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书本堆里抽出两本专业课的课本和笔记本,卫生间断断续续传来水龙头哗啦啦的流水声,她全神贯注,将目光聚焦到上一节课的学习内容上面来,全程没有看手机。
冬天早晨的光线不大明亮,太阳似乎被云遮挡住了,宿舍里暗沉沉。
林凌雪和周轻清还很困,打着哈欠坐在椅子上面捣鼓自己的事情。
宁酒的位置靠窗,她抬起头,目光注视窗外的景象,今天要好好学习,争取一分一秒都不看手机了。
可能老天爷刻意安排,来给她增加意志力的挑战,手机忽然叮一声响。
她脊背一僵。
有人发消息过来了?
宁酒的眼神非常诚实地出卖了自己,瞅过去看了一眼,嗯,打卡APP提醒自己该喝一杯水了。
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气这APP发消息的时间太不合时宜。
她先将手机放进抽屉里,抬起热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装满了保温杯,准备带到课堂里喝。
慢腾腾喝着水,手机忽而又是叮一声。
这消息没完没了,她拉开抽屉,决定把所有的消息提示全给关了。
这时,微信提示的一条信息,已经毫无遮掩地显示在亮起的屏幕上。
顾暮迟:【?】
她低头,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绝对会来质问自己,为什么大半夜给他发消息。但面对他的攻势,哪怕仅仅一个问号,就已经使她头皮发麻了。
在他眼里,她一定特别奇怪。
明明说好了放下,本该保持距离,却又堂而皇之地企图接近他。
就像一个不断极限拉扯的海王,试图掌控池塘里的某条鱼。
一想到她的形象崩塌成这幅模样,宁酒就有点心虚了。
顾暮迟的语气意味不明:【半夜凌晨?找我?】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宁酒决定解释清楚:【不小心点到的。】
这个理由其实存在不少漏洞。果然针对这一点,顾暮迟紧追不舍:【不小心点开的对话框?】
宁酒正苦思冥想,应对大晚上奇思妙想所带来的后果,那边收敛住了盘根问底的问话,又发来一句短语音。
声音低低的,可能刚睡醒还有些沙哑,充满了商量的语气。
【我们再见一次,可以吗?】
宁酒还没回,他又补充了句:【就当老朋友见见面。】
-
宁酒最后答应了。
她从没听过他这样低声下气的问询语气,还特地解释纯洁的动机。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明明应该做出一副施舍的态度,仿佛跟他见面是天大的恩赐般,让人又气又想笑。
变成处于被动方的模样,她竟然感觉到一丝难以掩饰的陌生。她觉得自己也有点毛病了,竟然怀念起了以前那个,恨不得捂上嘴巴让他再也说不上话的人。
可能时间跨越太大了,她的适应力弱,不太能接受人的太大变化吧。
那天,宁酒就这么被他一句话给搞得受不了了,面前仿佛出现了他微垂着眼,满是受伤的眼神。
她的负罪感太强,很难拒绝任何一个人诚恳的请求,于是答应了下一次的约会。
两人昨天才刚见面,下一次估计得等一礼拜了。
宁酒暂时不在这方面上心。
当天下午,她跟黎夏去阶梯教室上大课,教授站在讲台上方,讲得唾沫横飞。
她低头写笔记,不时抬头看黑板和多媒体,周围的同学同样认真。
大概半小时左右,课上了一半,顾暮迟发来一条消息:【礼拜天?】
她那会儿正全神贯注写笔记,看到这三个字,一脸懵,完全没联想到早上发生的事。
只简单打了两个字:【什么?】
【……】
顾暮迟发来一连串的省略号,内心仿佛充斥了无语和憋闷。
宁酒的神经一下子被这省略号调动起来了,她马上想起早上的约定,略感惊讶:【这么快?】
今天是礼拜四,离礼拜天只有两天。
顾暮迟:【那要不过一年再约?】
宁酒犹豫:【可以吗?】
顾暮迟也在上课,他真的被气笑了,喉结滚了一下,嘴边毫不克制地轻哼了一声。
安静的教室里特别明显,同学抬们起头看他,教授的目光也追随声音落到他脸上。
很明显,这位平时表现过于优异的同学,上课学会了分心,即便这位教授咳嗽了一下,他仍没抬起头,仿佛面前的手机比上课还重要。
现在的大学生啊。
教授摇摇头,直呼姓名:“顾暮迟同学,请到讲台上来,回答我刚刚问题的答案。”
顾暮迟收回目光,还没回宁酒,只能起身一路走上台。当着教授的面,他拾起粉笔,动作干脆利落,大有一种即使老子不听课也能写出标准答案的气势。
这种自命不凡的气势一出来,马上吸引了部分不听课同学的注意。
教授倍感欣慰。
在教授充满鼓励的眼神下,他有模有样地在抬起手,粉笔刚接触黑板,他就转头问:“老师,什么问题?”
