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心里却愈发疑惑,真的孟纸鸢在哪里?她为何要故意说出那番话来骗他们,莫非是......
调虎离山之计!
她知道大理寺在追查她,所以故意演这一出戏来脱身,去做旁的事情,她会去干什么?
药囊已经找到了,商道地图也在他们手上,还有......还有大理寺敛房里的尸首!
余安懊恼,提起裙摆就要转身往回跑,这个假的孟纸鸢不重要,得快些告诉陆允时,回大理寺。
可身后红衣女子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她猛地止住脚步。
“女子就该穿女子的衣裳,多美。”
抬在半空的脚颤动了一下,余安被身后传来的那一句话打得措手不及,一脚踩空摔倒在地。
掌心被擦破了皮,她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呆滞的双手撑地站了起来。
余安呼吸变得急促,浑身只觉血液倒流,周遭一切都入不了耳,满心只记得“女子”二字。
她甚至无法思考,那句话是何意。
她抬脚,却并没有往上走去,而是转身,一步一步走到了红衣女子身前。
杏眸褪去温软,变得凌厉决绝,她开口:“你是谁?”
红衣女子身形修长,头上的帷帽足足盖住腰间,瞧不清那帷帽里面其实生着一副宽肩窄腰,长颈上有着独属于男人的凸.起。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身为女子却女扮男装潜伏在大理寺中。”
声音似乎有些刻意的尖细,但心中慌乱的余安却没注意到,而是全然将关注点放在自己的女儿声是何时暴露的,且眼前这人又是从何得知。
但余安并没有草草发问,她依然心有警惕,“你为何扮成孟纸鸢坐在这里迷惑视线?”
红衣女子挑了挑眉,心想这个小衙役也没有那么蠢,几日不见还知道套话了。
“陆允时就在上面,他若是知晓你的身份,会不会将你打入诏狱。”
红衣女子抬脚逼近,面具之下的凤眸细长凌厉,但看着面前人那张倔强的小脸,像个不顾一切的小软兔,眼里生出了些淡淡的笑意。
“你暗地里调查孟纸鸢,其实不全是为了命案,还有背后的孟家吧,不然你为何会拿走天和医馆下面的竹简呢。”
余安倏然抬眸,“你是那日打晕我偷走竹简的人?!”
“偷?”红衣女子笑了笑,“竹简在我这里,且我可以把它给你,不过......”
“当真?”余安上前一步,“你为什么帮我,你到底是谁?”
“余安!”上面传来陆允时的喊声,语调里带着担忧。
余安猛然回神,回头望向白玉石桥,心里竟然升起了个莫名的念头来。
这些暗器会不会是用来拖延时间,分开她和陆允时,用来谈话的。
她想回声,却又因身份顾忌不能应答,画着花钿的眉心蹙在了一起。
只见红衣女子倏然抬手,中指微屈,转瞬即逝间,一根晃着银色的东西朝自己射来。
胸前传来刺痛,余安垂眸,竟然是一根银针,银针的半截透过衣衫刺入了皮肉里。
她抚上心口,立即将那根针拔了出来,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之人。
“我要你替我做几件事情,事成之后你想的东西都会如约奉上,至于这根毒针,便是试探你的诚意了。”
“你听话,自然平安无事,若是不听话,你的身份很快就会公之于众......”
余安手握成拳,眼里愤然,这是由不得她不答应了。
自她记事起,无论是双亲还是师父,都教导她做人要无愧于心,最不能纵容的便是阴险奸邪之辈。
她上京那日,暗暗发誓,要为虞家昭雪,替世间冤者陈情。
可如今,却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不得不与坏人为伍。
忽然,陆允时的声音复又从桥上传来,“余安,你有没有事?”
