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原本，在孤儿院的时候，院长每天都会唾骂他为大家添了麻烦，不该拥有活着的价值。
但，这是第一次，没有遭到任何毫无根据的责难。
他以为会得到恨与鞭挞，迎来的却是爱与安抚。
“姐姐。”他松开了环在膝盖上的手臂，琥珀色的眼睛露出惹人怜爱的茫然，不自觉地向身旁的女孩露出依赖的姿态，“我很抱歉。”
他生来就要给旁人带来厄运。即使离开了孤儿院，这个魔咒似乎也并没有被破解。
川上艾希尔摸摸他的头发。
“没关系哦，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敦是个好孩子。”
“我给敦带了新的衣服哦。”她说，从背包里翻出被盛装在纸盒里的衣装，“是按照你的尺寸做的，快去试试吧。”
她期待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烟灰色的瞳孔闪动着令人难以拒绝的波光。
中岛敦毫无抵抗力地屈服了。
那是一套国中生制服，白发少年神色有些别扭地走了下来。
“敦现在的样子很帅哦。”川上艾希尔毫不吝惜地夸赞道，“那么，现在就抓紧时间。”
“什么？”中岛敦不知所以。
“当然是带你去办理入学手续！”川上艾希尔说，“国中生最重要的事情当然还是要上学的。”
听到这话，理解了意思的中岛敦满脸错愕。
“啊──”他惊恐地大叫一声，被少女扼住了命运的咽喉，反抗无效地被拉上了公共电车。
马路上遗落的一只鞋子，透出了青春朝气蓬勃的气息。
三秒钟后，两人又匆匆忙忙地从电车上下来，中岛敦脸色爆红地将鞋子重新穿上。横滨市第五中学，国中部三年级二班。
偌大的教室里，白发的少年正浑身僵硬地站在讲台上。在下方，是来自班里几十个同学们好奇的目光。
“这位是今天来到我们班的转校生，来，给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吧。”国木田独步推了推眼镜，说道。
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同时关注，中岛敦只觉得冷汗“唰”地一下就爬满了整个脊背。
“我……”他茫然地扫视整间教室，下意识地找寻着自己最熟悉的那个人。
中岛敦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靠窗的女孩身上。
她正含笑地看着他，目光里是温柔的鼓励。
仿佛是忽然被注入了勇气似的，白发少年磕磕绊绊地说道：“大家好，我是中岛敦，很高兴认识你们！”
他猛地弯下腰，做出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
过于正经的姿势和表现，让班级里的一些学生们忍不住哄然笑起来。
国木田独步忍不住上台，敲了敲桌子：“都安静！中岛同学想坐在哪？江里同学的旁边怎么样？”
中岛敦四处看看，有些底气不足地开口说道：“我想坐在那里，川上同学斜后方的那个空位。”
“可以。”国木田独步望向那里，顿时了然，那是与川上艾希尔距离最近的空位。今天她把人带到教务处，说是自己的远房亲戚的时候，他着实惊讶了一
会。
提到这个，国木田独步忍不住想起来了江南同学遇害的案件，顿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数学课开始了。
虽然孤儿院里也有授课，但是仅限于简单而基础的算术，中岛敦坐在位置上，翻开崭新的课本，一时间只觉得满眼都是看不懂的符号。
讲台上的老师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但是连在一起就变成了无法理解的不可名状，白发少年很快露出了蚊香眼。
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凉风顺着打开的窗户溜进来，吹动了每个人的书本和发梢。
中岛敦忍不住偷偷地去看坐在他左前方位置的姐姐。在这个角度，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看清她挺直的脊背，纤细的脖颈。她凝视着前方的黑板，眼睛里盛满了专注。
哪怕是在三天前，这都是中岛敦从未想象过的生活。
“那么，这个问题，就请中岛同学回答一下吧。”国木田独步敏锐地察觉到了下方有学生在走神，于是点名道。
提问让所有的学生──无论是在听课还是在开小差的学生都瞬间清醒。
