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你别碰我!”余安使劲晃着头,试图躲开那几根在她脸上流连忘返的手指。
“呵。”顾淮冷笑出了声。
大手从眉心缓缓下来,掐住余安的下巴,虎口将那白皙的皮肤掐出红痕来,才心满意足。
大手死死禁锢着下巴,拇指抚过双唇。
顾淮眼神阴沉,“我是疯子,你是什么?骗子?”
细长上挑的眼尾,生着红痣的鼻尖,顾淮长相带着一抹妖异,此刻看上余安的双眼中,如同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什么意思......”看着那双眼睛,余安不禁有些失神,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因惊讶而张开的红唇,像是散发着极致诱惑的罂.粟,顾淮勾了勾唇。
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陆允时的声音出现在视线中,眼中杀意滔天,飞奔而来。
手中长剑还沾着鲜血,一滴一滴掉落在地,留有余温。
“放开她!”
顾淮撩起眼皮直直望过去,而后在陆允时的眼神下,吻上了余安的唇。
只一瞬,红唇被咬出了血,鲜艳刺眼的红色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顾淮!”
陆允时一声暴怒,周身气息如同地狱鬼刹,心腔像是一瞬间燃起了滔天大火,燎原一片。
握着剑的拳头发出“咔咔”骇人声,剑刃倏地出鞘,直直朝顾淮刺去。
剑身毫不留情地穿膛而过,鲜血四溅。
余安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活生生的常宁,血染一片倒在地上。
在生死的一瞬间,常宁以肉.身作盾......为顾淮挡了剑。
她倒在地上,胸膛的鲜血染湿了黄地,微阖的双眸直直望向顾淮。
余安看清了,她终于看清了那双凌厉眼眸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是情。
一个不该生出任何感情的死士,对她的主子,生了情。
不惜以胸膛挡剑,余安不禁想问,值得吗?
奄奄一息的常宁像是有所感一般,在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瞬,看了眼余安,眼里里仿佛写着:值得。
余安转头看向顾淮。
却见他眼神毫无波澜,像是为他而死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死不足惜的蝼蚁。
真的值得吗?
突然,顾淮将手中铁扇抵在余安脆弱的脖颈,冷笑道:“陆允时,你再近一步,我便刺入一分。”
话落,白皙如玉的脖颈,渗出了刺目的血丝。
陆允时瞳孔微缩,生生止住脚步。
怒不可遏和万千心疼像是一只大手,密不透风地将心捏住。
余安双手被束缚在身后,双肩也被控制难以动弹,见陆允时快要失控的模样,顾不上自己还在流血的唇,只想告诉他顾淮不会伤害她。
不料身旁的人忽然靠近她的耳畔,呼吸全扑在侧颈,声音如鬼魅:“看到他那么担心你,心里会不会愧疚呢......虞桉?”
余安被顾淮轻薄一般的举动,气得红了眼睛,她想要躲开,却在听到下一句话时,浑身猛地僵住。
顾淮幽幽出声:“他应该早就知道了你真正的身份吧......”
“沦落在外十余年的罪臣之女,当年闻遍全汴京的虞家灭门一案中,唯一一个还存活在世上的人,虞家幼女——虞桉。”
第72章 大结局下.相守
血液好似一瞬间凝固, 分明是盛夏炎日,余安却浑身冰冷刺骨。
时间, 好像停滞了。
分明不大的声音, 落在余安耳里却如惊雷。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不用知道的,”顾淮眼神黯淡了一瞬,却又很快变得阴沉, “你愿意待在永宁侯府, 从来不是因为我那些所谓的胁迫,而是......想要查案, 后来是想报仇吧?”
余安感受不到脖颈处的疼,她颔首:“对, 曾经是为了查案, 后来是为了报仇。汴京城风云变幻, 我人微言轻, 等不了太久了, 唯一报仇的办法就是......杀了你父亲, 永宁侯。”
话落,只闻得顾淮轻笑一声,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他一手掐着余安的肩头, 一手握着铁扇一端,胸膛贴着余安的脊背。极深的内力,使他清晰感知到余安的心跳。
就在前不久, 有那么一瞬间, 顾淮是真的相信那颗心脏, 跳动的无数次里, 有那么一次是为了他的。
可他今天才明白, 没有。一次都没有。
无论何时, 无论什么事情,他永远都是不被在乎的那一个。
顾淮眼底一片悲怆,早就应该明白不是吗?可为什么,心却一直在刺痛。
“余安,”他沉沉出声,“你可曾有过片刻,在乎过我?”
