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什么, 让西北军的弟兄们看看京城的好山好水。” 明继臻骑在马上,身后是十万西北军。
在这半年里,西北军以打仗为借不断地征兵,当初郑穷手下的十五万西北军,如今已扩充至两倍之多。此番回京,他只带回三分之一, 余下二十万仍于北境听候调令。其中意味,禁不住细细揣摩…
“属下参见将军!” 有人快马自京城方向而来,回报:“启禀将军, 宫中娘娘发动了。”
“全军听令!” 明继臻一呼而百应, “随我入京告捷!”
大军入京, 所到之处百姓夹道欢呼,收服鹤疆意味着戎狄再无盟友、也无能力频频挑衅大齐边境。
经济无须供给前线, 百姓们富富有余,自然得益。
东宫门前,皇帝并未出面亲迎,而是由夏光颂旨犒赏大军, 并未提及晋爵之事。
宣毕,悄声与明继臻道:“贺喜将军,瑜主子平安诞下四皇子。”
“臣率西北军回京报捷,鹤疆十六城已尽数归入我大齐版图!” 明继臻忽然跪在宫门前, 当着百姓们的面, 声如洪钟朗朗道:“承蒙上天护佑, 臣以捷报庆贺贵妃娘娘诞下麟儿之喜!”
被他这么一喊,大齐百姓都会记得,四皇子诞于大齐收服鹤疆之日,诞生即止兵戈,是得上天庇佑的福星入世!
祁钰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看着,数月来一直挣扎于心中的忿懑疑问又浮上心头,他到底…应该如何待明家?
明家为何如此地不识相!他已颁布圣旨为明章正名,待明丹姝更是颇多退让忍耐,为何明家就不肯将财权、军权交回,反而是步步紧逼!
“皇上,还宣旨吗?” 秦瞒手里拿的,是将四皇子过继到成荣王府的圣旨。可眼下经明继臻这么一闹,反倒教人难做了。
“秦瞒…朕,难道做错了?” 祁钰问他,何尝不是在问自己,这数月来他的煎心矛盾不比明丹姝少分毫。
自言自语般,进退两难:“明家若将承平票号交回,不再结党,朕自会着手清洗整治徐家。可眼下他们如此地与朕针锋相对,要朕如何放心纵他明家一门独大?”
“属下…不知。” 秦瞒也知道皇上只是闷得狠了需要排解,并非真指望他出什么主意。
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放纵明家会不会造成第二个世家之患…皇上防备,明家伤心委屈;若不防,焉知不会为后世埋下祸根?这抉择,实在是两难!
“宣旨,瑜贵妃体弱不足以抚育四皇子,将四皇子抱到…抱到德妃宫中抚养。” 祁钰沉声道。
明继臻当着百姓的面这么一闹,逼着他不得不将孩子留下。
景福宫依旧是安安静静地,任凭前朝后宫如何物议沸腾,明丹姝不听、不看、真恍如歇了心气儿一般。
“外面都翻了天了,你倒乐得清闲。” 德妃接了旨便过来,身后的宫女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锦盒。
“我没生养过,也不知道你能用上些什么,索性就捡好的都拿来了!”
德妃卸下护甲,轻轻碰了碰襁褓中小孩子的脸蛋儿,满眼喜爱:“真好,多讨人喜欢。”
“以后便有劳姐姐费心了。” 明丹姝心里纵有不舍也只能暂且忍下,这孩子没被送走已是来之不易的局面。
“你放心,你的孩子还是你的孩子,我白日里将他多抱来就是。且忍这一时,徐徐图之…”德妃没接过孩子,又往榻里坐了坐。
“一直也没能来瞧瞧你,也没来得及道谢。”
她心知肚明皇上遇刺是怎么回事,最后却心里糊涂让季家背了锅,直到得知明丹姝故意将程家摘了出去,才松口气。
又见明丹姝闭门谢客这半年,她一颗心上上下下没个着落,生怕是自己连累了她,如今才算真正将心放在肚子里:“之前围场的事,是我糊涂冲动险些连累了整个程家,多亏了你…”
“程相是国之栋梁,不该被后宫斗争殃及。何况徐家这些年在朝上的积累非同小可,皇上如今又护着,也不是一时半刻动得了的。”
明丹姝知道程家是纯臣,程立亦有风骨,这样的人家贿不动、刑不怕,只好以诚相待。
“我知道姐姐是想替先太子妃委屈,耐住性子,不怕没有真相大白的那天。”
“我爹说了,程家承了你的情。” 德妃见她仍无拉拢党朋之意,索性开门见上讲话挑明:“若改日有个万一,要程家声援,你开口就是。”
听德妃将话说到这份上,明丹姝颔首谢过,主动将孩子放到德妃怀里,又道:“理儿如今就在偏殿,姐姐可要见见?”
