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第一次开口,顾暮迟嫌弃了半天。
“哪有人喊中间的字。”他扯着嘴角,荒谬地说,“而且叠字太腻味了。”
他向来对任何人保持距离感。不接受别人喊他叠字,也从不喊别人叠字。
宁酒试图让他喊她的小名“久久”,他誓死不从。
想起这些往事,她的嘴角情不自禁往上弯。
过了一会儿,又点开他的朋友圈。
上面显示:【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自从微信出了这个功能,他设置完,再没把朋友圈放出来。
平时她很少刷朋友圈,不知道错过多少他发的日常。
宁酒托腮认真思考了一下,低下头噼里啪啦打字,给微信客服写了一串建议。
指出这个功能不利于朋友交流感情,不利于商家了解顾客,不利于家长了解孩子。
三大不利于发送完毕。
却没胆子给顾暮迟发一句:我想看你朋友圈。
她盯着他纯灰色的背景图,发呆看了许久,直到电量岌岌可危,才放下手机,开始写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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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宁酒上课不太专心,老想最近发生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围同学的目光好像变了不少,让她有点不自在。
宁酒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等下课老师走出教室,她转头对简慧说:“一起上厕所吗?”
简慧摇头:“我上节课去过了。”
宁酒不再勉强。
听到后面的对话,钱佳杏主动回头,笑呵呵跟她说:“我们一起去吧。”
两人去了一趟厕所。
在隔间的时候,宁酒听到外面有几个熟悉的声音往这边走。
声音毫无顾忌。
“昨天顾暮迟这态度,是把宁酒当女朋友了吗?”
“她不一样……这话太暧昧了。”
“他可能没把她当女孩子,听说两人认识很多年,类似兄弟的关系吧。”
“真羡慕宁酒,我也想有这么帅的竹马。”
说到这里,大多是些八卦的无关紧要的话。
直到有个女生插嘴,语气不屑:“宁酒总黏着顾暮迟不放,他不耐烦了还厚脸皮凑上去,倒贴的行为太廉价了。”
宁酒:“……”
回教室的路上,她陷入沉思。
在众人的眼里,顾暮迟对她烦不胜烦,她厚颜无耻地贴上去?
钱佳杏在旁边不遗余力安慰:“你别听她们乱说,大部分女生觉得你们俩是很要好的朋友,刚才诋毁你的人喜欢顾暮迟很久了,这种话就是出于某种嫉妒的心理。”
莫须有的诋毁,宁酒不愿意放心上,避免影响原本的好心情,努力将那些话从脑海中撇去。
接下来几日,班级里的谣言不见减少,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而且越传越离谱。
走在路上,会有陌生的学生指着她,与旁边人嘀咕:“听说她老纠缠顾暮迟。”
论坛里的帖子纷纷扬扬:
“女追男隔层纱。没想到这招对顾暮迟也有用啊。”
“人都是看长相的,大帅哥也不例外。”
宁酒专注学习,闭耳不闻窗外事,只等时间过去,谣言渐渐消失。
不管外面传闻有多离谱,她的情绪还算平稳。
又一次,宁酒从食堂往教室走,有个女生在楼梯口拦住她:“我们聊聊?”
蒋舒喻警惕地看过去,悄声问宁酒:“你认识?”
注意到眼前没穿校服的女生,宁酒眉眼一动,语气迟疑:“算认识吧……”
见过一面,不太熟。
拦住她们的是宋言遥。
她披散长发,人又高又白,朝她们笑起来:“你朋友干嘛这幅表情,我又不会吃了你。”
蒋舒喻拉住她的手,护犊子的态度让宁酒失笑。
“你先回教室,我跟她聊几句,不碍事。”
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蒋舒喻放手,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宋言遥往教学楼后边走,边说边回头:“拥有这样关心你的朋友,真幸运。”
她朋友数量多,大多是些乐衷于吃喝玩乐的酒肉朋友,靠请客约场子维持下来的友谊,真不一定能找出一个稍微在乎她的人。
宁酒不擅长与只见过一面的人交流,默不作声跟在她旁边。
教学楼后边是学校自行车棚。
车棚外公共水池,水池附近的三个大花坛,种了几棵木槿,粉色的木槿花点缀其中。
两人站到花坛边,宁酒闻到木槿花淡淡的香气,心情略微放松些。
她知道对面女生的目的,等她主动说。
但宋言遥左顾言他,聊起蒋舒喻,聊起卢飞宇,就是不肯说正题。
宁酒等不下去了,下午班主任的语文课可能抽背文言文,她还得回去复习几遍。
于是,直白地问出口:“你是不是想问关于顾暮迟的事情?”