其实他想说的是,喜欢。但他这样一个罪孽深重的人,怎会将那两个皎洁如明月的词说出来呢。
余安却忽然红了眼,她近乎颤声道:“......在乎?”
眼泪就这么砸了下来,砸在顾淮握着铁扇的手腕上,晕出一点泪痕。
“在乎你?”余安笑着,笑得泪如雨下,神色悲凉,“你父亲害我一家枉死,百条性命就这么凭着一道莫须有的罪名,斩于利刃之下!”
“我父亲虞淮雨,一生光明磊落,尽他所能为冤者陈情,为亡者昭雪,从不贪图半分钱财,也从未肖想过半分官职!他这么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却只凭着你父亲一个‘太后母家’的身份,就遭此横祸,血洒长阶,头身分离,曝尸城墙!我母亲一介妇人,你们却连她死后,抛尸乱葬岗的草席都不肯施舍半寸......我虞氏一族世代的清誉,尽数毁在你父亲永宁侯手里!”
她嘶声吼着:“顾淮,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在乎你!你竟然敢说,让我在乎你!”
顾淮:“那你为什么不对我父亲动手?”
余安:“......”
“为什么不对他动手?因为我救过你的命,所以你愧疚了?”
他又道:“......还是别的什么?”
余安闭上眼睛,“我不在乎你。”
恰逢风拂过,撩起余安鬓间的发丝,堪堪抚过顾淮的唇角。
触感虚无缥缈,却真实存在。
一瞬间,顾淮红了眼睛。
突然,他将手上的铁扇与余安的脖颈贴的更紧,看似要将锋利的扇刃划破喉咙,却无人得知,那利刃早就收了回去。
悄无声息,没有人知道。
余安红着眼的失神样子,像是受了巨大的打击。
陆允时远远望着,心里快要心疼的无法呼吸。
他沉着声音,话中冷意如同沁了毒,“顾淮,永宁侯府已是强弩之末,你心有不甘冲我来,大可不必为难一个女子。”
听到永宁侯府快要倒塌的话,顾淮不怒反笑,只是眼中带着浓浓的恨意。
“你以为,我真的会在乎永宁侯府吗?太可笑了。”
顾淮:“陆允时,这种感觉好受吗?看着自己重要的人被人挟持着,稍有不慎便可能丧命,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好受吗?”
“当日我母亲被你逼死,我眼睁睁地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隐忍蛰伏。”顾淮忽然勾起唇,“不过,现在是时候,也还给你一份大礼了。”
余安知道他要做什么,杏眸慢慢地眨了眨,落下一颗泪珠来。
“顾淮,你杀了我吧。”
“杀了你?”顾淮直直望着陆允时,“我怎么舍得呢?”
话音将落,点住余安的哑穴,不让她说话。
他扬着声音,一字一句道:“陆允时,想必你已经知道你面前的这个女子,她到底是谁了。”
陆允时身子一僵,眼神登时变得犀利,执剑的手背筋脉凸起,骨节处微微泛白。
心腔却在听到顾淮说出的那句话时,被挖空了,只留下一个空壳,滴着血。
“没错,她就是你找了十年的人,虞家幼女,虞桉。”
顾淮:“汴京城中如今是城门大开,用不了多久,外邦人就会冲进去,到时候血流成河。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
他笑着,笑得胸腔都在震颤,“镇远大将军就在汴京城外不远的一座城外,但那里城门紧闭,他进不来,近水也解不了近火。不过只要你去拿着令牌,去开城门,将外邦人瓮中捉鳖,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但是......”
“你永远都见不到她了。”
陆允时看着红着杏眸的余安,那双眼睛满是泪水,望向他的眼神,像是无声诉说着让他快走,快去救汴京城中的百姓,而不是在这里顾淮周旋。
这样只会落入顾淮的圈套。让他在余安和百姓安危中,选一个。
无论何时,陆允时都知道该选哪一个。
百姓,天下人安危,大难于前,岂能儿女情长。
这是他读书时,先生叫得道理。曾经他以为,在这世上,怎么会有一个人能与百姓相提并论。
百姓是何?是天是地,是肩上沉甸甸的重担。儿女情长又是何?不过是男女之情罢了,他陆允时不会为任何一人俯首折腰。
如若有一天,要他在百姓与意中人中做抉择,他一定选的是,百姓。
可是他食言了。
那是他愧疚了,苦苦寻找了十年的人,是宁愿付出性命,也要将他撇的干干净净,不愿牵扯他半分的心上人,是深陷泥潭,却依然想要伸手爱他的人。
他怎么舍得。
顾淮冷冷出声:“怎么,选不了?要我帮你来选吗?”