男人一向引以为傲的淡定破了冰,因看不到她的身影慌了神。
她怔了一下,陆允时每一声都喊着“余安”,担心焦急。
却不知从头到尾,她一直在骗他。
伪造的男儿身是假,来大理寺意图是假,编造自己与虞桉相识亦是,就连名字也是假。
无数挣扎矛盾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来,快要将她淹没窒息。
余安死死咬住唇,拼命压制住自己快要宣之于口的回应。
良久,她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
“我答应你。”
红衣女子看着余安,眼中的笑意在看到那张精致小脸上滑落的一颗泪珠时,转瞬消失不见,心里反倒升起些不悦来。
将陆允时的贴身衙役为己所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可看到无声落泪的人,他心底竟然也不好受起来,甚至想上前擦掉那些为背叛陆允时而流下来的眼泪——
哼,荒唐至极。
不过是一个普通衙役罢了,他任她活着,只是当她是一个棋子而已。
仅此而已。
面具下的双眸移开视线,“蠢货,哭得真丑。”
*
接连不断的暗器从四处横穿而来,陆允时一跃而起,长剑截断几支,斩落在地。
久久得不到余安的回应,陆允时神色变得极冷,双颊紧绷,黑白分明的双瞳充斥着极重的杀意。
分身乏术的无力感,激怒了陆允时。
幼时他无力护住虞桉,那种旁观却什么都挽救不了的感觉,他至今难忘。
逆鳞,是不可以被触碰的。
男人好不容易掩下的戾气猛然爆发,深如幽潭的眉眼冷如数九寒冰,两指夹住一支飞镖,生生折断在地。
缓慢的脚步声在杂乱的暗器落地声中传入陆允时的耳中,四处的暗器也随之停下,周遭重回平静。
他背对着声源处,无所畏惧的人,此时竟然有些害怕转过身,他怕本就瘦弱的少年受了伤。
直到——
“大人。”少年软软的声音响起。
陆允时浑身骤是戾气,眼神阴鸷,那两个字却直直破开他冷清阴沉的外壳,轻而易举地抚平他心底的怒意。
他转过身,大步跨过去,大手一展,将人一把揽入怀中。
“别怕,无事了。”
余安双眼无光,莹亮澄澈的双眸黯淡着,陆允时温暖的怀抱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令人安心的气息将她包裹住。
贪心得叫人只想独自占有,旁人不得染指半分。
余安抬起双手,想要环住陆允时的宽大的背脊,却停在了半空。
随即,垂落在两旁。
她抬手抵住男人的胸膛,从那温热的怀里退开来,齿间犹如千斤重:“大人,湖心有坐船,孟纸鸢......坐船走了。”
磕磕巴巴的话,心虚不敢直视的眼神,这些在陆允时眼里自动忽视,他俯首看着眼前的少年垂着头,像是颓废至极。
便以为是孟纸鸢逃走使他心中有愧。
陆允时抬手摸了摸余安的发顶,看着空落的发髻,猜想许是方才慌乱之间跑丢了。
“嗯,你可有事?”
余安深吸一口气,抬眸回话:“我、我没事,只是被吓到了。”
一句又一句的谎话脱口而出,余安心底难受至极,心里嘲讽自己果然是个天生的骗子。
自答应履行那人的第一个要求后,谎话连篇的本事不学都会了。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心里复杂的思绪全部深深隐藏在眸底。
只见陆允时伸手从袖中拿出一张卷起的白帕,而后动作小心轻柔地一角一角打开,掌心静静躺着一根粉白的杏花簪。
“你发髻有些乱了,”男人粗粝的指腹轻轻将余安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上回见你......见你喜欢,我无事、碰巧买了一根,给、给你带上。”
银色的簪子在月光下发着微光,顶端的杏花白洁高雅。
倏然,一只葱白如玉的手覆在陆允时佩戴簪子的手背上,然后从中穿过,夺了下来。
余安看着手里的杏花簪,顿了半晌,将它重新放回男人僵住的手心里,塞了几回,才放进去。
送簪花的寓意是什么,谁人都懂。
退回簪花的意思又是什么,谁人也懂。
不管是懵懂的余安,还是骄矜自傲的陆允时。
她轻声道:“陆寺卿,你越界了。”
男人手中紧握的长剑,倏地被松开掉在了地上。
第34章 夜探孟府(修)
“哐当”一声,长剑着地。
陆允时恍若未闻,站定许久才动了下身子,却并未捡起地上的长剑,而是上前走了一步。
男人身姿高挑,脸色淡定,眸中情绪晦涩不明,但掌心的杏花簪却几欲被握的变了形。
他俯首看着面前的人。
扮成妇人的少年眉目如画,娥眉满绿,眉心的一点杏花花钿将那温柔的眉眼增添了几分昳丽。
方才那句话像是针刺一般,陆允时垂下眸子,心底隐隐生出些怒气。
但看着余安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怎么也说不出重话来。
素来杀伐果断的人,竟然头一回低下了头颅,只听到陆允时低声说道:“你可是怪我没有抓到孟纸鸢,让她跑了?”
