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学生，我知道该怎么教导。”国木田独步显然感觉到了对方隐藏在外表下的隐约敌意，念在这里是警局，他还是恪守着礼数，语调却变得冷淡，“所以就不牢警官您费心了。也多谢你今天对这孩子的保护。”
国木田独步对女孩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站过来。
然而，川上艾希尔对于非任务涉及的游戏NPC，察言观色能力为0，一点也没有明白他的想法，反而露出了放空发呆的神色。
为什么这个游戏不能直接skip角色间的对话啊，这些成年人之间的社交辞令，真的好无聊。
国木田独步抽了抽额角，还是开口说道：“走吧，川上同学，我们不要再在这里打扰警察办公了。”
“那就再见了，松田警官。”川上艾希尔说，她忽然踮起脚尖，凑近了松田阵平的耳边，悄声说道，“谢谢你刚帮我在班主任面前说话。”
把话说完，川上艾希尔也没管对方的反应，跟着国木田独步就离开了警局。
松田阵平看着两人的背影，摸着刚才被说悄悄话的耳朵，最终摇摇头，走回去楼上办公了。
国木田独步赶到警局的交通工具非常亲民，是一辆自行车，前面还有为了稳固而固定的横杆。
“这是你的车子？”川上艾希尔稀奇地围绕着它转了一圈，“看起来很有复古风啊！”这种样式的自行车辆，她只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见过祖父曾经骑过，没想到游戏里竟然会有。
这样毫不掩饰的直白夸赞，虽然不是对着自己，国木田独步依然觉得有些赧然。毕竟，这其实只是一辆普通的旧自行车。
“我可以坐在后座吗？”川上艾希尔期待地问道，虽然实际上，她更想坐在前面的横梁上。但这个NPC看起来就不会答应。
她看着自己的老师，灰色的眸子相当澄澈，这样抬眼望向别人的时候，仿佛闪着波光，让人很难拒绝她的请求。
只是坐在后座，并不是很难的要求。虽然国木田独步本来打算徒步推着走。
他咽下了本要涌出口的、对于女孩旷课的质问，说道：“当然可以。”
川上艾希尔欢呼一声，跳上了后座。
国木田独步急忙扶稳车子，他看了眼后座，只见少女正等着骑在上面等着他上去。
“不要这么心急，你先下来。”他无奈道。
之前说过，这辆自行车的前面有横梁，所以骑行之前需要抬腿从后座绕过。假设川上艾希尔先一步上去，他就没有办法就座。
“哦。”川上艾希尔又迅速从上面爬了下来。
“还有，侧坐就行。”国木田独步用一边长腿支撑着车子，嘱咐道。
“了解！”
自行车开始平稳地驶上街道。
川上艾希尔后知后觉。
──自己的班主任好像是一个相当严谨，但却又会注重细节、会体贴人的人设。
因为是在游戏里，她就忘记自己的校服已经不是运动裤，而是短裙。如果像一开始跨坐的话，很容易走光。
虽然这是小小的细节，但国木田独步作为一个男老师，居然能注意到这一点！
唔，真的好像妈妈哦
国木田独步并不知道短短的几秒钟里，身后的学生就已经将思绪飞到九霄云外，并还有这么不合实际的联想。
他喋喋不休地长篇大论，试图苦口婆心地让少女明白远离危险、努力学习的道理。
这些东西都被川上艾希尔自动过滤，当成了背景音。
也不知道是不是全世界的中学老师都是骑自行车上班。
川上艾希尔记得自己初中的时候，那个有些秃顶的班主任，也是骑着一个破到叮当响的旧自行车上班。
“老师，我们要去哪里啊？”在国木田独步说得口干舌燥的间隙，川上艾希尔见缝插针地问道。
“你现在住在哪？”
川上艾希尔沉默了一下，飞速权衡了一遍之后，说了发生凶杀案的面包店的地址。
“我们先去趟医院吧，你最好再检查一下身体。”国木田独步说，“江南同学也在那里，他应该也需要探望。”
“江南皮革厂？”
呦，冤家路窄啊。
川上艾希尔摸摸还安稳地藏在自己卫衣内侧口袋里的枪。谨慎起见，她拉开自己的游戏面板，把今天所有在任务里积攒的经验值都拿去升级。
她的等级终于突破了两位数。
横滨市立中心医院。
国木田独步先一步去楼上住院科室找江南皮革厂。
而川上艾希尔则独自前去挂号。检查流程相当便捷，毕竟，在横滨大大小小的械斗比比皆是，受波及而伤到的市民每天都有很多。因此，在外伤这一块，横滨医院里的医生都很熟练。
医院里，NPC们零星的言论飘入她的耳朵。
