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骨?人骨放进药囊了做什么?”叶衾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听说药囊里放的都是珍稀药材,生服泡茶,另一种药囊用来治疗骨伤。这个人骨和人血,能治疗?”
越想越荒唐,叶衾义愤填膺:“这简直就是草菅人命!”
余安脑中灵光一闪,适才她便在回想着孟纸鸢腕间的那个附骨,一直想不通孟纸鸢为何要买药囊,甚至不惜杀人灭口,莫非是为了治疗她腕间的附骨。
若是寻常药囊定然会明面上售卖,但这种就不一定了,染着人命的东西,只会在阴暗的角落里进行。
“叶衾,上回医馆里找到的卷轴呢?”余安直觉她好像抓住了真相的一点尾末。
“在这!”
余安接过卷轴,看着卷边和系绳竟意外的新,似乎是不久前才制好的。
杏眸闪过几抹怀疑。
卷轴上面画出来的药囊售卖地点零零散散,红色笔迹圈出来的一个个地方,不是在偏远郊外,便是在荒野山地。
但若是仔细审阅,便能发现串起来,竟然是一条完整的商道。
卷轴卷起,余安却疑心不减,药囊一事背后定有人操控,这是一条完整的售卖行业,且年限不少。
至于孟纸鸢,她那腕间的附骨一看便是幼年就带着的,若是买这种药囊治疗,定然维持了许多年。
只要派人去查查,这些年售卖人骨和人血的药囊,都流入了哪里,孟家就逃不掉了。
至于这具尸首,右边腐烂的脸颊不似寻常毒物所致。
余安不自觉将眼睛移向一旁的药囊,这些粉末有着治疗骨伤之效,却又令人上瘾,所谓以毒攻毒,若是用多了未必不会物极必反。
这人的脸会是这般致使的吗?
*
残阳西坠,大理寺廊道上的铃铛随风作响。
余安自顾自地走着,双目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右腕,思虑着那药囊里究竟藏得是何毒物。
斜阳将少年纤瘦的影子印在石板上,余晖渡了一层浅浅的光晕在周身,迈着轻盈的步子往前走着。
倏然,额头撞入一个温暖宽大的胸膛,淡淡的松木冷香漂溢过来,余安呼吸顿住,猛然间便要退开身子。
一双大手却牢牢箍住腰腹,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道压在男人精瘦的腰.身上,陆允时玉带上垂挂的玉佩被撞.得叮当作响,叮铃叮铃——
“大人,你做什么!”
余安红着脸,两手极力推着面前人的胸膛,这里可是在大理寺庭外的廊道里,来来往往的衙役数不胜数,陆允时这是又在发什么疯!
上回亲她,她还没跟他计较呢!
陆允时身形修长,怀里的少年只能堪堪及他的肩膀,素来讳莫如深的双瞳似破开了一道缝隙,隙中透出来点点星光,每一点都是少年的一颦一笑。
怀里推拒的力道越来越大,陆允时拿过余安背后的东西,才松开了手,淡淡道:“你背后沾着物什。”
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摊在余安眼前,掌心是一块她不久前涂了沾水的布,许是赶巧沾在衣裳上了。
余安为方才自己脑海里想的那些羞人的场景而囧涩,她眨了眨眼睛,飞快将那块布抓在手里,欲收回时却被握紧。
掌心的滚.烫温度,直直传入,弄得她呼吸不稳。
陆允时的态度太奇怪了,与她亲密的不像话,更别说她此时以男儿身份示人。
况且,这厮,还有未婚之妻呢!
他莫不是把自己当成了外室!
余安皱眉,眼底盛起怒意,将手抽回背在背后,“大人,你我二人是尊卑、官役的关系,还是不要这样为好。再言之,你不是......”
“已有未婚之妻了,应当洁身自好,不要随便撩拨旁人,不清不楚。”
余安咬着唇,一口气将积压在心里许久的话吐了出来,轻松的同时,心里也打起了鼓来。
不清不楚......
好一个不清不楚。
陆允时蹙起的眉心透着狠厉,却又不得不压抑,温柔的眸光透出些无可奈何来。
看来解决同孟家的婚事得提上日程了,不然这人指不定又将他从“登徒子”变成了“脚踏两条船的负心汉”。
不过自己这边清清白白,倒是他那边才“不清不楚”。
无论是西域之事,还是同永宁侯府世子顾淮的关系,可都是云里雾里,百般阻挠。
陆允时走近一步,羽睫随着说话而扑闪着,冷冽的眸光直击人心,“我无甚不清不楚的,案子了结后你自然会清楚,倒是你,上回同你说起西域一事,屡次糊弄。”
“你今日既然说起要坦白,那我便问问你。”
余安双眸睁大,双唇张张合合,满眼讶然。
“不是不是......”她满脸惊慌地摆手,“你怎地说话这般跳跃,还有那、那个西域的事不都同你说了吗?”