宋言遥讶异她的直率,在她的印象里,宁酒是个挺腼腆的性子。
她交过不少大方热情的朋友,很少与这类女生接触,觉得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遇事太做作,还得仔细揣摩人的心理,扭扭捏捏很麻烦,她怀揣着一种世俗偏见,避免与她们深入交流。
宁酒让宋言遥改善了印象。
她靠在花坛旁边的一棵树上,挑眉笑:“被你猜中了。”
宁酒觉得这姑娘话跟蹦豆子似的,挤一下蹦一句,尽管自己性子不急不躁,不免也得无奈起来,“你要问什么。”
“你和顾暮迟是不是男女朋友?”
宋言遥看出她急迫回去的意图,终于不吊着人了,其实她憋了这么长时间,也是担心太多。
总之心里很矛盾,宋言遥注视宁酒的嘴唇,只等人宣布结果。
宁酒实话实说:“不是。”
说完,又问:“没别的了吧?”
宋言遥还没反应过来,以为宁酒至少也得纠结个一分钟吧。
她倾向于宁酒说谎,告诉自己,她跟顾暮迟早在一起了。
结果不到一秒时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宋言遥完全愣住了。
宁酒看了看手表,午休还剩半小时,她平静地打了个招呼:“没事我先回教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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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这类女生小心翼翼试探的事,宁酒从小碰到不少回。
小学时,顾暮迟长相还没完全开,一眼看去就是个白净的男生,大家审美没到位,只觉得这人皮肤好白啊,眼珠黑得像块沉玉,神情很冷淡,不爱与人交谈,让人避之不及。
到初中完全不一样了。
他的身形渐渐拔高,五官线条愈发明朗清晰,不像有些男生知道自己长得帅刻意打扮起来,单单穿着校服或者简单的T恤,都能看出是个正儿八经不含一丝水分的帅哥。
千回百转打探他联系方式的人,多到如过江鲤鱼,甚至有些找上宁酒,要求送情书。
宁酒同意了,她无所谓,那些女孩子看上去太紧张了,就当做好事般给顾暮迟送了一回。
记得他的反应。
他盯着她看了很长时间,唇角绷得紧。
她莫名其妙尴尬起来,主动问:“你不要?”
那时,他冷笑了一声:“这么喜欢给人做媒啊?”明明是笑容,却让空气温度顿时下降两三度。
情书仍被她捏在手里,他没接,抱胳膊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脚搁到茶几的横杠,低头把玩遥控器。
宁酒不太明白他情绪变化的原因,兀自猜测了几秒。
可能他不喜欢她自作主张替他收下情书的行为。又可能他不愿意她干涉他的感情生活。
总之,宁酒觉得自己理亏了,提了个建议:“需要我退回去吗?”
顾暮迟完全忽视了她的存在,用力摁了几下遥控器。
电视从蓝屏过渡到彩色画面,热热闹闹的男篮世锦赛传来讲解员激情澎湃的声音。
与房间里沉寂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碰了一鼻子的灰,最后她拿着情书走了,给人退了回去。
已经过了三四年了,至今想起来,还对他的脸色有点怵。
宁酒心想,还好,宋言遥来找她的目的,不是拜托送情书。
自从那次后,她很久没帮过这种忙了。
现在,也无法回到以前,没心没肺当做无所谓。
她对顾暮迟……
心思完全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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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的人不多,进门后,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刚在楼下花坛站了将近十分钟,夏天阳光热烈,脸和脚底都被烫出了汗,宁酒从桌洞里掏出一张湿纸巾,擦了擦额头。
有些不怕冷的同学同时开了空调和老式吊扇,宁酒正坐在风扇底下,风哗哗吹来,那股热意没几分钟就被吹得一干二净。
甚至觉得冷。
她习惯性伸手,往后扯了扯,将挂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扯出来披上。
马尾末梢垂落,滑到短袖和外套之间。
顾暮迟进门,看到这一幕。
他拉开椅子坐下来,动作十分自然,像做了无数次般熟稔,手穿进发与发之间,随手拨出她的马尾。
