有效,过了大半个多月,娘娘的视力便有所恢复,后来慢慢地养好了,也不见有任何后遗症状。
  别人不知道,坤仪宫里伺候娘娘经年日久的女官,谁能心中不知娘娘对先皇那不可替代的深情?
  “下去吧,坤仪宫不要人伺候了。”
  楚珩的手握着怀中安枕的女子的柔荑,慢慢拢住指尖,将她完全地包容,垂眸,看也不看翠袖地命令道。
  “?”
  这人是谁啊,真的敢命令太后身边的女官?
  宰相门前四品官,别说她可是太后娘娘的亲信!
  然而也不知道为何,翠袖居然一个字都不敢反驳,他说了,她居然照做了。
  轩窗大敞,怕夜里风大娘娘又受了凉,翠袖急去将门窗都掩上。
  直到离去,翠袖以手抚膺,还觉得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得噗通噗通的,她简直难以置信,用力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肉脸――
  我一定是出现幻觉了,居然觉得那个姓苏的起居郎,神色间有几分先帝陛下的影,就连声音,也几乎一模一样?
  苏探微以前是这样的嗓音么?怎么突然想不起来了?
  难道是太后娘娘喜欢替身游戏,上瘾入迷了,故意逼着起居郎学的?
  不对呀,那这种床笫私事,他平白无故地展现给自己干嘛。
  她又不喜欢那位。
  想到他的脸便骨头发麻。啧。
  翠袖打了一个冷战。
  偌大的寝宫里,只剩一片未曾熄灭的火烛散发着幽幽静静的红光,默然照着室内一切。
  楚珩将她的掌心握着,送她回榻,让姜月见能够平躺下来,扯上了被褥。
  秋凉,她一贯手足冰冷,好在今夜吃多了酒,身上暖和些,他方才没有给她解衣扣便是怕她着了凉,不管她身上这么睡着舒不舒服,先过了今夜,酒醒了再说。
  楚珩守在姜月见的床边,十指相扣,一臂扬起,将她的手背递到了唇畔,落下浅浅的吻,薄唇封缄在她的肌肤上。
  他好像,认识了自己的妻子已有快十年,又好像,是今天才认识真正的她。
  袅袅。
  他居然,是夫妻数年,才得知了她的乳名。
  想来确实是可笑。
  他待她何尝有过一分好?
  值得,她这般地爱着,记着?
  太后娘娘睡姿不雅,口中咕哝着什么话,太细碎了,根本听不清,或许只是酒醉后的胡话,没什么特殊的意义。
  虽听不清楚,但楚珩的手掌被拽了拽,他低下视线,感到自己被她扣住的手,攥得更紧了。
  她在宣告,不许他离开半步。
  梦里也是他吧。
  楚珩弯了眉眼,如春絮满城的初晴日,有着惊心动魄的温柔。
  作者有话说:
  继续小红包走起~
 
 
第64章 
  姜月见这一觉睡到了快要日上三竿, 连朝会都误了过去。
  太后这酗酒的习惯,可是很不好。
  不过她从前嗜酒没这么凶,至多小酌浅眠, 她只是会用梅子酒来勾搭他, 让他留在她的美人乡里不早朝。
  楚珩在她床榻前守了一夜,玉环几次过来眼神相催了,但又不敢提醒太后娘娘, 将她从睡梦中唤醒。直到朝会的时辰彻底过去,不可能再赶得上了, 玉环也终于放弃。
  明眼人都看得到, 娘娘打从起居郎入狱以后心情便一直不畅快,昨夜吃多了酒,睡得昏昏沉沉的。
  强行唤醒酒醉的人会加重头痛, 玉环进退两难, 又发现起居郎在娘娘床边守着, 维持着右边肩膀微微下垂的姿势, 一只手掌不轻不重地扣入太后玉手五指,交缠而握。
  那样旁若无人的亲昵,别说叶骊了,连先皇在世时都不曾有过。
  这个起居郎在太后娘娘心中的分量只怕不低,能比得上当年先皇陛下了。
  玉环是太后娘娘的人, 对太后娘娘着紧的人物, 自然也一般敬重着, 不敢怠慢。见是起居郎在, 未敢出声搅扰了这静谧而温馨的画面, 布下了早膳以后便不着痕迹地退了。
  早膳是蟹黄团子、酒酿白玉、清蒸笋条与两腕清粥, 于禁中这样的规格只能算是开胃家常菜, 但一夜不曾入眠的楚珩确实有些饥饿了。
  冰凉的衣料沿着床沿一阵摩挲,忽然被什么抓住。
  他低头一看,只见那只小手将他的袍角握出了道道菊瓣似的褶痕。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