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隔壁床传来了温时寒掀开被子下床的声音,夏枝刚才为了不让两人面对面尴尬,她自动自觉地背对温时寒躺着的,而如今温时寒从床上下来,难道是想和她算账的?
夏枝的身体绷得像到极限的弹簧,她竖起耳朵,听到温时寒穿鞋下了床,床微微发出了“吱呀”的声响,他脚步开始走动起来。
夏枝气息停住,再也不敢呼吸了。
她听着他脚步缓慢……走进了洗手间里,洗手间的门“咔”地一声关上,夏枝才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紧张的情绪慢慢平复过来。
忽而,她的视线转到了两个病床前的桌子上,温羽今天叫宋易文带过来的结婚证和家庭相册并没有带回去,温羽跟弟弟妹妹离开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夏枝和温时寒一定要多看看,兴许能让他们两人丢失的记忆回来。
夏枝抽过桌上的结婚证给展开,里面仍然是她和温时寒一脸幸福笑的合照,那时两人都很年轻,夏枝二十五岁,温时寒三十岁,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眉眼间写满了意气风发。
夏枝从来没觉得红色这么刺眼过。她的手上仿佛端着一个烫手的山芋,急急把结婚证盖上丢回了桌子上。
这时,洗手间的门忽而开了。
温时寒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夏枝循声看去,与温时寒的目光再次对上,他早已收起了初面对混乱情况的震惊,重新变回了那个沉静冷漠的宛如掌控一切的人。
温时寒的视线慢慢从夏枝的脸上滑到了刚才被她丢弃在桌上的结婚证,复又把视线转回了她的脸上。
温时寒的目光实在是太强烈,夏枝对他又惊又怕,不敢与他的目光对上,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把脑袋压低,像个被人触碰到收缩起来的含羞草,留给温时寒头顶最中间的头旋。
温时寒沉默半响,他走到自己的病床上坐下,就在夏枝以为可以松了口气的时候,温时寒侧眸看向她,沉声说:“我们谈谈。”
夏枝的脑中瞬间拉起了警报。
来了,来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想躲也躲不开。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夏枝抬起了低垂的脑袋,说:“谈什么?”
“那个事情说清楚。”
哪个事情?
夏枝发动起自己聪明的脑袋瓜开始拆解温时寒的话。好歹她也是在职场上混了些年头的打工人,对于领导们说一半另一半完全靠猜的状况已是见怪不怪,如今这个状况之下,“那个事情”除了指他们两人结婚了,还生了孩子了,应该没有别的事了。
夏枝苦恼地扒了扒头发,拿出打工人面对老板时卑微的态度,不推脱不顶嘴,疯狂道歉道:“老板,我错了。”
温时寒神色疑惑:“你错了?”
“我错在玷污了高贵的你。”
温时寒:“……”
夏枝小声替自己辩解道:“但我也不想这样的。”
天地可鉴,她从未想过要高攀温时寒。
遥想温时寒出任温越集团CEO的时候,温越集团多少女员工都躁动了起来,企图能受到温时寒的青睐,一跃成为温越集团的女主人。
当时最接近温时寒的女员工多的部门就是秘书部了,听说秘书部里有些大胆的秘书甚至都剑走偏锋到温时寒的办公室内勾引他,结果可想而知,那些女秘书都被开除了。
然而夏枝不是因为这个才没想过要高攀温时寒的,而是她压根都没想过会与温时寒有交集。
社会的残酷早已定好了命数,夏枝的头脑清醒得很。一来她只是集团最底层的员工,温时寒是集团的老总,两人能见面的机会微乎其微,她在集团待了三年,也许温时寒根本连她名字都不知道。再者就算她能接触到温时寒又如何,两人属于不同的阶层,怎么可能会有交集。
而且她天生会对每个当自己老板的人有天然的害怕与恐惧之感。遇见自己的老板,她只想着闪得远远的,怎还可能会把自己往老板跟前凑。
夏枝双手一合忐忑地说,“希望老板能网开一面。”
“怎么网开一面?”
“要不……”夏枝咬了咬牙:“我们当一切都没事发生过?”
温时寒的目光落在桌面的结婚证和家庭相册上,意有所指:“你觉得能当一切都没发生?”
夏枝被温时寒彻底问住了。她能假装和温时寒还没有结婚还没有任何关系,但是那四个孩子呢,她能把他们都塞回肚子里面吗?
