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过多少恶,如今一并还在这里。我有力气,用不了别人替我来结果。”
“阿雪,当年的事情我再解释,如今情况紧急……”
*
许清如发觉了长-枪的好处——人多的场合一扫一片,比那刀剑还更有魄力,那些魔教徒要么把命祭在她的枪头上,要么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只是引东教徒实在人多势众,她有些难耐,舞久了,胳膊也开始酸疼起来。不免疏忽一瞬,药蛊毒虫不知什么时候爬了满地,细细密密,叫人看了直恶心。
许清如被吓得呆住的那一瞬,有一只白胖的虫王,直冲她而来。
那虫子实在太过恶心,有些超出了许清如能接受的范围。她敢说即使她用南虞缨枪将这只虫子捅个对穿,她也会恶心得吐出来。
好在一个身影来得及时,隔空数拳,竟将这虫王碎成三段,大有撼岳扬波的架势。
许清如瞧这背影,有一分熟悉。
那徒手拿虫的男子转过身来,许清如顿了一刻,便笑出声来。
他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掺了几分孤傲的气质,眉宇间有沉稳的气质,反正比自己那日在环采阁里拉起来的醉鬼,显得可靠许多。
“容华阳,你怎么来了?苍烟楼也有收到消息吗?”
“不,”容华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我是从歧归路下来的。”
许清如一想,这中间定然有好多波折,许多故事了。
“现下不是讲这个的时候——”许清如道,“这虫子太恶心了,谁放出来的?”
“是……”容华阳寻迹,往一个方向看去。
虫子都是从一处爬出来的——
窸窸窣窣的毒虫,从王留行袖间抖落。他脸上的神情甚至分不清是笑还是哭,只是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渗人,似乎此生的功绩,都可以记在这些虫子上。
“太初已逝,引东继主,扬扬命脉,皆在此处。”他从容走在这虫堆之间,俨然已经加冕称王。他看了看身旁的快哉风,冷笑道,“竖子无用,你弄得那些刀剑用什么用?魔教就该用魔教的东西。”
“只要叫我这灵虫一咬——任它什么功夫,通通为我所用。”王留行沉下脸来,“还不快去?”
顾惊涛和汪吟吟,原本一人一剑,与这二人缠斗。听闻此言,皆是慌了心神,连忙喊着其他弟子后撤,切莫叫毒虫缠上。
离他们最近的,是亲身率领弟子的金维生,几步远后便是他的大弟子慕容诚。顾惊涛连忙招呼:“金老,当心!不要近身!”
“什么?”金维生似是没有听清,一步步朝顾惊涛走来。
“我说,不要近身!”顾惊涛朝金维生挥手,金维生却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他面前,满脸关切
“金老,您怎么……”
“小顾,其实我听见了。”金维生落下一丝同情的眼神,注视着爬到顾惊涛脖子里去的那只灵虫。
顾惊涛瞳仁一缩。
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了,只觉天旋地转。在失去知觉的前一刻他看见了汪吟吟惊慌失措的眼神,看见王留行步步向汪吟吟走来。他最后一个念头是不能让她担心,不能让这歹人伤了她。
所以最后那一点清醒神智维持的时间格外长,支撑着顾惊涛紧紧握住坐山青,跌跌撞撞地上前,将汪吟吟护在身后。在玄水关浸染过的神铁,终于砍下了这虫王的头颅。
那狂妄凝固了。
他觉得喉咙里有些腥甜,竭力对汪吟吟道:“吟吟,快走!”
穿云的大师兄,倒在虫海里了。
“都散开!”江漫雪失声,从一旁跃了出来,还是看见了自己不愿意看见的情状。她看向施青山,施青山毫不犹豫地扎进了万虫之海里,沉声道:“灵虫可以更换宿主,死了一个王留行,还能找其他人。”
“我来救你师弟,你快去!”他断然。
江漫雪看了他一眼,他知道那个眼神里有心忧。
足够了。
“快去!”他长啸。
江漫雪一狠心,转身一步步向金维生必去,手中白剑剑气四射,道:“金老,晚辈实在没有想到啊。”
金维生手中捏起一只灵虫来,顾自道:“比起引灵术,灵虫蛊养,已经高明许多了。”
“先让小顾试试。”
他的脸阴白测测,说的那么从容,俨然是与沈驰一样的心狠手辣,哪里还有玄罗掌门的气度?
