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我自有缘由,你记着,这算是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尹信耐不住了,他听得前面车夫一声“吁”,明白已经是到了驿站。他下车付了车钱,一面迎林礼下来,一面就要详谈。
林礼从车上探出半个身子,除了瞧见尹信,还瞧见了一抹嫩黄——汪吟吟。
那件嫩黄破裙瞧着十分俏皮,唯有一点不足,它是新的。
林礼见状便知担心成真,暂时顾不上尹信。
汪吟吟,你最好不要乱花钱!
“阿礼!”汪吟吟冲她招手,还娇憨地转了个圈。
这婆娘玲珑多面啊。前些日子还说自己吃肉花钱多呢,转眼自己就买衣裳了。怎么,衣裳不够穿了?林礼扶额。
另外见万木从里头出来。尹信便是遣他去和汪吟吟逛的庙会。他是神色如常的。林礼心里称赞万木也真算是个好手,瞧汪吟吟这个兴致,逛得一定很尽兴。
陪她逛的人就不见得了。
她心里汗颜 ,一面被尹信催着入内详谈。
林礼冰雪聪明,尹信大概一说她就懂了。
就是去具体勘察这苍烟楼实际盈利能力。
尹信的想法是,诸如洪云酒楼之类,现在已经红火了,他要探究的是其中道理,找一个看似在这条道上的,最好。
林礼默默,关于容华阳的顾虑她并不提,只是说这番来启州,还是要寻她四师叔的。以及此番若是自己去了,留汪吟吟一个人在外面吗?
尹信思索片刻,想到别处去了。他怕的是苍烟楼下鱼目混杂,林礼修习便罢了,可千万不能住在那儿。
于是道:“那苍烟楼不是靠着舒秀湖吗?我让人把船摇到那边上,你也不用借住在苍烟楼里。让吟吟也去,不正好能两头顾着?至于师叔那里,顺其自然便是。眼下我手上的线索,也在启州有些新进展。”
再争没了意义。尹信其实想得很周到,但林礼并不喜欢事事由别人为她安排妥当的感觉。她一向自主惯了,私以为不需要任何保护,似乎不这样连武功都要少半分凌冽。
只是一切理由正当,三抄水诱惑太大。
尹信很想在她耳边说一句,此事便算不是为了朝廷,林礼也不要和他如此见外。
后来林礼说与汪吟吟,自然是不会被拒绝的。汪吟吟惯爱新奇,对泛舟湖上一事相当欢喜。
汪吟吟高兴劲儿过后,似是想起什么,嘟哝一句:“阿礼,你和言大人其实,挺心有灵犀的。”
她玩笑着说完,便低头逗蛐蛐去了。
林礼原本试剑的动作停了一瞬,却又顾自擦拭下去。裁云剑的银光掺了一点悸动。
次日,林礼携银来到苍烟楼。
苍烟楼建在舒秀湖畔,巧承天光四分美,虚借碧水六分姿。寻着烟雨迷蒙的天气,远眺而去,飞檐翘角都在缥缈里若隐若现,竟真有仙家气派。结楼前后不过十年光景,却在启州有相当的声誉。据说启州六七年前遭过旱。三江独流,却不见下雨,连舒秀湖都小了一圈。当时挖的田渠堵塞,供水不足。郊外农人每日都在对日骂娘,上了岁数的老人最是遭罪,走了许多。
那时候叶泰初还未当上知州。先知州无能,给出的赈灾法子杯水车薪。他让州府里的吏人们每日取湖水送田,却不知是听信了何方妖道所言,说南边农渠不可通,要坏启州风水。竟然不安排人疏通田渠。最后是苍烟楼的掌门遣弟子去通渠,方才没有更多人遭罪。
至此苍烟楼的名气算是在启州散开了。它虽不是林折云记录在册的名门,但想来也是极有清誉的,怎么如今自降身段,唯银钱是图?
林礼更好奇的是这“三抄水”的功夫是如何流转至此的。十年前苍烟楼掌门结楼,却没有人知道他的名讳,也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
苍烟楼像是一夜之间落成,一夜之间拥有楼中弟子,又一夜之间立起自己声誉。
不断有人来此学武,即使没人知道现在的掌门是谁。
外门大气,铜环不锁。门前无人,别有一种清幽。入内见小院,竟无人相迎。林礼也没有听见弟子练功习武的声音。在廊上驻足半天,也只见到一个拿着扫帚的大爷从此经过。
“大爷,您可知这里管事的人在哪里吗?我想来学三抄水。”林礼问。
大爷像是有点耳背,左右又问了一圈,问她从哪来,父母可同意她来苍烟楼学武了。她一一答毕,他才颤颤巍巍指了个方向:“楼上去。”
林礼总觉得这不像轻微的耳背,像是借此盘问什么。
她寻着楼梯上楼去,四周绰绰泛起一股香气,闻着沉甸甸的。这楼上装饰与楼外又截然不同。木石雕刻,牡丹花香,很是贵气。迎面摆着一张红木桌,做工也是反复非常。楼外看此处,似住谪仙人。楼内再思忖,却不然。
倒像是酒楼饭庄。
见她来,木桌后坐着的那人站起来。是个红衣女子,长裙及地,眉间点了花钿,模样三十上下。
“小姑娘,你来这儿做什么?”她问。
声音细长柔和,像一汪春水,撩得人心荡漾。
林礼告知来意。红衣女子眼中有一瞬迟疑,但很快变成了热切的盼望,亲热地搭了搭林礼的肩,道:“叫我宁姨便好了,很少瞧见像你这样的小姑娘来学武,新奇着呢。”
林礼不适地往后稍了稍,她也知趣停在原地。
“你可是看了之前我们在舒秀湖的表演,才过来学武的?”宁姨问。
林礼轻轻“嗯”了一声。
"你定是三月底瞧见的吧?"