夏枝的脸彻底垮了。
她用牙齿紧紧咬了下唇,问温时寒,“那现在该怎么办?”
温时寒也沉默了下来,久久没有回答夏枝的话。
看来他也被眼前这个状况被困住了。
两个面都没见过几次的大老板和底层小员工莫名其妙地结婚了,不知是老天爷在玩他们呢,还是在玩他们。
“这个暂搁,谈谈那件事。”
“还有……哪件事?”
温时寒叫她说的不就是他们结婚和生孩子事吗?还有什么事?
温时寒:“你说要告发公司有人贪污公款那事。”
夏枝的身体瞬间定住,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说:“所以老板你刚才叫我说谈谈那件事,就是谈的是贪污公款的事?”
温时寒悠悠的ᴶˢᴳᴮᴮ视线转过来:“要不然?”
夏枝:“……”
第九章
◎有钱可以变美◎
夏枝刚才完全理解错了温时寒的意思,以为他是想跟她算账,没想到原来他们压根谈的都不是一个事。
不过谁能想到温时寒在面对20年后如此荒诞混乱的事情时,还能分神听取她对另外一个人的告发。
她不知道说他是敬业的资本家呢,还是一个无心的资本家。
“继续。”温时寒手指轻敲了下桌面,示意她回过神来,把贪污公费的人说出来。
夏枝坐正身体,双手压在膝盖上,挺直了腰板,拿出告发人的严肃态度,郑重其事地说:“我要告发的是品牌部的郑伟郑经理。”
温时寒:“继续。”
夏枝:“集团每年不是都会拨款给品牌部作为品牌宣传的资金吗?郑经理就贪污了部分的宣传资金。”
“他具体怎么操作的?”
“公司为了宣传产品会找一些外部达人来推我们的品,郑经理就勾结了一家有很多达人的MCN机构,叫这家MCN机构标高合作达人的价格来糊弄集团,实际上这些达人的价格是不高的,郑经理从中获利。还有品牌部搞活动时不是要采购礼品发给中奖粉丝吗,郑经理联合了某个供货供应链,把购买礼品的价格标高,他就从中赚取差价。而且他还暗箱操作,把中奖的名额移花接木挪给自己,把本应该给粉丝的礼品私吞进自己的口袋里。这两年多以来,他已经陆陆续续从集团宣传费那里撸了大概一百来万了。”
“你怎么发现的?”
“以我的聪明才智。”
温时寒:“……”
见温时寒悠悠的眼神又转过来,夏枝赶紧绷住笑说:“郑经理这人做事一向谨慎,要不然也不会骗过集团众人的法眼。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有次他去洗手间了,手机就放在桌面上,而我有事刚好从他桌前走过,看到他手机亮了起来,恰好是MCN机构的人给他发了消息。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偷偷着手调查这件事。”
夏枝怕温时寒觉得自己过于阴险和心机,急急补充道:“自从郑经理当了品牌部的经理,对部门的员工很不好,逼走了品牌部的无数员工了,留下的都是跟他一样一肚子坏水小人之道运用得如火纯青的人,经常排挤奴役我,是他先不仁在先,那就不要怪我不义了。”
“所以你手上有证据?”
“有。”夏枝点了点头。
要告发郑经理这样一个狡猾的小人怎么可能没有证据呢?
但是夏枝的“有”字一说完,她的眼神一下子就暗淡了下来。
“怎么?”温时寒问。
“我证据都在20年前的家里硬盘里。”
温时寒:“……”
也不知道现在那个硬盘何处身处。
20年的变化很大的。
夏枝神情失落:“不知道郑经理现在还在不在集团里面任职。”
温时寒:“如果在更好。”
“怎么说?”
“20年来他肯定贪污了不少钱,清算起来能让他牢底坐穿。”
温时寒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是不紧不慢的,却让夏枝害怕得心脏都不禁抖了几抖。
这个才是真实的让她恐惧害怕的大老板。
“咚咚”
一名护士敲了敲病房门,柔声地提醒道:“温太太,温先生,现在已经很晚了噢,注意休息。”
“好,我知道了。”夏枝应声道。
“要不要帮你们把灯给调暗一些呢?”