“……”
万万没想到。
教授默了默:“你没听?”
顾暮迟点了点头:“嗯,没听。”
教授咬牙:“那你在做什么?”
顾暮迟笑了笑:“解决下半生的幸福。”
顿时,教室里一阵哄堂大笑,连异常严肃的教授都忍俊不禁了,他摆摆手放了他一码,重新复述了一遍题目。
顾暮迟凝神思考几秒,站得笔直,抬起右手轻轻松松顺着黑板的最顶部往下写,写下了计算后的结果。
动作行云流水,解决思路流畅,尤其计算速度快到惊人,教授频频点头,他前些课确实认真听了,也确实做好了充足的复习。
这节课差不多过半了,顾暮迟重新回到座位,仰靠到椅背上,那股面对同学和教授的态度还未刻意收敛,连出口的话语都有些还没转换过来,带了些许的轻狂和肆意。
他噼里啪啦打了一串字:【宁酒,别太得寸进尺。】
过了几秒,宁酒:【???】
顾暮迟看到自己发的话,心头都紧了一下,连忙点了个撤回。
宁酒:【我已经看到了。】
他马上慌了,立马手忙脚乱地挽回局面,努力镇定下来:【你听我解释,我刚上课分心被教授说了一顿,气急攻心了。】
怕这些话不够,他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你别在意,真的,我不是故意的。】
第五十四章
谁受得了一个原本态度高傲的人, 在自己面前变得那么小心翼翼?
宁酒看见他的这句话,忍不住联想到了自己的梦境。
她真的不习惯极了,选择相信了他的话:【我没在意。】
下一句话她吞回了肚子, 以前你说的更过分的话, 也没见你这么紧张过……
顾暮迟的身体放松了些:【礼拜天有时间吗?】
重提了约会的日程,宁酒:【礼拜天晚上我们广播社团有个联谊,社长强调必须参加。】
顾暮迟:【跟篮球社?】
宁酒努力回忆,之前她并不关心跟哪个社团打的交道,所以囫囵吞枣听了听,这会儿终于努力回忆起来:【好像是。】
【我是篮球社的。】顾暮迟已经下课了, 一边走一边低头打字,好心情地笑了笑,【很巧。】
【确实挺巧。】宁酒建议, 【那要不我们联谊的时候见面?】
本来顾暮迟觉得联谊能提供第二次见面的机会, 他心里别提有多乐了。
结果她来一句, 联谊见面?
巧妙取代了第二次约会。
好端端的二人世界,成了万般敷衍且无趣的群体聚会。
他一下子就不爽了, 但不敢表现太明显,只是不冷不热回了句:【你还来,跟我单独见次面,能要了你命?】
见他丝毫不肯妥协, 宁酒只得退让一步:【那么,礼拜一晚上?】
【定了?】顾暮迟发的问号特别多,大概也不确定她的态度。
过了片刻,她考虑了一会儿, 最终下了决定:【嗯。】
-
礼拜六, 联谊还没开始, 宁酒去广播站播音。
她提前到达播音室,田向浩难得迟到了,平时他最先负责播音,今天到点还未出现。
她先等了几分钟,没等到暂时取代了他的顺序。
从单肩包里拿出编辑组发来的稿子,她平整摊开,调整话筒和耳麦,微低头,用独特的慢腔语调念出每个字。
宁酒挺喜欢播音,虽然专业跟这差了十万八千里,却是她的兴趣爱好之一。
她普通话清晰标准,又有江南地区的软糯感,讲稿过程情感渲染得十分到位。
那时候大一作为新生进社团,第一次负责播音,播音前总担心出错。
她加入社团前,并不具备任何相关的经历,非常运气地通过了入组申请,一收到消息无比惊喜。社长安排完人员轮流,她渐渐从惊喜中回过神,便陷入了一股紧张。
她能不能播音顺利?