这若是昨日瞧见的,怎会还来你们这里学武?这门庭冷落,该不会是自己闹得吧?林礼暗惊,嘴上却又怎能说是昨日,淡淡应了“三月底”。
宁姨脸上万分喜色:“那你一定瞧见我门容大师兄了吧?是不是轻若蜻蜓点水?”
“嗯……他身手是极好的,”虽然林礼很不愿夸奖他,但还是任由尹信上身,礼节性地装了一下。
宁姨乐坏了。林礼的停顿在她眼里便是含羞。。
这又是个涉世未深还倾慕容华阳的黄毛丫头,换句话说,白白送来的二十两银子。
她的眼里冒出金光,前前后后将容华阳的皮相、身手、德行都夸了一番。瞧着林礼默而不言,满心以为她听的入迷,是沉沦其中了,于是道:
“那我们这里把学费交了,便好安排了。”
哦,说这么一大通原是为了要钱的。林礼心想。
作者有话说:
1.今天刚到学校第一次自己收拾寝室好累啊 但是还是要写 就写的少一点望谅解我现在肩痛腰痛全身没有不痛的地方上下爬了不知道多少层楼 (为什么会有架空层这种说法寝室写的在五楼 实际在六楼)
第20章 薛逸
林礼乖顺地交了银子,耳畔回旋着宁姨夸容华阳“貌比潘安,眉眼俊朗”的声音,这会儿她已从宁姨的话里听出她的想法,乐得再装一会儿毫无心机的单纯丫头。
“容大师兄身手矫捷,腾跃其中仿若飞燕掠水,令人神往不已。我慕名而来,烦请宁姨多多照拂。”她忍着笑意,在肚子里搜刮毕生所学赞溢之词。
天哪,她都没这么夸过自己。
“自然自然。”宁姨连连点头,将银子小心放好,问过林礼的名姓,挽着她的手亲热地下楼。
“这样便可了?”林礼小心探问。
“嗯?林姑娘想今天开始练,还是明天?”宁姨柳眉轻挑,含笑看着她。像是她这句话多余,用不着问。
林礼彻底收起对苍烟楼的期待。她这是拜师,此处不必行拜师礼,不必记弟子训规,只要给过银子便罢了。
她记得很清楚,她七岁正式向林折云行拜师礼的时候,小小的身形裹着厚重的白锦,从孤鸿山脚一路自己爬上来。在穿云门前行过大礼后,还见不着林折云。他在瞻云台上等她,等她这一路将穿云弟子的训规句句不落的背完,才允许她走上瞻云台,受门中信物——一块与穿云白衣相配的云状腰牌,算作拜师礼毕。
礼节前后,过去了一整个上午。时至今日,林礼仍能记起十一年前那天的山林有多么肃穆。师兄师姐平时在瞻云台前训练,阵仗极大,那日换了地方。分明是秋日里,她却并不觉爽朗。阳光还如暑里炽热,裹在身上的白锦黏黏糊糊,令人心焦。那么长的山路,好像走了整整一载春秋。浑身的汗让她脑里一片空白。上瞻云台前的那段弟子训规,她断断续续背了好多次,靠着身边引路的师兄的提醒,才得以蒙混过关。
一切毕后,那位师兄告诉她,她这已经算快的了。往年有体力差的孩子,爬山便用掉了整整一个上午。
这段记忆一直被林礼小心存放,那样盛大正式的礼节令她手足无措,却也心生无限敬畏,那是要用君子之心谨慎对待的东西。
而此处道理,断不可以仁义衡量。
她们路上见着最初给林礼指路的那老大爷,默默清扫着地面的落叶。二人路过时,他无言地看了林礼一眼。
林礼微微蹙眉。
宁姨将她领过小廊,绕过四周枞木,来到苍烟楼后一片习练场。面坦宽阔,背后依苍烟楼玉宇挺立,面前乃湖风吹皱舒秀碧波。武道之中有“好水助力”的说法,这里修养内力,确实是极好的。
几十个身着墨色衣裳的弟子正在操练。弄棍者有之,武枪者有之,秉剑者亦有之。一招一式,竟看上去也虎虎生威。
有个身形颀长的玉面人游走其间,指点弟子。腰间挂了把剑,看样子,应是以剑术为上乘。怎的什么都能指点?术业有专攻,林礼能融汇拳剑两道,是因为一脉师承孟老,一脉师承汪老。
汪老若孤峰耸立,白刃扫来也如疾风净野,迅猛刚烈。孟老身形浑圆,看着憨厚,打拳时却绝不含糊。那浑身的肉好像瞬间浮空,配合着他挑勾拳的动作。
最后当然离不开林折云那“玄乎其玄”的指导,林礼才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
而像面前玉面之人,能在刀枪剑戟中来回指导,而弟子们又都学的有模有样。难不成,是个绝世高手?