“不见了,” 德妃看着她怀里的小奶娃,想起明继臻今日的举动和四皇子福星入世的传言,开口安明丹姝的心:“以后的事…全看他们个人的造化吧!”
长乐宫里檀香袅袅,主殿俨然改作佛堂一般,皇后自打生下个不祥之物以后,克国运的名声更甚,索性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摆出副潜心礼佛的样子…
“父亲怎么说?为何还不处置徐知儒这个叛徒!”
“回娘娘,奴婢传信回去几次,始终不见老爷回信。” 许嬷嬷说话时陪着小心,皇后如今受了大刺激,行事越发地偏执:“许是老爷也要时间调查。”
“调查调查调查!他当年就是被明家那贱妇蒙了心!偏心徐知儒!” 皇后一会哭一会怒,自打季氏倒了以后,她便格外地依赖徐鸿,偏当爹的不知日日都在忙些什么,毫不关心女儿的死活。
“娘娘…这话说不得!” 许嬷嬷倒看得还明白些,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明家都是皇上的一块心病。
“启禀皇后娘娘,二皇子求见。”
“不见!他来干什么!” 皇后如今浑身是刺,逮谁扎谁。
“娘娘…还是见见,好歹二皇子唤您声母后。” 许嬷嬷苦口婆心,皇后的脾气变成这样,早晚要出大错!
“母后!” 祁理呜呜咽咽哭着进来,二话不说扑到了皇后怀里。
从前祁理见她时都是规规矩矩,生疏冷淡得恨不能绕道走,今天这么一扑,倒给皇后扑懵了…
“这…你做什么?”
“母后…” 祁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哭得水汪汪的,说起话来也不如平时小大人似的,带着稚糯童音:“儿子委屈!母后帮帮儿臣!”
皇后本就因丧子之痛日日精神恍恍惚惚,这几声撒娇简直唤到了她的心坎里,似乎看见了自己的孩子在牙牙学语…
情不自禁,一把将他揽进怀里,心肝肉儿地叫着:“好孩子!好孩子!母后疼你!是谁给了你气受?”
“呜呜…呜…母后…” 祁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可怜,“德母妃和瑜娘娘都喜欢四弟!都不喜欢儿臣了!”
“又是明丹姝!” 皇后一提起明丹姝便如同被踩了尾巴一般,气得手抖不止,紧紧抱着他…哭一阵笑一阵地哄着:“别委屈!别委屈哦!母后替你罚她们!”
“可是…可是宫人们都说,瑜娘娘才是真正的皇后娘娘…是后宫最有本事的人…母后怎么罚她们?”
许嬷嬷一旁冷眼瞧着,总觉得这小小孩童的话怎么听都不对劲,好心提醒皇后:“娘娘…”
“你闭嘴!”皇后接连丧子丧母以后神志本就不大清明,如今俨然将祁理当成亲儿子一般护着,勃然大怒:“本宫是六宫之主!还会怕了她们不成?”
“母后,四弟以后会当皇上吗?”祁理满脸的天真懵懂,说的话却字字句句踩在皇后的痛楚。
“谁说的!谁说的!本宫是嫡妻!以后的皇上只能是本宫的儿子!” 皇后本就因为徐知儒这个私生子的存在而介怀,再一听见皇位两个字,登时便红了眼睛。
死死地将祁理抱在怀里,前言不搭后语:“是你!以后的皇上只能是你!你是母后的儿子,你才是太子!任何挡在本宫前面的人都该死!”
这厢,明丹姝让德妃将孩子抱走,心里反倒记挂起祁理来,生怕他受了冷落心里不是滋味…问木檀:“理儿呢?”
“二皇子去了长乐宫。” 木檀找了一圈也没寻见人,还是问了惯常在他身边的奴才才知道。
“他去长乐宫做什么!你亲自去,快将人接回来!” 明丹姝大惊,皇后天天魂不守宅,可别闹出什么乱子来!
