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月底,穆红卫领到了第一个的工钱,十二块。
作为学徒工,工资不高,但是拿到工资了,不管多少,这也是喜事一件啊!
王春玲欢欢喜喜去买了两斤肉回来,请穆清一家三口去吃饭,张兰花知道后,气得眼睛都红了。
穆继兵嫌弃她闹的难看,“这么想你儿子有好前程,你倒是盯着他好好读书啊,别说初中毕业,我看他小学都读不毕业。”
“什么叫我儿子,难道穆红杰不是你儿子?你儿子读书不行,还不是你这个当老子的不中用。”
骂回去后,张兰花也放平了心态,不着急,她家红杰还小,这个时候找穆继东家也没用,等过几年再说。
张兰花把两个儿子叫来,嘱咐他们道,“穆清她爹娘有本事,你老子比不了,要想以后跟穆红卫似的找到工作过好日子,就不准欺负穆清知不知道?”
穆红杰生气,他也就欺负过穆清一次,怎么还提?
穆红强比他哥还小一些,今年才七岁,等到秋天的时候才开始读书,他是个听话的,认真地点点头。
等张兰花走了,穆红杰瞪了他一眼,真是个呆子!
六五年的这个暑假,穆家村的人还是和往年一般,顶着烈日伺候地里的粮食,锄草、浇地,等待收获。
如果不是从报纸里面看到外头发生的那些事情,穆清真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
暑假的时候,刑昭来家里住过几天,刑莉没有来,据说她去部队训练了。
穆清一家很关注外面的情况,每当觉得担忧时,穆清就在院子里练习射箭,她娘亲去厨房做好多饭菜,她爹就去后山打猎,抓回来的野鸡野兔子都叫她娘亲做熟了,叫穆清藏起来。
穆清有时候会爬到阁楼上,望着村外的方向,容爷爷答应了她要回来,怎么还不回来呀?
这都秋收了!
等呀等,等到秋收完,容爷爷还没回来,村里来了两个人,杨雪浓和许真真的妈来了。
穆清跟村里的小孩儿跑去看过热闹,杨雪浓的妈看起来身姿挺拔,一动一静都特别有气质。许真真的妈妈有些富态,也是肤白貌美。
杨雪浓和许真真两人受了不少苦,刚忙完秋收,黑了也瘦了,特别是那双手,一伸出来,两个当妈的差点哭晕过去。
刚才掰了苞谷不久,苞谷的杆儿特别硬,砍断的苞谷杆儿一不小心容易把手碰伤。还有挖了红薯,红薯藤上的白色浆汁,粘到手上不容易洗干净,很快就会变黑,沾的多了,一双手伸出来黑乎乎的一块儿,没法看。
两个城市生活的妇女,平日里最多操心家里吃什么,单位上哪个和哪个关系不合这样的事情。家里姑娘娇气又爱耍小脾气,当家的想送来农村锻炼一下,她们就同意了,哪里知道农村生活如此残酷。
许真真她妈抱着她哭,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真真乖,妈很快带你回去。”
许真真放声大哭,杨雪浓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两个当妈的心疼闺女,给送了不少吃的用的来,晚上杨雪浓和真真亲自动手做饭,两个当妈的又哭了一场。
刘红英和潘薇不禁有些羡慕,想起自己的妈,她们下乡这么久,除了开始写信来问她们要下乡补贴,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她们。
妈和妈,真是不一样啊!
杨雪浓和许真真的妈妈在村里住了两天,第三天走了,杨雪浓和许真真哭晕在家,刘红英和潘薇安慰她们,等他们能请假了,也可以回看父母。
过了两天,杨雪浓和许真真都病了,开始是高烧,后来全身起疹子,把其他几个知青吓到了,赶紧把人送医院。
县医院那边说不知道她们俩得了什么病,检查也检查不出来,生怕是什么传染病,赶紧把人往市里送。
穆清有个感觉,总觉得这是她们提前就计划好了的。
果然,她们这一走就没回来,一个月后,刘红英他们收到了两人从北京寄来的喜糖,里面还有一封信。
信里说,她们回北京了,已经结婚了,以后不会再回穆家村了,她们留下的东西,如果看得上就分了吧。
刘红英和潘薇有些鼻酸,赵旭说,“别难过了,咱们不是早就想到了这个可能吗?”