“都给我散开!”江漫雪旋过身,身后的各家弟子还处于震惊之中——平日里尊敬的金老,霁日的功臣,怎么就突然……
“快散开!”江漫雪着急地大喊,整片石阶上的人才如梦初醒般,活动起来。
*
“你用了什么法子胁迫金老?”林礼听见江漫雪的呼喊,扭头一看,明白了几分,质问道。
“我?”沈驰道,“殿下真是一点儿都不心疼啊,这样揣测我——怎么就不想想,是不是金维生这老东西,主动归顺的呢?”
浮屠剑色金光熠熠,裁云则是银光四溅,这一金一银在林礼手里回旋,上挑下翻,震动天地。草草几下,便划破沈驰那身故弄玄虚的鸦青袍子,直冲他喉管而来。
“金老德高望重,你休要胡言!”
“德高望重?”沈驰竟笑出来,“看来伪君子,这老头是很会做的。”
“要我说,霁日一代虽然都可恨,却都是有真才实干的人。”沈驰挑衅似的,“比如殿下如今那动不了的师父。”
“金维生这老东西,实在蠢笨。”沈驰道,“他能坐镇玄罗山这么多年,殿下以为是谁的功劳。”
林礼脑子嗡嗡的,忽然想起永陵那个不了了之的疑阵——明明结的好好的,却把沈驰放走了。
那时候是金维生先坠落下来……
沈驰化名沈复洲,也是一直藏在玄罗山里,在金维生身边……
金维生莫不是沈驰很早就养好的一条狗?
她不寒而栗,厉声对沈驰道:“你少废话。你欠武林的多了,我先来替前辈们讨一讨。”
沈驰的枯手抬起来,摇着头,道:“我原本对殿下怀抱希望,如今,也不必手软了。”
“怀你娘的希望!”
林礼还没出手,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喊起来。她定睛一看,九鼎的燎血钩和南虞扇先后砸了来,给沈驰这只作孽无数的手留下两道血痕。沈驰从来没把这两个孩子放在眼里,这一下仿佛受了奇耻大辱。
“明景,千诺,不要胡来!”林礼连忙道。
“姐姐,我们来助你!”应千诺和乔明景向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尤其是应千诺,断然一使劲,燎血钩竟缚住了沈驰的手臂,他一动,竟把沈驰拽的失了轻重。南虞扇削在他的额骨上,顿下鲜血。
沈驰捂着脸,笑起来。
林礼知道,他要疯了。
几乎是一瞬间,身边气场陡然转化,空气都跟刀片似的,一道道往人身上刮来。
引东教主,承四大教之遗存,毒入骨髓,魔入魂灵,只消指尖区区一点,敢于天地论称王。
乔明景与应千诺被掀翻,滚落石阶,林礼虽然关切,却也无法,好在乔明煦与各家长老已经分赴而来,她沉下心来提剑以待。
“殿下这么想杀了我,那便来吧。”
骨子里都浸着毒的东西……林礼冷静着,决不能让他近身。
那么就只能……她有了主意,握紧了裁云和浮屠,那十二式瞬间在她脑中过了一遍。
*
“金老,为什么?”江漫雪逼问,“您的徒弟都在这儿呢,您就舍得?”
金维生起初并不回答,只是用正邪混杂的缺月掌法,将江漫雪逼的节节败退。
金维生很高明,江漫雪能感觉到。他与江漫雪争锋时,还用的是玄罗掌法,却与常法大有不同,同时混杂着玄罗道与引东邪气,让人摸不着头脑,只能步步为营,陷于防备。
江漫雪原本就被动,还要同时防备快哉风的袭击,实在是陷于下风。
她正想着破局之法,却沈驰忽而锐声叫道:“来人——”
快哉风心系主子,这头便顾不上金维生了,一下奔去。江漫雪循声而去,是林礼双剑而上,让沈驰没占到一点便宜,他发怒了。
阿礼!她也一瞬乱了神,让金维生抓住了机会,缚住她的右手,青剑锵地落地。
“嘶——”她觉得自己的腕子似乎麻了,竟失手在这种地方……
他想让毒虫吞噬她吗?江漫雪皱紧了眉,却觉得腕子又是一松。
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发现金维生已经倒在地上了。
单青青静静地看着她。
“玄罗自己的家事,烦请漫雪姑娘不要插手了。”
“你师妹打的并不轻松。”她轻轻吐出这几个字,看着沈驰的方向。
*
孤鹜断月十二式,原本只寄托在轻剑一道上。林礼既然修了双道,用的自然和林折云不一样。数月孤寂的钻研让她融会贯通,她独身一个,与盛怒之下的沈驰可以打的有来有回。
真正的高手,久经忍耐磨砺,长久的缄默,最后在一瞬间爆发。
她这时候发觉,她似乎已经成就了自己的道。
“沈驰,我想杀你。你也不想放过我。”她一字一句道,“你千万别放过我。”
“好啊。”沈驰道,“殿下连浮屠都举起来了,微臣也就不能手软了。”
他长啸一声,唤来快哉风。林礼原本不怕,双剑之道最大的效用,就是一打多。
却不曾想,快哉风并不动手,只是低眉顺目地站在那儿。沈驰看了他一眼,轻巧地说了一声:“倒也适用。”
语罢,便把手狠狠剜进他的胸膛。
乌黑的血从他腕上留下来。
林礼彻底看呆了。
太疯魔了。
沈驰冷笑一声,舔了舔带血的指尖。周遭气息骤然一变,分赴上来的各家长老,都被挡在一道阵子外面。
“殿下知道,引东阵子里最厉害的一招,是什么吗?”