余安使劲张着嘴,却唤不出半点声音。
山崩石裂的声音也莫过于此,陆允时有一瞬间的失神,片刻后他艰难地出声:“你......放开她。”
“放了她?好啊,既然你这么为难,那我帮你选。”
顾淮看着陆允时:“那你自刎,为我母亲还有永宁侯府献祭。只要你死了,我保证汴京城和她,都会平安无事。”
“不可以!”余安哭喊着,发出嘶哑的声音。
顾淮五官几近扭曲,恶狠狠道:“虞桉!你看清楚了!你面前这个叫陆允时的人,他和我一样,是灭了虞家满门的仇人之子!虞家那道圣旨,他父亲陆闵和他一个都逃不掉!”
一股浓浓的恨意攀上心头,顾淮不理解,为什么当年同为书生,陆允时却可以凭着所谓的证据抄了他母亲幼妹的家,生生逼死他母亲之后,汴京城中人人称颂他少年有为,有勇有谋。
更不理解,为什么他和陆允时都是当年害的虞桉家破人亡的仇人之子,陆允时却依然被珍惜,他却还是被恨被厌恶的那一个。
陆允时眼底满是沉痛,“仇人之子”四个字似乎是一道厚重的枷锁,从天而降砸在他肩膀上。
他也是罪人。
对于虞桉,他和顾淮,陆府和永宁侯府,没什么区别,都是千古罪人。
手中的剑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光,碎裂破旧的红色剑穗在空中晃荡着,无声在提醒着他什么。
陆允时深深看了眼余安,声音嘶哑,“我答应你。”
寥寥四字落在余安耳里,宛如锋刃刺入血肉里。
她摇着头,喃喃哑道:“不要,不要......”
陆允时看着泪如雨下的人,心里又酸又疼,骄矜自傲冷漠少情的男人,第一回 在人前红了眼眸。
好看的桃花眼弯起,陆允时笑了笑,“别哭,这......是陆家欠你的,本来就该还。”
“只是,对不起余安。我一人的命,终究是还不起当年欠虞家的罪,只希望用我这一命,能换的你一命。”
剑刃缓缓贴在了颈上,登时血迹渗了出来。
余安耳道嗡鸣,巨大的冲击叫她心痛如绞。
她哭的视线朦胧,极力嘶吼着,顾淮不会杀她,可是无论怎么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所有的理智和思绪在此刻分崩离析,她近乎崩溃。
可在此时,她突然发现身边的顾淮悄悄移了铁扇的方向......
他从来想杀的都不是她,而是陆允时!
手上的丝带如有神助般松了开来,余安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推开顾淮的手,努力朝着陆允时奔去。
一念之间,陆允时手中的长剑猛然朝顾淮飞了过去,铁扇和长剑在空中交汇,发出一道火花——
而后狠狠刺入对方。
长剑刺穿顾淮的胸膛,他睁大着双眸倒在地上,胸膛处的血蔓延到整个上身。
身体重重砸在地上,紧阖的双眸望向的是余安奔向陆允时的样子。
余安拼尽全力奔去,极大的冲击突破了穴道的束缚,她可以说话了!
“陆允时!”
她冲过去挡住飞过来的铁扇,陆允时却几乎是下意识地把人搂紧怀里,旋转了身子。
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响彻耳畔。
铁扇刺进左心房,点点斑驳血迹甚至溅到了余安的脸上。
一滴泪染着血,从眼眶滑落。
余安只觉浑身冰凉,整个人像是置身冰窖,眼睁睁地看着一直护着她的人,就这么倒了下去。
绛红色的暗袍变得暗沉,浓浓的血腥味传入鼻里。
站如苍松,运筹帷幄的人,现在狼狈不堪,满是血污地倒在地上。
余安像是丢了魂一样,她呆呆地跪在地上,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按住那一直流血的地方,可是怎么也止不住血。
她双眼空洞,摇着头喃喃道:“不要流血,求求你不要流血......止不住血,为什么止不住血......”
她拿出还未完全恢复的双手去堵伤口,可是血越流越多,将她的十指彻底浸红。
“不要,为什么你们总是要一个一个的离开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老天已经把爹娘夺走了,为什么还有把你抢走?”
说道最后,她崩溃大哭,像个无措的孩子。
陆允时闭着眼睛,气息微弱。
听着耳边一声声的哭喊,剧痛到麻木的心房像是活了过来,他努力地睁开眼睛,在一片朦胧中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