陆允时淡淡嗯了一声,黑白分明的瞳仁直直盯着少年那双莹亮的杏眸,“我问的是另一件事。”
咚、咚、咚。
余安咽了咽口水,耳道中的心跳声剧烈作响,待听见男人问出口的那句话时,心腔血液停滞——
可下一瞬,又活了过来。
只见陆允时满脸自信,胸有成竹:“约莫十年前有一幼女,应身受重伤,被一老者所救,最后消失在翠枫岭中的余家村口。”
“你和少女虞桉是怎么相识的,不必骗我,我心里有数。”
心里,有数......
余安咧了咧嘴,垂下来的眼眸里悲喜交加,惊愕和后怕亦充斥在眼里,她不禁喃喃道:“我与她相识?”
陆允时目视前方:“虞桉最后消失之地便是在余家村,你住在山谷里,你与你师傅身为男人,却有着记载女儿家的医书——”
“并且,我在医书里找到了此物。”
陆允时从袖间抽出一块白色的绢巾,小心翼翼地将它绽开,力道轻的似乎怕是弄坏了。
陈旧泛黄的小像静静躺在男人的手心,边缘早已被磨损,但那张小像剪纸却出神入化,剪出来的面容惟妙惟肖。
无须多瞧,便能知晓剪出这张小像的人有多用心。
陆允时嘴角勾起,回想起记忆里那个娇俏少女,“这是我幼时的模样,只有虞桉见过。”
面前的男人露出了不一样的温柔神色,她应该高兴的,高兴陆允时心里没有忘记她,但心底却传来一阵阵疼意。
那是从从封锁许久的一块心底传来的疼意,绵延漫长。
余安猛地背过身去,强忍着道出一切的念头,拼命扼制着想大声告诉面前这人,她就是虞桉,余安就是虞桉。
可是不行,一切未明了之前,她只能是少年余安。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对,我与她相识,我救了她。”
作者有话说:
感谢每一位看到这里的小天使,第一次写书有很多不足和缺陷,我会努力写下去,直至将它完结!
(鞠躬)!
第29章 白兔子灯笼
余安急促地喘了口气,极力忽略心里传来的一阵又一阵酸涩,喉间的哽咽被她悉数压了下去。
她扬起弯弯的杏眸,溢出的泪意沾湿了眼眶,嘴角露出梨涡。
“当时她重伤未醒,是我带着老者和她回了师父那,他们二人不愿告知身份来历,直到两年前他们离开之时,我才知晓她名唤虞桉。”
微风来去,余安侧着身子,长睫迎上拂过的凉风,吹干染湿的眼睑,恢复如初。
“那本医书,是我与师父为她而准备的,但她离去了,医书便被遗忘在了某个角落。”
“至于她的下落,”她缓缓转过身来,直直对上男人那期盼的眼神,狠心地说出了打破希冀的话语,“下落不明。”
少年平淡如水的语调,静静回荡在二人之间,却又似重锤一击地击在陆允时一次又一次失望的心上。
余安掩在衣袖下的双拳紧紧握住,因极力的忍耐而发着抖。
眼睁睁地看着历来骄矜自傲的人,在听到“下落不明”几个字眼时,显然颓下来的背脊,和那双蕴满了失望的眸子。
良久,陆允时才自嘲似的勾起嘴角,自我安慰般:“无事。”
她活着就好。
陆允时垂眸看着掌心里的那张小像,悄如风声的话响起,“她活着就好。”
余安鼻尖酸涩,她想靠近一步,用手抚上那双满是伤心的眸子,磨平蹙起的眉心,告诉陆允时,她活着,虞桉活着。
但她只是走近一步,歪着头露出笑容,“她会活着的。”
*
汴京城一边繁华,街巷叫卖的小贩吆喝声不停,路上行人络绎不绝。
“大人,我们不是去天和医馆吗,怎么一直在街巷上晃啊。”
余安用余光偷偷撇着一旁长身玉立的男人,陆允时今日别有不同。
男人今日一别往常的暗色劲衣,而是穿上了那些世家公子装扮的月白锦衣,绣着金丝云纹的领口精致却低调,腕间镶着几粒白玉珠扣,矜贵又大气。
一向杀伐果断,周身萦绕着煞气的人,忽然变得如此清风霁月,说起话来也是娓娓道来,一副雅正模样,叫余安浑身不对劲。
“余安,这个......你可喜欢?”
