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武场没少帮跌打损伤的武将活络筋骨,手下阮萤初的肩胛薄得他捏重都担心碎了,好不容易阮萤初睡着,段沐宸站在一侧长呼一口气。
听朵红问他,他不光借口进来忘了商量事情,还误会是叫他帮忙案抚,朵红看起来不知道发生何事,离开屋子后,段沐宸坐立难安。
外面刀成一家都睡了下去,他跑到院子里,捡来旁边的木棍,一扫心头烦丝。
木棍在手中看似风驰电掣,挥打间一招难耐,但落在地面时却毫无声响,只有点落的位置,有一圈像水波散开的灰尘痕迹。
“奴才来陪王爷练练。”清风随意拿起地上的柴火棒,段沐宸与清风过了一招退后,劝他:“别再伤了旧疾,我一个人来几下,你回去歇着。”
“一次无妨。”清风话间木柴逼近段沐宸眼前,段沐宸往后仰下身子,侧翻躲开后,看清风是来真的,横过木棍和清风过招。
两人都点到即止,木棍和柴木从未碰在一起过,比的痛快起来,清风拱了拱手承认,段沐宸和他一样,坐在院里的石抬上。
耳边风声阵阵拍打窗户,发出呼啸声来,抬眼山里的星星璀璨,月亮照过院子,把段沐宸手里的木棍拉长,他听见清风问:“王爷自大婚之日回府就心情不好,可是因为王妃?”
在清风面前,十成的心里话段沐宸会讲五成,另外五成不想过分让清风担心,清风于他是因为救命之恩,他知道清风跟着他来西南是为了报恩,不过他自己受尽寄人篱下的苦,再看人为了一些机缘巧合不得不接受的恩惠就要悬着恩人过日子,他不想清风这样。
“只是较为担心火情,对婚事无暇顾及。”段沐宸讲公,清风就不搭话,他讲了私,清风还会讲来劝慰的话为他排忧,如此一半一半,是真假皆有。
“王妃还不熟识西南,有些气恼,王爷心有烦忧也正常,过几日中哲君来,王爷可以好好作陪。”清风把手里柴火放回,“奴才退下了。”
顾中哲没几日就要从西北赶来,他这人逍遥惯了,和段沐宸是在土著纷乱中不打不相识,两人打斗很久才知道是误会,顾中哲只是在帮小贩离开纷争,段沐宸则以为他是打手,随即一聊起来便是同道中人,顾中哲早知道段沐宸是王爷身份,自来只以兄长称谓,段沐宸和他相处愉快便成为朋友,是来西南后结交的第一位豪杰友人。
前几日顾中哲书信传到西南府中,大肆描绘西北壮阔豪情,策马草原奔牛羊的快意,说赶来西南是和他商议要事,还如此快马加鞭定好日期,段沐宸觉得定不是什么要事,儿女情长极有可能。
想到这,他偏过头看阮萤初睡着的窗户,捡起地上碎石丢开附在窗边的飞蛾,灯还亮着,这两日都如此,阮萤初不愿熄灯,段沐宸却暗下来才睡得着,越光亮的房间越能夺去他的睡意,让他陷入十多年未走出的沼泽。
他发现阮萤初来山寨极少叫他王爷,说起话来不像在王府咄咄逼人,他才又一次,同洞房中逃出来那夜,有了阮萤初柳眉樱唇的画面。清风说他脾气不好,因为一个布垫呵斥王妃严钶了些,他只学会不舒服的时候生气,逃避,不去看不去想,没人教过他想起一个人要怎样平静地压下去,忘记掉。
门窸窸窣窣响动,夜里起风了是,段沐宸回头寻着声响,阮萤初在微微拉开三寸的门缝之中,睡眼惺忪,放下防备的样子垂眉温顺,说了句:“我找不到水。”
段沐宸愣住,这次不会又是叫错人,阮萤初又说:“我要喝水,你知道在哪里?”