“以同类血煞,祭往生绝命。”
“这东西的血,很足够了。”他看了一眼快哉风倒在地上的尸体,仿佛陌生,从未认识。
“你……”林礼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真能舍得啊。”
“死一个同类,还会有千百万的同类。”沈驰将手伸过来,注视着林礼,“殿下,您说呢?”
“死光了又有什么足惜,只有微臣在,就会一直有办法。”
林礼瞳仁一震,发觉自己入了圈套——他从未放弃同化她。她的师父遭了这样下作的手段,他还要让她……
林礼怒斥一声,再次点地轻起,白袂翩飞,仿佛冰刃飞雪打入云间,锋芒锐利,云层裁开。阵外着急的长老们,仿佛一瞬间看到了那时瞻云台上的风云叱咤,小云峰血流成河的青石阶,一下成了当年她夺魁时的瞻云台。
她挥剑而下,裁云和浮屠,好像一金一银的两只仙龙,被白裳掩映,在云中穿梭。呼啸翻腾,似乎下一刻就要召来天雷滚滚,震慑人间。
“这是……”原本焦急的汪长春一惊,对孟斯伯道,“孤鹜断月?”
孟斯伯也惊了:“确实是孤鹜断月,只是与我们当年……”
不一样。
“你传的她?”汪长春愣愣问道。
“当然不是——是师兄啊!”孟斯伯着急地拍了手,“但即使是师兄也不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啊……”汪长春半张着嘴,知道他在看着的,是一位新的宗师。
“呀!”林礼几番欲刺,皆不得法——她看似攻势凶猛,但是没占到很大的便宜,她几次欲下手结果,却都被沈驰拂袖挡掉。
“殿下长进很多。”
“多谢夸奖。”
她小心翼翼的与沈驰周旋,耐住性子。她知道不可急,不可急!
你不是想耗死我吗?看是谁耗死谁!
她仔细注视着,终于发觉了——沈驰的手,几不可见地颤了颤。
机会!
她骤起,浮屠剑的金光往他项上砍去——
沈驰的手,钳住了她的腰。
他的手虽然干枯,却有十分的力量。
林礼脸色顿时煞白了。
那微微的一颤,莫不是故意卖给她的破绽?
要动手的比他快!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林礼最后一刻,听任了自己的本能。
手起剑落,砍下了沈驰的脑袋。
她落地时手止不住的颤,她缓缓低头,腰上没有鲜血流下。
磊落一身。
她偏头,看见沈驰的脑袋,顺着长长的石阶滚下去,而浮屠剑上,也没有留下暗红的血迹。
确为可杀之庡㳸人,她没有做错。
她精疲力竭了,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她的身边是那具无头的尸体。围困她的阵子破了,人潮向她冲过来。她听到江漫雪的一声哭喊,似乎在叫施青山的名字,远远的。
又有一只孤雁划过天空,长阶尽血,她一身白衣于其间,却不染一点尘埃。她抬头是望不尽的长天,只能听风尽。
她看不到沈驰的脑袋了,一切都归于岑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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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鸿山林被哒哒的马蹄声惊扰,连同停歇其中的飞鸟,一并惊出。
来人孤身打马,一路奔至孤鸿山下。此时夕阳西下,他一抬头就是她与他说过很多次的,孤鸿山的落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