又来了,又来了。
适才路过那些小摊,不是问这香囊如何,便是问这些糕点可要,众目睽睽之下,余安只觉羞都羞死了。
她一脸为难地看着陆允时手里握着的白兔灯笼,想推阻的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大人,我是男子!”
少年一脸羞愤,鼓起来的腮帮子像个小鼠,红红的耳朵尖惹人想要亲上一口。
闻声,陆允时咽了咽口水,鸦睫眨了眨,薄唇翕动几回却难以启齿。
他清心寡欲了将近二十年,自虞桉走后,从未对人动过心。
不说与女儿家相会,便是寻常女子见都见不到几回。
更别说与......心悦的......男子相会。
陆允时第一回 竟觉得自己这般蠢笨,医馆的事早交给叶衾那些衙役去做了,他只需最后督查结果便可。
偏偏约余安出来时,胡诌了这个借口,三过医馆而不入,这样的蠢事竟然会发生在他陆允时身上!
“这白兔子又没、又没言之雌雄,”陆允时梗着脖子,耳朵发烫,“怎么男子就不能买了。”
“大人,你......还是看看上面吧。”余安咬唇指向灯笼上的兔子。
陆允时翻转灯笼,灯笼上写着“赠予”二字。
他不解地皱了皱眉,“赠予,有何不妥?”
余安羞得闭上眼睛,话都不欲再说,豁出去似的伸手指了指后面的字。
陆允时顺着视线望去,只见白兔尾巴后写着两个字——
我妻。
赠予,我妻。
男人身子猛地僵住:“!”
陆允时此刻只觉手心里灯笼像是一团燃烧的火把,灼热的滚烫从灯芯直直烧进手心,他手忙脚乱地把灯笼背在身后,有些结巴:“我,我不曾看见。”
深邃的眼眸有些窘意,陆允时正欲将手里的灯笼放回去,一抬眸——
只见卖灯笼的小贩原本满眼的不可置信,见他望过来,连忙换上了一副谄媚的模样。
小贩咧着嘴,“这位郎君,你手里的白兔灯笼,和你......和你那夫人,配得很,配得很呐!”
“住嘴!”陆允时沉下脸色,快要滴出墨来,恼羞成怒:“休要胡言乱语!我与他——”
是什么?
他与余安是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困住他了。
哽在喉间的话语吐不出来,在没有解决同孟家的婚事之前,他和余安什么关系都没有。
手里的灯笼手柄重新握回手心,男人有力的手背紧紧抓住,而后郑重无比地放入余安的手里。
“我只是瞧着,这灯笼好看罢了,有甚不能买。”
陆允时掏出银子放在那小贩摊上,“无须找了。”
言罢,一手拉着还在怔愣的余安往前走去。
天上云卷云舒,日光时隐时探,撒下的丝缕光线照在灯笼之上。
二人脚步不停,手心的灯笼晃动不停,纯米色纸上画的白兔惟妙惟肖,卷曲的小尾巴后面的四个字,竟莫名给人一种情真意切之感。
“赠予,我妻。”
四字摇摇晃动,却尽数落入余安垂下的眸子,葱白的指尖将那灯笼的手柄握得极紧。
红唇悄无声息呢喃:赠予,我妻。
二人又绕回了天和医馆前,陆允时一手背在身后,身形挺直,大步朝着医馆走去。
走了几步,却觉不对。
他转过头去,这回却是余安在一处摊贩前停住了脚步。
铺着白布的摊子干洁得很,上面摆着各式女儿家的簪花,流苏仙逸,步摇绮丽,便是最为简易的木兰花簪也极为素雅倾人。
余安却鬼使神差地拾起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根杏花簪,半晌又放回。
杏花簪,瓣若粉桃,边角却淡如白,只有简简单单的一根簪身,没有垂坠着任何一点吊饰。
她记得,幼时双亲总说她长着一双杏眸,盛着水意,生得极美。
还有......还有那个年纪不大却总是故作稳重的少年,说过要送她一根杏花簪。
修长高大的身影挡住一大片阳光,陆允时敛着眸看向那根杏花簪,双瞳微怔,这根杏花簪,同他十年前买的那支,倒是像得很。
想着方才男人笨手笨脚问她喜欢这还是喜欢那的笨拙模样,余安笑出了声,虎牙尖尖冒出了头,正欲开口让陆允时送她一根簪子。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道女声。
平淡随和,可却又觉得里面带着隐隐的怒意。
“允时,我远远望着,背影同你像极,原来真的是你。”
孟纸鸢手里拎着一个灯笼,竟然也是白兔,言罢她便看向了一旁的余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