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村生产队的农田主要集中在村东,村北两个方向。村南是清水河,过桥便是上水沟。
村西是连绵不断的大山。
村北小麦空穗这事,甚至还是小梁庄的人今天发现后通知他们的。
苗家村村北的农田和小梁庄的地正好挨着。
小梁庄挨着他们的这片地今年种的是大蒜。大蒜成熟,他们来采摘,竟发现对过苗家村地里的小麦都是空穗
至于怎么发现的?呵呵。
他们准备去苗家村生产队报信,却被苗家村的村民以为他们是来找茬的。
不就是拿了个镰刀锄头么,大惊小怪。小梁庄的人不禁吐槽。
此时,苗家村的乡亲们正三三两两穿梭在庄稼地里,试图证明队长手里那捧麦穗只是个意外,只占据少部分。
小梁庄的村民偷掐了他们两把麦穗这件事,已经没人顾得上计较。
“几乎全部是空心的啊,没几个麦粒。”苗家生产队一位种田经验丰富的老汉带着哭腔说道。
老天爷啊,不能不给人留活路啊。
小麦产量是低,但就连大旱那三年都算上,也从低到要绝收啊。
李大军又懊恼又愤怒,啪啪啪先给了自己三巴掌,“我对不起大家伙。”他要能每天来转转,早点儿发现情况,也不至于严重到这种程度。
说不定还有补救的机会。
“队长,你别这样。责任在王跃进,村北这片地可是他负责的。”乡亲们纷纷劝说。
李大军毕竟那么个情况,孤家寡人的,他们也不好过分指责。
王跃进此时正忐忑不安呢,听大家伙提起他,急忙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也不关我事,小麦从播种到现在结穗,我都是带着大家一起干的。”出了问题凭啥赖他一个人身上,他不过一个小小副队长啊。
张美丽也站出来为丈夫解围,“你们干嘛盯着我男人不放,麦子空穗又不是他造成的。”
是啊,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看看有什么补救之法。最起码也得找出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将来好预防。
话虽如此,只是现场的气氛依然很讶异,不时响起几声抽泣声。
苗家村一共六百亩地,主要集中在村东,村北这块大概一百五十亩。虽然只占四分之一,却决定着乡亲们是一天两顿稀饭一顿干,还是两顿干一顿稀啊。
大家一年到头忙活不停,为的不就是张嘴么,为的不就是不饿肚子么。
本来夏粮收的就不多,还要交公粮。如今少了四分之一的收成,他们苗家村下半年都要过苦日子了。
“小麦空穗的原因要找,直接责任人也要问责,另外要寻找背后有没有故意使坏,找出罪魁祸首。”许向东匆匆赶来,朗声道。
看他到来,别说乡亲们,连李大军都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眼前这位瘦削高挑的年轻人似乎成了他们苗家村的主心骨。
“向东,你总算来了。你刚才那话是啥意思?”李大军不解。
罪魁祸首?难不成向东怀疑有人故意祸害他们的庄稼地?不可能吧。
谁会做这样的缺德事,群众的眼睛可是明亮的。
只是太让人奇怪的是,村东村北都是同样的气候,用的一模一样的种子,上好的粪料,甚至浇地的次数都一样。
咋只有村北就空心了呢。
村东他可不时去溜达呢,抓住了好几次白翠花偷麦粒吃。
村北这样,若一定要追究责任,王跃进肯定跑不了,最起码他没有及时发现,及时上报。
但顶多是失职,不够尽心,罪魁祸首谈不上,故意使坏也谈不上。
许向东面无表情的盯着手中的麦穗,这事责任也很大。来了几次,只在田间小路上望着地里的庄稼,瞧着涨势喜人,便没有走进去认真看看。
长这么大,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小麦竟然还能结空穗!
少了这150亩地的粮食,今年苗家村的乡亲们可怎么撑过去。
许向东皱起了眉头。
正在这时,带着小侄女跑遍了整个村子的苗笙笙也赶来了村北。
“娘,让我好找啊。你们今天不是要去场坝缝麻袋?”她一眼便在人群中找到了高头大马的白翠花同志,上前抱住了她的胳膊。
白翠花皱眉,“天热,看你跑的这一身汗,回头着了凉。”
苗笙笙嘻嘻一笑,“我又不是林妹妹。”
啥林妹妹,王妹妹。“站我身后,娘给你挡着点儿太阳。”白翠花接过小儿媳递过来的手帕给闺女擦擦汗。
吴素芬满脸讨好的看着小姑子,“累不累,二嫂去给你找把椅子来。”
苗笙笙无语,您可真是我的亲二嫂。大家无论老的少的都站着呢,您让我坐?