感受到手指的力道,她脊背僵住。
过去两分钟,他的手已经收回,发丝间仍然残留他的触感。
她低下头,红晕蔓延到了耳朵和脸颊。
真是奇怪。
两人以前拉过手,她抱过他的胳膊,他还背过她。
种种亲密的行为,抵不过此时此刻他简单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竟能引起胸腔内强烈的波动,后脖子处似有电流擦过。
宁酒盯着封面看了许久,这才翻开语文课本。
午睡时间不知不觉悄然划过,住校生陆续回教室。
简慧埋头写了一个小时的数学竞赛题,头昏目涨,仰头活动了下四肢,等放松完,她往旁边一看,宁酒背完课本,指腹间夹了一支笔,头往窗外看,正盯住树梢叽叽喳喳的小麻雀看。
简慧偏头凑过去,无话找话:“最近你的传闻越来越夸张了。”
宁酒回头,眸底落了些平静的光,看似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这事,顾暮迟知道吗?”简慧小声开口,“别人说你倒贴他,还主动送上门之类的话。”
“他不知道。”
宁酒摇摇头。
这些谣言让人难以启齿,第一次听见她甚至难以理解,为什么那些人能将诋毁人的语言说的这么轻松自然。
她完全说不出口,根本不可能主动跟他提起来。
班级里的人与他关系不算亲近,也不会跟他这个当事人嘴几句。
他到现在还不清楚。
这样也好。
像他这样干净清冽的少年,不该卷入这场污浊的浑水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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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宁酒与顾暮迟先后走进教室。
此时此刻,早自习还未开始,已有稀稀拉拉的朗读声响起。
等人齐了,教室反而安静下来,同学们各自默读课文背单词,学习氛围浓厚,针掉下来都能听见。
伴随早自习正式开始的铃声,王闵轩踏进教室。
他一来,不知不觉氛围变了样。
静悄悄的教室,他先是跟同桌大声闲聊开玩笑,后来又哈哈大笑。
班上最混的男生,曾经手贱拽她衣角骚扰的王闵轩,他这种影响同学学习的行为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还特别阴险,专门避开老师不在的时间点。
秉持着不与人产生冲突的念头,持续了半学期,没人愿意打小报告招惹上一身腥。
于是,他愈发放肆。
今天他聊的话题,与宁酒相关。
上回因为宁酒和顾暮迟,他被迫罚站一节课。
这次他存心要给人难堪,趴在桌上发出嗤嗤的笑声,话题围绕着顾暮迟和宁酒,引起周围同学小声的不满。
他完全视而不见,又起身跑到讲台画了一张图,线条如同鬼画符,简陋粗糙,但仍然能看出,这是两人紧密相连的身影。
此图一出,班上顿时闹腾起来。
学生时代,男男女女多说几句话,一起走个路,都会成为同学们茶余饭后的八卦对象。
更别说,他俩一起上学已经持续了一年多了。
怪叫声此起披伏,男生们放下笔,冲着宁酒和顾暮迟起哄。
像把他俩当做无聊学习中的一点消遣。
看到黑板上鬼画符般交叠的人影,宁酒火上心头。
她讨厌毫无关系的同学瞎起哄。
更讨厌,别人把她和顾暮迟的关系,添上污秽的想象。
下节课是班主任的课,向月老师严禁同学谈恋爱,抓得很严。
如果被她发现,班主任一定会叫家长。
宁酒可以向父母解释清楚,但陈建对顾暮迟,称得上恶劣的态度,至今回忆起来,依然让她胆寒。
高中恋爱这种事,陈建绝对不能容忍。
她不想再看到顾暮迟被责怪,被讽刺,被所有人当做一个笑话对待。
宁酒本身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恐怖电影的高能片段,必须透过手指缝中观看。
犯了错,害怕被老师批评。
所有人的目光注视她,会觉得羞涩不好意思。
这会儿却生出偌大的勇气。
倏然冲到讲台,与王闵轩擦肩而过,那么纤细的身体却有一股力量,撞到他的肩膀。
王闵轩大概一米七五,比宁酒高出十公分,一下子没做好准备,从高出一截的讲台,猝不及防地跌了下去。
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体。
他楞在原地。
宁酒拿起黑板擦,干脆利落擦干净黑板。
指腹沾了点粉末,她拍了拍手,表情平静,环视了教室一圈,一字一顿地说:“我俩是朋友,你们别乱传了。”
视线掠过顾暮迟,他似乎完全怔住了,脚步顿在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