但既有如此身手,当日何必叫容华阳做戏给人看呢?
打量间,那玉面人顾自飞身上水,比容华阳更加轻巧。林礼说不上来他的岁数。那面容称得上温和,不如容华阳有棱角。眉目算不上俊朗,在皙白皮肤的映衬下甚至有几分病态。但他身手却很自如,陆上水上,秉剑换刀之间,从容非常。
林礼有点看不透苍烟楼了,这楼贪图银两,不顾礼仪,却又好像有几分真本事。
“薛逸师傅!”宁姨一手拉着林礼走下台阶,一面又向那玉面人招手。
薛逸刚在水上飘出不远,闻声又掠水而来。
“有何指教?”他上下看了一眼林礼,又看向宁姨。
“这是林礼,来学三抄水的。”宁姨将手搭在林礼肩上,向薛逸仔细介绍起来。林礼并不发言,任由宁姨添油加醋地讲述她对容华阳的“仰慕”,面上隐隐含笑,故作天真。
薛逸应过后,领她到一旁,缓缓问道:“你是哪里人?怎么想到来苍烟楼学武的?”
“原本是闵州人士,家里亲眷这两年来启州接管生意,我便跟来了。”林礼讲起早就编好的借口,又道自己对“三抄水”心仪十分。
“可有功底?”薛逸又问。
“童年时跟着有缘人曾稍稍侍弄过刀剑,才有仔细学武的想法。”她打定主意将不懂世事的小女孩装到底,怕穿云身手引起薛逸过多关注,小心回答着。
薛逸点了点头,两人并肩缓缓走出几步。倏忽一瞬,薛逸抢快一步,超出林礼半个身子,随后迅速回头,霎时间抽出林礼腰间的裁云剑,银白烁烁竟晃了她自己的眼睛。
林礼停住呓桦脚步,其实薛逸回头瞬间她便有所料想。他抽剑的动作很快,但林礼反应的速度更快。她忍住要格挡的手,任由薛逸将裁云抽去。
你最好不要是在试探我。
什么人也想动我的裁云?林礼的怒火瞬间顺着后脊烧了上来。
她垂着眸子,做出一个意外的表情,满脸不可置信。
“这剑锻造得不错。”薛逸的半边脸倒映在裁云的银光里,声音听着有几分喜悦,“找谁打的?”
林礼这时微微低着头,没能看清薛逸脸上的表情。
想必是刚刚见面的功夫,薛逸就瞧见了裁云。自己没有将它收起来,真算是失策。不过好在穿云门的腰佩她下了山就收好了,还有的编。
林礼听到他出声方才抬起脸来,历经刚刚一遭她戒心大起,但不过片刻之间,眼里涌现的防备和敌意就已经敛住。
“是吗?薛师傅刚刚太骇人了。”林礼露出一个受惊的表情,手伏在胸口,“亲眷生意的缘故,常有人送礼来家里,这剑也是旁人送的,具体名目我并不知道。只不过瞧着好看,用着也趁手,就向父母讨来了。”
薛逸点点头,将剑递还给林礼。
“之前楼里也来过你这么大的姑娘,都是父母陪着来的。坚持不住,有的十来天就走了。”薛逸侃侃,“有的舍不得的花了的学费,还在这苦苦撑着。”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不过只要你肯学,总是能学会的,不过苦一点罢了。对了,瞧你的样子,是一个人来的?”
林礼闷闷地“嗯”了一声,随即应道:“亲眷之前听说过苍烟楼的盛名,又对我很放心,生意上的事情一时走不开,我就自己来了。”
话语间,两人走到习练场的边缘。方才因为楼宇掩住的缘故,林礼没有看到这后边儿连着座桥,桥又连着片水中小洲。遥遥可见小洲上也有几个墨色衣裳的弟子。
“三抄水的修习的前提,是要将一些基本功练好。”薛逸指一指桥那边的小洲,“有修习资格的弟子才会到小洲上去,由我亲自教授‘三抄水’。只是近日,指教基本功夫的两位师傅出去办事了,几日后才会回来。所以这里也由我照顾。”
林礼应着。
“你便先留在这里,与这些师兄姐一起修些时日的基本功。我再来定夺。”薛逸道,“晚些时候宁姨会把墨色的修习服送来,你此后要穿着。到饭点了自然会有人来喊你去用膳修习的。”
“那么我从哪里练起?”林礼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