怀着忐忑的心情,参与了第一次播音。幸好过程还算顺利,然而,那股紧张结束后并未消散,反而持续了一小段时间,通往食堂的路途,她忍不住细细回想播音过程中发生的每段小细节,思考哪里做得不够恰当需要改善。
直到有人给她发了条短信,校园号码,归属人未知,简单的几个字。
那人说:【你播的很好。】
学校里的校园号码,经常在各种资料里流传,如果被有心人关注,很容易获得她的号码。
宁酒受到陌生同学的表扬,心里乐开了花,像放烟花般彭彭炸开,整个世界充满了各种明亮的色彩。
她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进入社团前就搜索了一堆播音教程和注意点,拿到编辑组的稿子后,还花了好几个晚上练习稿子的发音,终于收到了满意的成果,还获得了别人的赞美。
她很好。
这句话成为她以后坚持播音的动力。
相比两年多前的青涩,宁酒现在对播音流程更加熟练,发音也更加讲究气息和吐字归音。比不上专业的播音系同学,社团内的水平绰绰有余了。
她讲了大约十分钟稿子,播音中间过程,门被突然推开,田向浩终于匆匆赶过来了。
他动作轻轻地拉开椅子,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接着默默等待。
等宁酒播完音掐断开关时,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今天下课教授喊我去办公室,商量交换生事宜,所以迟到了几分钟。”
她摇摇头,觉得换个顺序而已,不是特别严重的问题,“没事,换你播了。”
一般替换播音员,中间惯常休息20分钟。
当然,学校里的音响仍然不停止,继续插播五首歌左右,或欢快或伤感,起到了放松氛围的作用。
宁酒没什么事了,准备收拾收拾,先约舍友去食堂吃顿饭。
她低着头打字,耳边传来男生犹豫的语气。
“我刚在学校池塘边看到一个人,是以前你请我吃饭碰到的人,叫顾暮迟对吧?”
没料到从他的口中听到了顾暮迟,宁酒略感讶异地抬头:“怎么了?你以前认识他?”
“说不上认识。”田向浩摇头,“偶尔在池塘边的座椅前碰到他,食堂那回我没认出来。”
宁酒:“他的宿舍和教学楼都在东校区,你竟然能常常碰到他?”
进入大学后,正式见面前,她偶遇他的次数只有一次,反倒跟他毫不相干的人,经常偶遇他?
“嗯,我播完音去樱花食堂吃饭,路过前边的池塘,在那看见他几回。”
“他在干嘛?”
“也没干什么,一个人坐长椅,安静地注视前方的水面。”田向浩回忆起这一幕,还有些感慨,“那种喜欢独自看风景的男生,我觉得不好打扰,特地绕开了。”
“……”
“后来次数多了,才打破了先前的印象。”田向浩说,“他的眼睛注视最频繁的地方,不是水面。”
宁酒被勾起了好奇心,试图猜测顾暮迟来西校区的目的,但怎么想都猜不出来,于是直接问:
“那是哪里?”
“旁边的广播音响。”
宁酒愣了一下。
“他好像在听你播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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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向浩闲聊似的几句话,看似闲话家常般平平无奇,她的内心却掀起了阵阵波涛骇浪。
牵扯出许多密密麻麻的心绪,过了很长时间,仍然泛着些许的涟漪。
这两年,他竟然一直关注自己。
很多大学生,极少花精力去琢磨广播里的内容,最多欣赏一下好听的歌曲。
计算机系的课不少,又要参与挑战杯竞赛,那么忙,他竟然日复一日抽出时间来,听她那些正正经经略显枯燥的新闻稿。
这让她难以想象。
她以为顾暮迟离开后,就彻底把她放下了。他的世界里,她已经属于无关人士,彼此没了联系的必要。
她知道他对其他人有多冷漠,也想象得出他对她的态度也应该差不离,他绝不会像她那样,一开始还在等一个时机试图修复关系。
理所当然对他的揣测里,她始终是独自承担失去彼此的人,那些夜里浮上来的黯淡情绪,唯有她独自品尝。
而他清清白白,结束时潇潇洒洒,开启了人生新的一段旅程。
她以为,他的内心里,尽管她停留了许多年,可注定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
在她的自以为之下,两年来,她断断续续耗费了那些曾经的勇敢,剩余的全是退缩的无力感。
她觉得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然而,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接二连三打破了她自以为的认知。
他突然的接近和追求,他一直听她播音,关注她热爱的兴趣,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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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酒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面色平静地走出广播站,通往食堂。离春天愈来愈近,最近气温有所回升,她仍然裹了件厚厚的白色羽绒服,米色的绒裤,远远看去像只绵软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