只见白发少年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在众人的注视下，脸颊肉眼可见地变成了猪肝色。
国木田独步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见少年答不上来，很快就让他坐下了。
这次中岛敦眼观鼻鼻观心，上课再也不敢随便走神。
课间。
学生们顿时好奇地把新转来的学生围了起来。白发的少年看起来相当好欺负，脸红的模样也非常可爱。
他们问出了杂七杂八的问题。
“中岛同学是横滨本地人吗？”
“怎么会忽然转学来这里？”
“中岛同学家里是做什么的呀？”
“听说你是和川上同学一起过来的，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中岛敦才精疲力竭地得到了解脱，大松了一口气。
他下意识地又去瞟向川上艾希尔，只见女孩正将手机放回口袋里。
少女心中的想法是中岛敦这辈子都不会想到的念头。
她正在思考方才在玩家论坛上看到的信息。
毕竟利益相关，让她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原贴的内容，大致是有人在论坛上发帖自爆红方玩家身份，并放言让横滨所有的黑方玩家等着，他们即将办成一件大事。
明晃晃的挑衅。
是去镭钵街缉拿犯人，还是直接武力掀翻棋盘？
她饶有兴致地把帖子转发给了田纳西威士忌。
这瓶酒反手给她回了一条“666”。“敦跟我回家吧。我还没把你介绍给我的监护人。”放学后，川上艾希尔与中岛敦并肩走在校园里。
“是姐姐的家人吗？”中岛敦的神色有些紧张。
“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川上艾希尔了然地看着他。
她看向旁边的花簇，露出认真思索的神色：“是监护人，没有血缘关系的那一类。”
川上艾希尔低头，给苏格兰发了短信，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组织里的任务真有那么忙吗？
那田纳西是怎么做到秒回信息的，果然是在任务里摸鱼了吧！
“看来今天还不可以。”她说，“那我们做完作业去小吃街怎么样？”
中岛敦自然毫无意见。
两人坐在一家临街的咖啡厅里，川上艾希尔为了零星的经验值奋斗着，而中岛敦尴尬地看着自己的练习册，觉得自己无从下笔。
金发女孩抬起头，无意间看向了窗外，那里似乎……
窗外，十字路口，穿着黑色风衣的橘发青年习惯性地扫视了整个场景，一片日常的景象让他微微放松了神经。
步行街的绿灯亮了，满头银发的老乞丐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看向他：“年轻人，可以帮个忙吗？”
她期
待地看着这个青年，身上是破烂的衣衫。老人似乎很久没有洗澡，传来一阵酸臭的味道。周围的行人们都唯恐避之不及。
“没问题。”中原中也下意识说道，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躲开，而是抬手扶起了老奶奶的胳膊，“老人家，您慢点走。”
“谢谢了，小帅哥。果然世界上还是好人更多啊。”老太太差点喜极而泣，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
可算让她蹲到一个愿意做日常任务的NPC了！颜值还这么高，简直苦尽甘来！
──谁能想到抽到老人的身份牌，系统的日常任务是让NPC扶自己过马路啊？
“小伙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几岁？”老太太热情地询问道，“有女朋友了吗？”
平日里，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港口黑.手党干部中原中也露出尴尬的神情，说道：“还没有。”
“没有啊……那挺好！小伙，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啊……”
在中原中也眼里，原本并不远的十字路口，在此刻这条人行横道变得无比漫长。
第25章 破碎的美梦
“没想到, 黑.手党也会扶老奶奶过马路啊。”川上艾希尔自言自语道。
“什么？”中岛敦没有听清她所说的话。
“没事。”女孩摇摇头，视线余光扫过他摆在桌面上的习题册，目光骤然锐利起来, “敦, 你怎么才做了两道题？”
中岛敦露出了尴尬的眼神，微红着脸看她：“姐姐, 我不会做嘛。”
──竟然学会撒娇了。