闻声,余安一怔,男人语调深沉,但那抹深沉下亦有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委屈。
陆允时又道:“方才暗器太多,我无暇分身,并非是有意的。”
“你......莫生气。”
最后的几个字吐出的有些艰难,像是从未给人道过歉。
陆允时出身名门,身份尊贵,又官居大理寺卿,性子一向傲骨磷磷,从未给人低过头。
可一句句听在余安耳朵里,却愈发难过起来,鼻尖也泛起酸。
她偷偷吸了吸鼻子,仰头看向陆允时,男人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这副模样看来叫人又心疼又好笑。
“大人说笑了,属下身为大理寺的衙役,却让孟纸鸢走丢了,是我的失职。”
余安轻轻说着,本是再正常不过的话,但陆允时却就是能从里面听出一丝疏离来。
他有些急切问道:“那你、为何不收下簪子?”
余安叹口气,胸口处的伤口隐隐作痛,看着男人那双不解的眼睛,她突然有些不忍将二人应该保持距离的话说出来。
罢了,也不急于一时。
她歪了歪头,露出两颗尖尖虎牙,故作轻松道:“送簪子是给女人的,我是男儿身,收这个东西做什么。”
话音刚落,陆允时双眸睁大,原本黯淡的眸子里陡然破除一道光来,这话便是他有机会了?
“此话是——”
他正欲开口,余安却抬手打断他,神色凝重道:“大人,我们先去孟府探探情况吧。”
孟府?
陆允时眼眸转动,心下疑惑为何好端端要去夜探孟府,但余安既然说了,必定有他的原因。
他毫不戒备地点了点头,一脚踏入有意为之的圈套里。
却没看见余安眼底的一抹歉疚的暗光。
*
乞巧夜里,孟府前处张灯结彩,府门打开,进进出出的丫鬟小厮们脸上个个带着笑,倒也无人注意着偏门。
陆允时轻功极高,数丈高的院墙一跃而上,银靴稳稳落在墙上。
男人身姿伟岸,行动之间衣袂翻飞,墨绿色的长衫在月光的照耀下竟折射出淡淡的光辉来,俊逸无拘。
“余安,伸手。”陆允时转过头来,道。
被叫了名字的人这才回神,见陆允时微曲着腿伸出一只手,她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上不去,但经历了刚才的事,有些犹豫起来。
余安只能提起裙摆,一手放在陆允时的手心,才刚触到就被紧紧握住,男人掌心的温热没有丝毫阻隔地传了过来。
许久未着女装的余安,两手高高盘起,两条腿在空中不停扑腾,像个被提着后颈的猫。
“大人,我、我上不去。”
余安有些急切的声音从墙下传来,只见她龇牙咧嘴地道。
这副模样叫陆允时寡淡的眉眼间露出了些笑意来,他摇了摇头,揶揄道:“像。”
余安死死咬着唇,看着腾空的双脚不停动来动去,眼里有些羞涩,“像什么像,大人,你快拉我上去吧。”
软软的嗓音一出口,分明说出的嗔怒,可到了余安这偏偏听着像是撒娇。
方才被拒绝的郁闷此刻吹淡了许,陆允时看着余安软糯糯的样子,心里起了欺负的心思,有力的大手微微一动,余安跟着一晃,吓得她猛地闭上眼睛。
喉结滚.动一下,陆允时笑出了声,不仅没有将手里的人拉上去,反而勾起嘴角,坏心道:“真像,像极了——”
“提溜在手里的小王八。”
王八......王八!
余安看着自己的样子,的确跟王八无异,又羞又怒:“陆允时!”
男人一改往日的稳重,第一回 露出了少年的恶劣模样,叫人这才想起来,其实他今年还未及冠。
余安眼珠转了转,闪过一丝坏心,眼眶泛红溢出了些水汽,“大人,我这样好痛。”
果然,此话一出,男人挑眉的玩笑模样登时恢复正经,陆允时忙俯下身,借着腿劲儿将人放在地上。
突然,掌心攥着的两只手猛然用力,陆允时眼看就要栽倒,情急之下一把将余安搂在怀里,两人齐齐倒进了孟府的院子里。
身子急速下坠的感觉像极了那日在天和医馆,余安眼露惶恐,她本欲报复,没想到自食其果了!
她双手紧紧环着男人的脖颈,整张脸埋在陆允时的胸膛里,天旋地转至极,二人齐齐跌倒在地。
身子撞在一起,二人皆是一痛。
陆允时眉心蹙起,饶他再能忍痛,也疼得闷.哼一声。
余安疼的更是眼底升起了雾气,“......唔。”
疼意自那处直攀头顶,余安一手捂着肚子,囧怒地看向一旁的男人,羞愤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