等不及的阮萤初拉开门,段沐宸就迎了上来,他从接山泉水的木桶里用小碗舀了给阮萤初,阮萤初碰到碗口,声音弱弱说:“太凉了。”
段沐宸举着小碗在他和阮萤初中间,阮萤初用委屈巴巴的眼神看他,段沐宸只好说:“我去灶房看看柴火。”
好在阿成嫂留了茶水给他们,她倒了温热的茶水,阮萤初眼圈红了,“我要喝热水,不要茶叶。”
她说着还把手指点在碗里漂浮打卷舒展开来的茶叶上,段沐宸感觉像林州出来的晚上,有点奇怪,还是把山泉水用锅底的余温加热,拿给阮萤初时,她坐在柴火的木凳上等他,旁边锅灰蹭到衣角她没在意,把碗里的水小口小口喝完。
段沐宸看她还算好说话的时候,和她说山民要帮他们成亲的事,好一起想个办法应付过去,段沐宸看着捧好小碗的阮萤初,说:“刀成夫妇想帮我们在山寨成亲,想你也是不愿,我没推脱干净,等你这边推诿开,我再应和。”
“不成亲。”阮萤初说,接着说的话段沐宸没听懂,她问段沐宸:“朵红呢?”
声音太小,段沐宸走到面前还未听清,等她蹲下来就阮萤初坐着的距离,阮萤初身子一软靠到段沐宸肩上,眼圈更红了,他终于听清阮萤初说:“朵红呢?我好冷。”
阮萤初迷迷糊糊只说她好冷,段沐宸抄过膝弯把阮萤初抱起来,靠近的距离让怀里的阮萤初暖和一点,似是寒冷苦痛中一颗良药,阮萤初手指捏紧段沐宸衣领,攥紧在指间害怕跌落。
朵红在和刀灵睡一屋,又是女子的房间,他敲了敲门没有动静,只能把清风喊起来,清风哪里见过王爷如此手忙脚乱,连连惊慌拎着鞋子边穿边问:“王爷可是来了乱贼?”
“王妃病了,要做些什么?”段沐宸一脸质问,甚是严肃。
清风冷静下来,问:“王爷可知王妃是哪里不舒服?”
“说她冷。”段沐宸如实说,他把阮萤初抱到房中盖好被褥,阮萤初一直重复的就是冷。
“马车中有带药包,阮相府来的刘叔打点的细,想山里昼夜温差大,容易冷热交替染了伤寒。”清风整理好衣服,“王爷莫担心,奴才去煎熬一副送过来。”
段沐宸嘴上是不担心,他回到房中又觉得没事干看着阮萤初难受不是办法,他接手清风煎药的活,发现没做过,还掌握不好火候大小,又跑回来房间后,在阮萤初床边晃荡。
“娘亲,女儿好想你。”阮萤初眼睫湿润,许是难受说的话。
段沐宸看她翻身移开了被褥,伸手把被褥提上来压好,一触细滑的指间抓住段沐宸的手指,段沐宸松开被褥却未松开阮萤初握紧的手。
阮萤初将手指贴在眼下,嘴里喊的是娘亲,过了许久才松了手,随后蜷起身子在被子里面。
“王爷,药熬好了。”清风脚步跑得急。
阿成嫂听见屋外动静,起来看见阮萤初病了,抱来两床入冬用的厚褥,给阮萤初盖好后,让段王扶住王妃,给阮萤初喂药。
这时在房间的三人陷入沉静,阮萤初闻到药味就把头扭到一边,阿成嫂不能像喂小孩一样捏开嘴送进去,只好把药放在桌边说:“我去找刀灵的梨膏糖来,药再冷冷。”
清风跟着阿成嫂出去,也想翻开马车上可带有王妃爱吃的茶点,这次来山寨带的人少,没郎中没厨子,想王妃是当真金贵,清风狠狠记下,为他超越刘叔成为管家楷模学到了一笔。
屋里,段沐宸扶着阮萤初,她还不太清醒,段沐宸回忆方才,想试试看,哄她:“王妃吃了药后才有力气回家。”
“回家就能见到娘亲。”阮萤初很受用,软着语气接话,段沐宸把药碗拿到她面前,再用勺子喂她时,阮萤初皱着鼻头喝下,等喝到一半摇了摇手,被苦涩的咳嗽。
阿成嫂这会儿拿来了梨膏糖放到阮萤初口中,她才松开眉头,听见阿成嫂说:“王妃依赖惯了王爷,看来只有王爷喂的药才管用。”
她没有。