“爆.炸就是艺术美的展现。而炸.弹，则是究极的艺术……”
咦？
她转过头，只见一个额头上戴着护目镜的男子正坐在医
院的长椅上，梳着有些老土的锅盖头。他看起来很狼狈，一整条左手臂都被白色的绷带紧紧包裹起来，似是受了不轻的伤。
隔着几步的距离，川上艾希尔还能嗅到来自对方身上轻微的火.药味。
“通过实验，我们可以获得更多的数据。人为地创造艺术……”男人举着完好的那只手正在打电话，依然在喋喋不休。
这是什么理工科的法外狂徒啊？
她喜欢！
玩家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看，并悄悄往那边挪动了一步，试图听得更清楚一些。
“这次真的只是一个意外，下一次一定……”男子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被对面毫不客气挂断的电话，茫然地挠挠头，显出几分颓废的沮丧。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把他吓了一跳。
“小哥哥，你看起来遇到了一些烦恼。”
有着精致容貌的女孩歪头看着他，那头金发仿佛散发着朦胧的光辉。
梶井基次郎一时间愣住了。
第12章 纯粹的理想
国木田独步在楼上的病房等了一会，却迟迟不见川上艾希尔上楼。
他走到楼下，循着外科的标识牌找了过去。这里充斥着消毒水味。
在穿过一条走廊之后，越过拐角，国木田独步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正在寻找的人。
单就外貌来说，他的这个学生确实相当显眼。不仅仅是比常人优越许多的长相，而且在于她身上有种纯真无辜的卓然气质。
她一点也不像是横滨市的人。
在这个由爆炸、鲜血与死亡堆砌的城市里，在这里长大的大多数人都有着相似的共通性，在本地生长的土著基本都可以一眼将外乡人分辨出来。
至于川上艾希尔，所有人在看到她的第一秒，都会以为这个女孩是在阳光、鲜花与糖果中培养出来的易碎品。
而现在，她正被一名形容狼狈的男子拉着手臂，被迫半边悬空地坐在医院公共的连排座椅上。
被纠缠着的女孩眉头轻皱，似乎遇到了些许困扰。
国木田独步急忙跑了过去，将那个男人的手一把挥开。
“你想做什么？”他眼神凌厉地瞪了这个可疑人物一眼，将少女拉到自己身后。
“咦？”梶井基次郎有些惊讶地扬起眉毛，“公主的身边已经有骑士守护了吗……”
他将额头的橙色护目镜拉下来，扯出一个疯狂的笑：“不知道你的血会是什么颜色？”
对这种蠢蠢欲动的危险，国木田独步的反应分外冷静。
他推了推眼镜，说：“这位先生，你如果有事的话，可以上三楼去看看精神科。”
国木田独步拉着川上艾希尔走远。
那个疯子如骨附蛆的目光直到他们转过拐角才消失。
“你怎么会招惹到那种人？”国木田独步问，那种一看就是背负着几条人命的角色。
他的身上还有与梶井基次郎对峙时的气势，连带走路都仿佛带风。川上艾希尔被他攥着手腕，小跑才能跟得上。
“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有做。”川上艾希尔努力平稳呼吸，语气柔和地说道，“我没有‘招惹’他，是他说自己需要帮助。”
“如果他真的需要帮助，也不该来找你。”国木田独步断然说，“他是单纯想要纠缠别人。”
“或许国木田老师说得对。但是……”川上艾希尔垂下眼睛看着脚下的地砖，“帮助别人这件事本身并没有错误。”
在游戏里或许就是隐藏任务支线呢。
“人们总是会苛责于受害者。我并没有试图惹怒他，但是国木田老师问我的第一句话，是问我为什么会招惹他。”
国木田独步慢慢停下了脚步，他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少女，一时间有些沉默。
“就像是报纸上的社会新闻，当有人遇害，人们苛责受害人‘为什么走夜路’、‘穿着不检点’，而不是将刀指向更邪恶的罪犯。我的养父好心地收留了店员却惨遭杀害，但是今天网络上的社会舆论却在抨击他‘为什么要收留出身镭钵街的无可救药的坏蛋’。”
少女不紧不慢地述说着自己的观点，语气柔和而平稳。那双灰色的眼睛像是一汪平静的湖水。她歪着头思考的模样并没有带任何冲动的负面情绪，描述现象的表情也尚且带着些许稚嫩的天真。