川上艾希尔倒抽了一口凉气, 顿时学神附体，一把捞过来他的习题本，大义凛然道：“我来教你。”
中岛敦的基础确实很差, 但却很认真地在听她的讲解。等两人的题目讲完, 川上艾希尔发觉, 时间已经很晚了，外面的街道也都点上了灯光。
金发少女看着外面都市的街景，一时间有些恍惚地想到，为什么自己要在游戏里辅导NPC做作业呢？
在现实里去当家教比这要赚钱多了。
她陷入了茫然的沉思。
兜里的手机在震动。
川上艾希尔打开了屏幕, 是来自苏格兰威士忌的电话。她接通了电话，没有率先发言。
玩家依然还记得自从上次在实验室的不欢而散之后，两人还处于半冷战的状态。准确来说, 她并没有生气, 但苏格兰似乎以为她为了他当时的发言而悲伤。
既然苏格兰觉得她在生气, 那么就当她确实还在闹别扭吧。
最终, 电话另一头的苏格兰先开口了：“晚上……要来一起吃饭吗？”
“都有谁？”川上艾希尔说，“我有事情要单独与你说。”
“那我去订一家餐厅？”
“任务完成得顺利吗？”川上艾希尔却又另说道。
金色的发丝散落在肩头，长相漂亮的女孩垂下眼睫, 在眼下打成一小片阴影, 安静听着电话的样子显出某种洋娃娃般的精巧。
中岛敦听不到手机对面的说话声, 却能感觉到女孩身上忽而展现出的疏离感，仿佛与周围的世界都隔了一层模模糊糊的膜。
“如果不累的话，就请过来帮忙接我和我的朋友吧。”她报出了自己所在的地址。
“那你们先待在那里，如果饿了的话，可以先点些东西垫肚子。”苏格兰穿上外套往外走。
在凌晨五点之前，任务就已经结束了。他们三个组织的成员便各自回住所休息。
但是作为卧底的诸伏景光在与公安那边做汇报资料的时候，为了整理最近的记录，一直弄到了中午。下午才匆匆补眠，直到夜晚才看到女孩给自己留的信息。
想到之前自己为了维持在田纳西面前冷酷的形象而说出的伤人的话，他沉沉地叹了口气。
在横滨，即使公安的力量也极为有限，他也不可能做到将人带出组织这个泥潭。或许，就这样疏远开也好。与他这样朝不保夕的卧底混在一起，并没有什么好处。
川上艾希尔将作业本全部都收起来，拉着中岛敦来到了街边等苏格兰的车。
“待会你不用紧张，他虽然是我的监护人，但是管不到我身上的。”川上艾希尔拍拍白发少年的肩膀，“我自己攒的钱就可以养你。”
中岛敦抬起眼看她，忽然觉得自己何其幸运。
“我……”这样坦然的温柔，让他反而习惯性地感到惶恐。
害怕得到偏爱，害怕失去偏爱。
“别怕。”川上艾希尔以为他在担忧即将见到她的监护人，拉住他的手，道，“敦又乖又可爱，他肯定不会讨厌你的。”
“小妹妹，可以让你旁边的小孩帮忙扶我一下吗？”一道老迈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
川上艾希尔回过头，只见一张老脸在对她挤眉弄眼，用口型轻声道：“日常任务，帮帮忙。”
要知道，《阵营模拟器》的游戏建模相当真实，猝不及防看到老奶奶露出这样搞怪的表情，除了辣眼
睛，还是辣眼睛。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看清了老人头顶的游戏ID──“天上仙子”。
川上艾希尔记得，一个小时之前，这个玩家就让一个黑.手党冤大头扶着自己过了马路。
没想到老人这么兢兢业业，只守着这个路口，就为了来回让人扶她。
“……可以吧。”意识到是日常任务，就像是田纳西威士忌过马路必闯红灯一样的悲惨剧目，川上艾希尔看向身旁的少年，“敦来帮帮忙吗？”
中岛敦顿时凑上前，扶起了这位年事已大的老奶奶。
两人一左一右将老人送到了对面的位置。
“谢谢了，热心的小伙子。”“天上仙子”高兴地说道，“果然横滨的居民都善良可亲，乐于助人。”
中岛敦沉默了一下，尴尬地说：“多谢您夸奖。”
川上艾希尔向这名玩家微微点头，拉着中岛敦站远了一些。
然而，天上仙子却又站在了斑马线前，继续寻求行人的帮助，试图让他们带自己过马路。
在旁边围观的中岛敦顿时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川上艾希尔悄悄走到她的身边提醒道：“嘿，或许你该换个十字路口了。”
老奶奶不明所以地四处环顾了一下，确实，已经有路人NPC向她露出了惊疑不定的模样，那眼神就像是她患有精神失常一样。
“你说得对。”天上仙子点点头，拄着拐杖走远了。
川上艾希尔看着她蹒跚的背影，露出了同情与怜悯交杂的神色。或许这才是真正意义的身残志坚吧。
她的视线忽而捕捉到一辆熟悉的车。
女孩顿时上前，在轻巧地敲了敲车窗之后，才拉着中岛敦一同坐在后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