阮萤初好受些睁了眼,一双因为生病桃色斐然的眼睛打量她抬头鼻尖就会碰到段沐宸下颌的距离,支起身子想要离远一点,更绝望的是她没有力气。
第13章
画面在阿成嫂眼里,显得他们更加恩爱。
阮萤初打量段沐宸的目光警告得到会意,段沐宸把被褥叠到她身后,抽身和阮萤初拉开距离,阿成嫂和段沐宸都走了,让阮萤初好好再睡一觉。
朵红这会儿刚醒过来,从清风嘴里知道王妃病得严重,内心十分懊恼,端来热水放在旁边,帮阮萤初擦了擦脸和手,又风风火火跑去灶房,要做些阮萤初爱吃的饭菜。
锅里阿成嫂炖了鸡,想给阮萤初做鸡丝稀饭,这道菜是山里逢年过节才会拿出来的菜,鸡肉煮好后还要撕碎加碎叶菜熬煮,看起来清淡,味道却鲜美香甜。朵红在旁边做些清爽小菜,刀灵围着她们转,有好吃的却没有多开心,一直问娘亲:“王妃姐姐是不是吃了稀饭就会好了?”
“睡一觉就好了,刀灵不可以去打扰哦。”阿成嫂提醒刀灵,刀灵乖乖点头。
他们吃早饭时阮萤初还在睡,朵红急匆匆吃了两口就去守在阮萤初床前,因阮萤初身子还弱,饭间刀成要他们再留几日,段沐宸便同意了。
午后,朵红换热水进来,瞧见阮萤初坐了起来,跑到前面慌慌忙忙:“王妃还有哪里不舒服?想吃点什么东西?屋里凉不凉?”
“朵红,我好多了。”阮萤初拦下朵红要去来来回回踱步的身影,帮她镇定神情,“我想喝水,再吃点清淡的食物。”
“好,好。王妃稍歇一会儿,奴婢去准备。”朵红见阮萤初讲话更激动起来,马上又出了屋子,端进来一桌子饭菜。
桌面有阿成嫂熬的鸡丝稀饭,还有朵红准备的清蒸小菜,阮萤初来到桌前,尝了口朵红嘴里说卖相不佳但味道惊艳的鸡丝稀饭,入口粘糯丝滑,香味浓而不腻,很难相信是拿米饭做出来的,而且里面有一味香料的口感,像花椒却不是麻而是辛辣,又未见辣椒,阮萤初问了朵红:“这里面放了胡椒?”
“王妃好厉害,一吃就能猜出来。”朵红听阿成嫂说胡椒是山寨里的人无意发现的,因数量少不拉出去交易,就在寨子里挨家分了用,有人失手加在鸡丝稀饭里面,味道更佳,其他人就都习惯在煮鸡丝稀饭时加上晒干碾碎的胡椒。
胡椒在全州价值千金,宫里才会常年使用,没想到这个地方会有胡椒植株,阮萤初在的这几天,对刀口寨从变成探寻深处有翟光的乐趣,不觉得难熬,这一趟来得值得。
她正感叹刀口寨的风光,朵红哭了起来:“王妃才来三天就染了风寒,是奴婢不好,昨日不该让王妃跟着兴头做那么多事,还好王妃没事,要是有事回去我怎么和老爷夫人交代,奴婢对不起老爷夫人。”
“朵红,你哭什么啊,我好好的呢。”阮萤初把朵红叫到面前,朵红圆圆的小脸哭得泪眼摩挲,是真在责怪自己,阮萤初拿起丝帕帮朵红擦了眼泪,“不许哭了,没人会怪你。”
阮萤初吃好让朵红去休息,朵红怎么都不愿意,要跟在阮萤初面前,她走出来院子里,刀灵正拿着骨头在地上玩置包袱的游戏,见到出来的是阮萤初和朵红,往她们后面看了看,把手指压在嘴唇上,叫她们不要出声。
等她们走到刀灵面前,发现刀灵只是在颠骨头,不明白小孩的意思,没管她。
阮萤初在一旁坐下,脚刚好可以烤到太阳,马车中刘叔备好的药方是太医院配好带来的,服过两次,阮萤初已好了大半,有些疲累是昨日劳作的酸痛,不算碍事。
“王妃可是醒了?”美珠姐在叫她,阮萤初应了话:“醒了,在外面坐会儿。”
脚边蹲在地上玩丢骨头的刀灵猛地蹿起来,惊恐看走过来的美珠姐,又看看阮萤初后,大大叹了口气,接着美珠姐叫住刀灵:“让你和哥哥去凤儿家学字,你怎么还在这?”