听着她的话语，国木田独步原本气汹汹的模样仿佛戳破了的气球一样瘪了下来。他张张嘴，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位古板而严谨的国中生老师难得感到一阵不知所措。
川上艾希尔继续说道：“但是，养父的善心本来没有错，帮助别人这件事也没有错。所以，我想，一定是这个世界的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有阳光沿着窗户悄悄上移，半明半暗地照在女孩的身上，让她那双罕见的灰色眼睛熠熠生辉。
“我之所以要当侦探，四处探索，就是想要改变这座充满暴力的城市。我希望正义不是谬
误，善良不被唾弃，好人得到保护。这样的世界才是正常的。”
久久的沉默。
国木田独步惊讶地看着她，他被这些话深深地触动了，也从未想到这个年纪的孩子就会有这样的想法。
哪怕面前只是一个娇小的国中生，这个男人依然被折服了。
最终，他弯起了嘴角，有些笨拙地抬手摸摸女孩的头、
“你的愿望，它一定会实现的。”
“一定。”他强调着，仿佛也在对自己说着这句话。
川上艾希尔安静地看着他。
像《阵营模拟器》这样具有完整世界观的游戏，总会在这些地方进行升格，从而催生出一个个有着完整故事线的NPC。他们的理想与命运偶尔也会让玩家们为此惊叹。
但也仅此而已。
玩家们最终目的，唯有阵营战。他们天然不会给予NPC更多注视。
成为一个将“正义”写在脸上的侦探，是一个良好的开始。病房的门被打开了。
原本躺在病床上玩手机的[江南皮革厂]瞬间一抖，将手机迅速藏在被子里，对着天花板发誓道：“老师，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三思而后行，绝对不会再做这种寻死觅活的荒唐事……”
一声属于女孩子的轻笑响了起来。
“江南同学，一天不见，你这么快就进入剧本了吗？”
江南皮革厂循声望去，只见穿着校服裙的金发女孩正关上门，而她头顶上是玩家的昵称。
“你也是玩家啊……”他瞬间放松下来，感叹着，“你是不知道那个NPC有多烦人。那种神态和姿势，简直跟我现实里的班主任一模一样。”
“他待会还进来吗？”江南皮革厂又忽然抬起头，警惕地问道。
“老师临时接了一个电话，今晚不会再来了。”女生慢慢地说道。
“那就好。”江南皮革厂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游戏。
过了一会，他察觉到些许不对劲。因为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始终没有离开。
“你找我有事吗？”难道是想找他来结盟寻求庇护？
想到美女竟然会专程来找自己，江南皮革厂内心顿时一阵志得意满。他绷紧了表情抬起头，试图装出大佬该有的模样，好好摆谱。
然而，顶在他额头上的却是冰冷的枪口。
江南皮革厂面上的笑容僵住了。原本雀跃的心脏直直地坠到了肚子里。
“举起手来。”
病床上还吊着腿的男生乖乖丢掉了手机，把双手举了起来，滑跪的速度相当快。
“大姐，有话好说。我刚刚是哪里惹到你了吗，现在立刻给你赔罪。”
“闭嘴。我问你答。”
江南皮革厂瞬间安静如鸡。
“我调查了你在这的身份，母亲早逝，父亲是极道组织的底层成员。所以，你有九成的概率是黑方玩家。对吧？”
“我是红方，铁红。”江南皮革厂欲哭无泪，“至于我父母是啥，我自己都不知道啊……”
川上艾希尔眸色一深，说：“你没有证据。”
“大佬，我这没法证明啊。咱们别内耗可以吗？毕竟咱们同一个班作为出生点，肯定阵营都一样。”他辩解道。
此时，病房的门轴忽然发出转动的声音。
国木田独步的声音传了出来。
“差点忘了，今天班里留的作业，我先发给你……”
他看着面前的景象，面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原本的话也被噎在喉咙里。
“你们在做什么？”
第13章 白捡的任务
病房里一片狼藉。
江南皮革厂仰躺在地面上，断掉的那条石膏腿危险地架在床上。而金发的少女则被他压住了一条腿，正不知所措地背对着门口跌坐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