“调吧。”温时寒说。
护士依言给这间病房调暗了灯光,就离开去巡视其他病房了。
夏枝躺下来,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仿佛这样就能有更多的安全感。
隔壁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温时寒睡没睡着。
夏枝想到温时寒刚才那冷漠到令人心颤的话,她忍着心里的害怕,试探性地出声:“你会清算我吗?”
病房内静悄悄的,长久也没有得到温时寒的回复。
他应该是睡了吧。
夏枝闭上了眼睛,打算先睡上一觉,也许一觉醒来说不定就穿回了20年前。
然而此刻寂静的病房内却响起了温时寒的声音:“你做了什么让我清算你?难道你也贪污公款了?”
夏枝:“……”
夏枝人一下子就从床上翻坐起身,说,“我才没有。”
她望向对面侧对着她的温时寒,说,“因为20年后我和你结了婚,还生了四个孩子。”
这是以下犯上的事情,还不足够清算她吗?
“噢?”
“你觉得我会怎么清算你?”温时寒慢慢转回了身。
温时寒背对着她的时候她还是挺有勇气跟他说话的,但当他那双似看透了世界万物的眼睛看过来时,夏枝就像被扎破的气球,一下子就泄气了。
她低下头,有如等待神的审判的感觉,小声说,“我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她就不会问温时寒了。
“再说吧。”
温时寒说完这句似是而非的话语就再也没有开口了。
也许他也像她这样,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只能用拖延的态度能拖一天是一天。
夏枝彻底躺平。
爱咋咋滴,等温时寒想清算的时候再说,大不了他就是和她离婚,到时孩子一人两个,兴许他良心发现能给她些抚养费。
就是可惜了,她20年的大好年华就这么一觉醒来就没了。
夏枝带着愤愤的情绪进入了睡眠当中。
几乎是夏枝一睡觉,温时寒就睁开眼睛,他视线望着背对着他的夏枝,久久沉默。
他向来喜欢一切的事物都能掌控于指间,如今日所发生的混乱的一切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还愈加往更加失控的方向开去。
温时寒叹了口气,视线落在旁边桌面的结婚证和家庭相册上,眸色起伏不定。
夏枝早上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她还以为是在20年前自己狭小的出租屋内,她重新闭上了眼睛,嘴里念念叨叨道:“不想去上班,这破班谁爱上谁上。”
“是吗?”
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等等。
一个男人的声音。
夏枝一下子就惊醒了,她视线警惕地一瞥,与她的老板温时寒面面相觑对视起来。
几乎是下一秒,夏枝就转开了视线,她把被子盖到自己的头顶,尴尬到想当场上演消失术。
她竟然在老板的面前吐槽她的工作是“破班”。
过了好一会,夏枝实在是太闷了,她掀开了身上的被子,低着头下了床,看也不敢看温时寒一眼,脚步飞快地向洗手间走去。
夏枝推开洗手间的门,猝不及防地看到了自己四十五岁的容颜。
洗手间内的洗手台上方有个一面墙的镜子,几乎是她一推门进去,就看到了自己此时的模样。
她惊讶地捂住了自己张大的嘴巴,眼睛瞪得如铜铃那么大。
这么年轻?!
一点都不像四十五岁的女人。
甚至毫不夸张地说,比她二十五岁时还漂亮。
二十五岁时的她为了能在S市生存下去,星期一到星期五常常熬夜加班,周末也要在夜市摆地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没有一天是休息的,这导致她面色苍白没有血色,黑眼圈很重,痘痘爆起,更严重的引起了月经不调,有段时间她两个月不来月经,一来就来了半个月。
活着已是非常艰难,怎还有余力管容颜。
而眼前这张四十五岁的容颜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养出来的,皮肤细腻滑嫩,没有痘痘,没有黑眼圈,一双月牙弯弯的眼睛炯炯有神,是不被生活磋磨的光亮。长长的头发被染成了卷卷的浅栗色,铺散在身后,女人味十足。
夏枝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可以这么漂亮,也真实明了曾经听过的那句话“有钱就可以变漂亮”。
现今港城的女首富曾经当娱记之时不算很漂亮,等她有钱之后却美出了一个新高度,四十多岁的她比原来的她漂亮不止十倍,简直逆袭变美的最佳范本。
没想到这样的范本也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夏枝双手捧住自己的脸,有些震惊地感叹道:“我也太漂亮了吧?”
难道这就是金钱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