当时送她们去医院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她们去了市里医院,半个月都还不见回来,再想到她们的家庭,就猜到她们可能回去了。
“有厉害的爸妈做依靠就是不一样!”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人生,羡慕不来。
地里小麦和油菜都已经播种,秋忙后,村里人闲了下来,从这几天开始,村里上山的人又多了。
刘红英他们也跟着上山,虽说经验不足收获也不算多,腊月之前靠着卖药材,也挣了几块钱。
穆清这段时间都没出门,容爷爷那边还是没有消息,穆清越来越着急,这都冬天了,还回不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容文博走的太久了,以至于王彩霞都来问林玉,“容文博什么时候回来?他要年前回来,咱们家的年夜饭还计划他的。”
林玉愁的不行,“不知道,我们没有容叔的联系方式,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王彩霞说,“容文博一看就对穆清很喜欢,他既然说了要回来,肯定不会不回。”
在王彩霞和穆贵心里,容文博和他们这些村里人不一样,一看就是个厉害人。
腊月二十,刑定南和刑昭开着小汽车来了一趟,专门挑的傍晚来,这个时候天都黑了。
“我家今年做了好多腊肉,先放到你们家来。还有米,这次我再送一百斤来。”
穆继东帮着一起把粮食搬上去,前几个月,他一个人忙活了大半个月,在后院悄悄修了一个地窖,地窖干燥后,刑家送来的粮食都堆放在里面。
刑定南把粮食码好,“等过完年,我爹娘就来你家住几天。”
“来吧,东厢房现在还没人住。”说到这儿,穆继东忍不住问,“你没接到过容叔的电话?”
刑定南摇摇头,“我一直留心着,一次都没接到过容叔的电话。”
穆清站在后院听他们说话,听到这里,她默默转身去书房。
从开年容爷爷离开之后,她已经画了好多画了,一张比一张好,容爷爷给她的宣纸都用完了。她每天都练字,练字的本子堆了厚厚一摞。
还有容爷爷要她背的棋谱,要她学的古琴曲,她都已经学会了。
穆清趴在书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院子里那个靶子,她站起身,拿起她的小弓,搭箭,一箭射出去。
这一箭吓得要出去的刑定南猛地退了一步,他连忙拍拍胸口,“穆清你干什么?”
“对不起定南叔叔,我没看到你出来了。”
刑昭一拍巴掌,“这一箭绝了!外面都看不清楚还能射中!”
穆继东笑着说,“都是她容爷爷教的好。”
就在穆家人以为容文博今年应该不会回来的时候,小年夜晚上他回来了,跟刑定南一样,天黑了才进村,开了一辆大卡车。
这次来带了好些家具,除了家具外就是一袋袋粮食。
跟来的工人把东西都搬上来后,扭头就下山了。
容文博一脸严肃,“这次是来给你们告别,一会儿我就要走,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
穆清拉着他的袖子,仰头问他,“你去哪里,这次你要去多久?”
容文博叹气,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不知道,可能……”以后都回不来了。
林玉想留他吃饭,容文博摆摆手,“来不及了。我马上就要走。今天我走后,如果后面有人来问我的事情,你们就说我回上海了,要是问其他的事情你们就说不知道,本来我们两家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也不会拿你们怎么样。”
容文博交代了很多事情,他真的要走了,穆清跑出厨房,一会儿跑回来,装了一大袋包子给他。她又跑去书房,把她这一年画的画,写的字都拿给他带走。
容文博眼眶湿润,“清清要好好长大。”
穆清神情严肃,很认真地点头,“我会的!以后,我会成为国画大师的!”
容文博笑着说,“不成为国画大师也可以,过不下去了就当败家子儿,卖你外公外婆留下的家产。”
一家三口送他下山,他连夜坐卡车走了。
回到家,林玉叹息一声,“别愣着了,快点把东西清一清。”
容文博送来的粮食,林林总总加一起一共有一千多斤,都被穆清收起来了。几箱古董也收起来。
送来的家具都是崭新的,一看就是给穆清准备的。
容爷爷没来之前,穆清有时候跟着爹娘睡,有时候一个人睡自己的房间,房间里的家具也是她嫁妆里面的。
容爷爷来了之后,她放出来的老家具都收了起来。容爷爷肯定是因为她房间太空荡,专门给她定的家具,一整套,床、梳妆柜、衣柜这些都有。
除了这些粮食、家具、古董和布料,还给她送来好多笔墨纸砚,几大箱子宣纸,够她用好多年了。
穆清有些想哭,容爷爷都要走了,还冒着风险回来给她送东西。
第二天,徐桂花上他们家串门儿,“昨晚上听到汽车的声音,离得近的人出门看了一眼,说好像看到你容叔了?”