“小姑,小姑,我刚摘的香姑娘,给你吃。”苗晓满把手里圆球状的果子塞到了她手里。
苗笙笙看了一眼,香姑娘?名字不错啊,尝了一颗,却差点被送走。
酸死了。
看她龇牙咧嘴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的模样,苗家人忍不住大笑起来,似乎忘了眼前苗家村正面临的重大危机。
额,这当然是他们的不对啦。
只是想想厨房柜子里那满满当当的米面粮油,苗家人虽然也跟着又恼又愁,但远没到绝望的地步。
哎,无论如何还是希望村里能顺利度过这次难关吧。
张美丽也注意到了苗笙笙的到来,气得怒火中烧。
上次便是因为这丫头,她和男人整整扫了两天的猪圈,恶心的她三天没吃下一顿饭。
她还没找她算账呢,她还敢来?
正好今天村里人都在......
“好好的,麦子怎么成了空穗?方圆十里八乡可没听过这样的事。可这样的倒霉事咋就偏偏发生在咱们村里了呢?”张美丽大声喊道。
是啊,他们苗家生产大队难不成今年走背字?这块庄稼地眼看没几天就要收割了,竟出了这样的大乱子。
眼看颗粒无收。
150亩地呢,按最低一亩200斤算,3000多斤的粮食,搁谁谁不心疼?
不少老人纷纷落泪。
张美丽看挑动起了大家的情绪心中很是得意,这些穷酸们。
脸上却大义凛然,“是咱们苗家村的人不够勤奋?是咱们苗家村的人不懂种小麦?还是咱们苗家村的人坏事做尽得了报应?”
怎么可能。
众人纷纷摇头,他们能干着呢,勤快着呢,更不可能干祸害人的事。
那,是为什么呢?
张美丽突然转身,手指着苗笙笙道,“一个傻了十年的人突然好了,你们说这得需要多么大的福气啊。”
那当然。
痴傻又不比别的病还有痊愈的可能。人的脑子傻了,还能变好?
难不成,难不成......
看乡亲们在她的引导下,一步步来到她所设的陷阱,张梅梅轻蔑一笑,苗家想跟她斗?
没门。
“大家伙不妨好好想想,她这福气是哪里来的?咱们村的庄稼以往都好好的,为啥就今年出了绝产这种惨绝人寰的事。”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听了半晌“相声”的苗笙笙恍然大悟。
望着乡亲们投来的怀疑目光,她立即挺直了腰背。她既无害人之心,也无害人只行为,行得正坐得端。
问心无愧。
白翠花见张美丽污蔑女儿,立马就要上前动手。这女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苗笙笙使劲拉住了她娘。有理不在声高,打人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乡亲们看她挺腰抬头冰清玉洁的模样,又想起她是如何教给大家伙处理骨头,做排骨的,一时有几分后悔。
他们怎么能人云亦云,怀疑人小姑娘偷走了村子里的福气呢。
都啥年代了,还有人信封建迷信呢。
见乡亲们不上当,张美丽气得咬牙切齿。穷鬼们,苗家不过办了场酒席,小恩小惠就把你们收买了?
怪不得一辈子土里刨食的命,活该。
苗笙笙似笑非笑的看着张美丽。
这女人为啥要污蔑她,难不成还在嫉恨她娘那一巴掌?活该,当初该多给你几拳的,让你胡说八道。
幸亏大家伙不信她,破四旧运动还是有一定效果的。
地头上,许向东正在听那些经验丰富的老汉分析可能导致小麦空穗的原因。
倒春寒?不太可能。今年年初是很冷,但村东村北离着不过半里地,村东咋没事。
病虫害?不像。若是病虫害,麦穗表皮不可能保存得这么完整,缺失的只是中央的麦粒。
种子问题?也不太可能,苗家村统一用的公社里发下来的新良种。
还是他亲自去争取来的。
良种有限,给哪个村不给哪个村呢。许向东不管公社想给哪个村,反正苗家村要有。
他和李大军带着队里几个人严防死守拼命争取,才弄回来了几袋种子,给每队分了下去。
张美丽的诬陷刚起了个头,便被按压了下去,李大军叱骂她,不想在这里呆着便赶紧滚。
队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女人竟然趁机公报私仇来了。
乡亲们懒得再听张美丽胡说八道,使劲的琢磨着,咋就空穗了呢。也没对不起你啊,该给你的水和粪料都足着呢。
苗笙笙也在皱着眉头思考这个问题,为啥会这样。
虽然他们家这一两年大概率不会遇上粮食危机,她除了弄回来不少钱和物,还有不少粮票。
可都是乡里乡亲的,到时候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大家伙饿肚子不闻不问啊。
刚才许大哥说了,小麦长不好无非那几个原因,气候,病虫害,种子问题。
那么导致村北这块地颗粒无收的原因到底是那一条?