说着离刀灵越来越近,刀灵立刻动身往门外跑:“娘亲,我这就去,走了,王妃姐姐等我回来一起玩。”
阮萤初衣袖掩面噗嗤一笑,刀灵不让她们出声,原来是害怕被娘亲责备她没去学字,看着学字的人家是那天给阮萤初递纸笔的女子家中,阮萤初问:“寨子里有学堂?”
“不是学堂,凤儿在城里长大的,后来一家搬进山寨,他们祖辈是我们寨子里的人,就住在祖宅里,一家人都客气,还把全寨子的孩子叫去识字。”美珠姐坐过来,有些头疼刚刚跑远的刀灵:“不知道她去没去,搞不好又溜到林子里玩了。”
阮萤初看了看在后面的朵红,“朵红,不如你去盯住刀灵,你识字,在她面前还可以提点她一二。”
她是想转移朵红还陷在责怪没照顾好阮萤初的情绪里,给朵红找些事情,美珠姐和阮萤初都看着朵红,身后还恍神的朵红嗯了声,咂摸了话后反应过来,跟着刀灵去了凤儿家。
朵红走远,美珠姐找了些话和阮萤初闲聊:“王妃不知道,我家男人说山中有驱寒养气的草药,王爷听后一早就跟着出去找了。”
美珠姐看阮萤初没什么动容的表情,听完只浅浅一笑,觉得阮萤初嫁了好人,说:“我们女人嫁人都是伺候人的多,即便不用伺候的小姐,还需看夫家脸色过活,王妃遇到王爷这么贴心的人,让人是好生羡慕。”
“美珠姐如此想,不全然是,过日子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比看上去荣华富贵,金玉其外要好。”阮萤初可不想再听人夸段沐宸了,她睡醒想起来昨晚晕的厉害,段沐宸假惺惺照顾她一晚给多少人留下好印象,真是便宜了段沐宸。
她见美珠姐不明白她的话还想再继续夸段沐宸,急忙换了话题,“美珠姐今日可有事要忙?我好些了,可以帮忙。”
美珠姐怎敢再要阮萤初帮忙,不过她来找阮萤初是专门说喜服的事,挽起阮萤初的手,“王妃快来,我找了出嫁时的绣服,其他不敢保证,但我的喜服可是全寨子绣工最好的一件。”
刀口寨的出嫁喜服在女子及笄前一年就开始准备,绣工复杂,图案是山中特色图腾,看起来瑰丽脱俗,每个女子出嫁时穿上的绣服都出自手中一针一线。
美珠姐拿出来铺在床面,阮萤初看地收不住眼,眼前给她的直观享受如同在看一副锦绣团簇的富丽山水,靛青色打底的喜服配上生动的燕雀花枝,周遭嵌起一圈圈手工绘制的传承图腾,尤其美珠姐的花不是牡丹硕菊,而是铃兰芍药,当是别致的很。
“这也太好看了。”阮萤初覆在朵朵似要绽开的芍药花上,有些爱不释手,美珠姐见状让她快试试。
“可是,喜服只能给要成亲的人穿。”阮萤初回了,有些犹豫和不舍,她最好漂亮衣裳,没见过沉闷打底的靛青色能被绣工雕琢的如此灵气。
“我的喜服我说了算,王妃也是成亲的人。”美珠姐拿起喜服给阮萤初,关好房门出去,“王妃换好我再帮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