“嗯,容叔要回家,走之前专门给穆清送了些家具过来。”
林玉带徐桂花进穆清屋里看,徐桂花摸了摸衣柜,“这肯定是老木匠的手艺,做的也太好看了。”
“我说呢,他们还说开的是卡车来,这么大件的家具用小车也送不过来。”
下午王彩霞也来串门儿,照样去穆清屋里看了一眼柜子,“容文博这么着急?连夜来连夜走?”
林玉含糊地应了一句,“可能是家里有什么事,他不说我们也不好问。”
王彩霞点点头,“你们又不是人家亲生的儿孙,确实是不好问。”
容文博给穆清送了一套家具过来特别好看,村里有个木匠专程来看,说是想学学。
林玉也不拦着,想看的都来看。后头几天,村里人都在说家具的事情,容文博送来的其他东西,除了他们一家三口,外人都不知道。
这样也好,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他们家这个年过的很低落,中午去老宅吃团圆饭心情也不怎么好。晚上回到家里,一家三口沉默地吃了年夜饭,晚上睡觉的时候,穆清不想睡自己的新床,抱着枕头去爹娘屋里。
林玉把闺女抱上床,把她抱在怀里,“别怕,不会出事。”
“嗯。”
穆清闭上眼,思绪纷飞,她从出生到现在已经五年多了,即使饥荒的时候她手握嫁妆也没有这么担心过。
穆继东把媳妇儿和闺女一起抱在怀里,一家人都安安稳稳的。
大年初一,在家待不住,一家三口出门去白云观烧香,小李道长领他们进去。
烧了香之后,一家三口慢慢回家。
大年初六,刑家人来了,容文博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来,东厢房暂时给刑老爷子和刑老夫人住。
老两口的行李安顿好后,刑定北和刑定南两兄弟没有着急回去,反而去村里转悠了几圈,跟人说说话。
刑定南一年要来村里好多趟,加上他是县医院的医生,村里人还有不少人进城找他看过病,对他很熟悉,也很有好感。
有人好奇问,城里不住,好好的为什么把爹娘送乡下来?
刑定南哈哈大笑,“还不是因为我爹娘喜欢你们这里,你们这儿风水好啊,山清水秀的,要不然也不会养出穆清这样灵秀的小姑娘。”
村里人骄傲了,“那是,咱们村的风水确实好!我跟你说,我们村里长寿的老人多着呢。”
“你们穆家村名声大呀,希望我爹娘也能沾沾你们村的福气。”
“刑医生别客气,你要是能来咱们村也行。”
“对,我们村赤脚大夫干不动了,要不你来我们村当赤脚大夫?”
这话说出口,他们就觉得不合适,人家县医院的大医生干得好好的,来他们村当赤脚大夫干什么?
刑定南认真想了想,“我觉得可以哎。”
刑定南扭头问他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我看行!就是不知道县医院那边放不放你走?”
穆家村的人都愣住了,不是,他们就是随便说说,这成真了?
穆解放听到消息跑过来,大声问,“刑医生,你说真的?”
“我还挺想来的,不知道穆队长欢不欢迎?”
“欢迎,那肯定欢迎!你们要来,我给你们家批一块地修房子。”
“哈哈哈,修房子暂时不用了,我还要回去问问我们院长。”
决定来穆家村不能他一个说了算,还要问问媳妇儿。
蒋涵听到这个消息,有些犹豫。她的悦悦今年才一岁多一点,以后还要读书,村里条件肯定没有县城好。而且来了农村,没有城市户口,以后想回城也是麻烦事。
“我支持你们夫妻来穆家村过日子,不仅是为了照顾爹娘,也是为了你们自己。”刑定北看向弟弟,“定南你别忘了,你是留过学的人。”
蒋涵心头一震。
云苓安慰她,“你别急,我们只是未雨绸缪,说不定什么都不会发生。你们两个都是正经医生,凭你们的能力,过几年如果想进城,也有的是办法。”
蒋涵下定了决心,“既然要来,咱们一大家子也不好住林玉家,我们还是要自己修房子才好。”
穆继东说,“修房子不着急,我觉得你们可以先来我家住下,慢慢来。”
刑定北和刑定南兄弟同意,他们心里觉得或许情况不会那么糟,过段时间就能回城也说不定。
穆家家五间房,三间卧室,一间堂屋,一间是穆清的书房。卧室住满了,刑定南指着二楼,“要不先在二楼用木板搭建一间屋子出来暂时住着?”
“我看行。”
刑定北夫妻下午回云台市,没有多留。
刑定南夫妻等到吃了晚饭,才带着闺女回县城,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辞职,理由现成的,要去农村做贡献,当赤脚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