想不通......
太阳越升越高,乡亲们心情越来越焦躁,尤其对面那烦人的小梁庄村民,好好摘你的大蒜吧,非不时过来挑衅几句,火上浇油。
“150亩地呢,少了这些,你们今年还够吃不?”
“你说学我们,种大蒜多好。今年镇上给的大蒜的价格可好了,想知道多少不?”
啧啧,嘴巴好欠啊。苗家村的乡亲们仗着人多势众,就要上去教训他们。
几个人嘻嘻哈哈跑走了。
跑走了,就算了,不说那失败的寇不能追么。
再说要不是他们今天给送信,过几天,上边万一来检查发现了这事,他们苗家村生产大队不定多丢人现眼呢。
甚至丢脸到整个公社去,让人笑话他们白白糟蹋了公社里的好种子。
当初还不如给他们。
苗笙笙听着乡亲们的议论,脑中突然什么一闪而过,好种子?
她快速挪到许向东身边,“许大哥,这种子不是每个村里都有?”
许向东摇摇头,“八里屯公社下辖27个生产队,好几万亩地,没有那么多新种子可分配。”他们苗家村这几年亩产量在公社里一直排名前三,他们才能抢得到。
靠的可不单单是他们去的人多,势众。
“新种子是不是比旧种子好?”苗笙笙继续问。
嗯?许向东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不动声色的看了远处的王跃进两口子一眼,“嗯。往常庄稼需要的种子大家都是自繁自用,但旧种子多用上几次,抵抗病虫害的能力便会下降,产量大幅度降低......”
“也有可能出现空穗不是吗?”苗笙笙接过话茬。
许向东没种过地,在苗家村这几年他更多是把精力和时间放在了管人管事上。他要根据公社的指示,部署生产队整年生产任务,合理安排和使用劳动力,用奖惩的方式调动每个社员干活的积极性。
尽量提高粮食产量。
但对于庄稼的具体种植,他是外行,通常都是听取社员的汇报。
他抿了抿嘴,“你的怀疑不是没可能。”看了正跟人叽叽呱呱的张美丽一眼,他摇了摇头,“没有证据。”
证据?找不就行了么。苗笙笙越过她娘,在她爹耳边悄悄嘀咕了几句,转身往张美丽的方向走去。
白翠花一愣,急忙跟上,生怕闺女吃亏。
张美丽满脸不耐烦的看着杵在她面前的苗笙笙,“离我这么近干嘛?”
“张美丽我警告你啊,对我闺女客气点儿,否则老娘巴掌可不认人。”白翠花威胁。
张美丽气得牙痒,“我跟你闺女没啥好说的,快把她带走。”她这会儿可没惹她们娘俩。
“你不想跟我说话,我却有问题要问你。去年村北这块农田,你们用的什么种子?”
张美丽嗤笑,“苗笙笙,你以为你是谁,敢来质问我?小丫头片子,真把自己当根葱了。走开走开,你没资格跟我说话。”说着双手交叉,抱在凶前。
“她没资格,那我呢?”李大军听完许向东的猜测,满脸阴沉的走了过来。要让他查出这两口子背着他耍花招,他不弄死他们。
连乡亲们的口粮田都护不住,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张美丽看着李大军恶狠狠的眼神,不敢再放肆,“用的就是村里发下来的那两袋新良种啊。”
“她在撒谎。”苗富贵同志捧着一把麦穗匆匆赶回来给闺女撑腰。
他取过李大军手里的空心麦穗,和他从村东摘来的放在一起比较,“村东那边确定用的是新良种,你们看看,这新种子种出的麦粒不是正圆,但比咱们旧种子种出来的却稍微大上那么一丁点,颜色也更加黄些儿。”
说着他撵了撵手里的空壳麦穗,虽然是空的,但找到一两个麦粒还是可以的,“村东用的明显是咱们之前用了好几年的旧种儿。”
乡亲们将苗富贵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从他手里抢过两个麦粒来作对比。
“果然,形状不一样,颜色也有深浅。村北这边肯定用的不是公社里发下来的新麦种。”
“啥公社里发下来的啊,那是人许队长带咱么去抢回来的。”
“没错,这老麦种种出来的小麦啊,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我拿脑袋担保,村北就是用的老麦种。”
“那这么说,现在问题是搞清楚了?是王跃进张美丽两口子不听队里的,放着新良种不用,非用老种子?”有人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