“回主子,二皇子临走前吩咐随从留话给您,这些日子他要宿在长乐宫,让您不必惦记。”
明丹姝心蓦地沉了下去,这孩子性子敏感她最知道…
“木檀,方才我与德妃说的话,可是让理儿听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事发
自从六部查审后, 徐府便日渐衰落之象,前呼后拥的仆役府丁一概都散了去,只留了从前的老人在府服侍。徐鸿虽还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 却像受了打击似的一蹶不振, 既不上朝也不到衙门交际,闭门谢客…
“明继臻回京了,他如今是大齐百姓心中的英雄。” 徐鸿又提着食盒往密室去看刘桑苓,从容隽雅并无半点落败的狼狈。
也习惯了她少言寡语,从衣袖里摸出一沓纸,张张展开嘱咐她道:“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家私, 房宅田地我都变卖成了银票,零零总总加起来有五百万两,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刘桑苓听他的话像是在交代后事, 想起京中近来发生的事, 预感不好。
外面有敲门的动静, 徐鸿极是温柔小意地抱了抱她,出去开门…
徐知儒跟在他后面进来, 见到她也不意外,随手翻了翻桌上的银票,坐在一旁好整以暇等着下文。
“你娘在这的事,我从来没刻意瞒你, 你是个聪明孩子,过去的事想必你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徐鸿一直都知道徐知儒会偷偷往来书房密室,一直不戳破是因为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让桑苓与世隔绝,只是希望她别逃, 待在自己身边…
一样接一样地从食盒里拿出菜肴, 献宝似的生怕被拒绝, 心满意足道:“今日,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今儿是吹得哪阵风?” 徐知儒也入座,先给他娘盛了碗汤,自己则斟满了酒碰了碰徐鸿的酒盏,挑眉:“父亲打算如何惩治儿子这个叛徒?”
“你是我的儿子,哪有父亲和孩子置气的道理。” 徐鸿笑着应下,一饮而尽。
徐知儒与明丹姝里应外合对季家做的事他并非不知道,不管,只是不在乎罢了!
“皇上如今是忌惮明家做大,才暂且放过徐家用以制衡…可悬在徐家头顶上的这柄刀,早晚是会落下来的。”
他拍了拍徐知儒的肩膀,越发觉得他与自己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样子,自己双手血污,看到正直磊落的儿子却只有欣慰:“你带着你娘,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你要自首?不会吧。” 徐知儒对于徐鸿这个生父的态度向来都很复杂,有失望、鄙视、憎恶,亦有怜悯、困惑和压在心底不屑一顾的孺慕之情…
“如今看来,明家越得势,徐家越安全。” 他说这话时,流露出自己都未察觉的劝慰担心,到底是有多年养育之恩的生父,怎会不心软?
如今皇上已下旨为明家正名,徐家也安然无恙,于他而言…似乎是最好的结果。
“你这时候自投罗网,何必呢。”
“呵呵…到底是我的儿子。” 徐鸿了然,他嘴硬心软,随他娘。
他这后半生只为了一人而活,与其惶惶不可终日等着皇上举起屠刀,不如他主动些,了算旧账!
一顿饭各人不过三两口,默默无言用完…
他看着刘桑苓终于起身要走,忽然抬手又拉住,神情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偏执,长长地叹了口气:“这辈子奸人作祟,不能与你名正言顺地与你做夫妻,下辈子…”
“别见了。” 刘桑苓目光停在他手上须臾,然后拂开,声音细若蚊蝇:“下辈子别见了。”
他也曾是建功立业的好儿郎,却因为这段私情一错再错,枉送了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
“老爷,酉时三刻了,该进宫了。” 徐鸿站在门口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管家在一旁提醒。
为庆贺西北军大胜归朝,宫中太极殿大宴群臣,祁钰站在观星台城楼上看着宫门前往来富贵如织,一派升平气象,心中的喜悦却不踏实…
明继臻如今炽手可热,刚一下马便被络绎不绝的奉承簇拥,这情景实在很难让他做到心无芥蒂!
何其讽刺,此前他所为种种都是想用明家解决世家,可如今他手里握着徐家和皇后的把柄却迟迟不发落,反而用以压制明家起势…
“秦瞒,走,去长乐宫。” 就算他心仪明丹姝,也少不得在这时候给皇后些体面。
长乐宫里,皇后正亲力亲为替祁理穿衣裳,听见动静,转脸,素面朝天笑盈盈还真有些贤妻良母的样子。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怎么这时候来了?”
“朕来接你同去太极殿。”
“臣妾谢皇上。” 皇后显然受宠若惊,手足无措地摸了摸还未拢起的长发,讨好:“劳烦皇上且等等,臣妾去梳妆,马上就好。”
又推了推二皇子,哄道:“理儿,还不快去陪你父皇说说话!”
“儿臣给父皇请安。”祁理见了礼,规规矩矩坐在一旁。
“不好好在景福宫呆着,怎么跑到这了?” 祁钰早就听说他这些日都宿在长乐宫,只当他是小孩子闹别扭,也没放在心上。
“瑜娘娘闭宫不见人,儿子也无聊得很,倒不如在母后这好玩。” 祁理听他语气不对,说话时也带着讨好小心,斟茶时见茶色浅了,转身有添了些叶片进去,端到他耳边:“父皇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