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赤司会给你们最好的安置,何必做违法的事情。”
但是,越是这样,对面越容易被戳到那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见赤司伸出手,原木下意识就掩住电话。
“赤司少爷,您不必……”
赤司的眼神依旧淡然,但是原木很快就低头,递过去了手机。
红发少年接起电话,语气温和,诱导。
“只要让我听一听她的声音,我就考虑撤销,对你们的诉讼。”
对面迟疑着。
似乎有些不相信,这居然真的是那个继承人赤司。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你们这种精英子弟……”
哪里懂他们这些底层人的感受。
赤司的语气意味深长。
“不相信也得相信,你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只是这样的,一件小事而已。”
“让我听一听她的声音,确认她安然无恙,其余的事情,我们当面聊。”
那边犹豫了很久,似乎在开门。
这显然是几个走投无路,心生歹念的商人,做起绑票来,毫无经验。
声音可以伪造,也可以利用录音,但是,也许仅仅是因为,他们面对的是赤司,即使做了这种事,他们也有一种天然的畏惧和臣服,小动作什么的,谁也没有想过。
因为门突然被打开,看见两个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解开了绳索,男人骂骂咧咧的。
“早就说了系紧一点……”
另一个男人有点无语。
“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你怎么不自己系啊…”
赤司一直静静、无言地握着手机。
大约是觉得,能让那个赤司征十郎这样在那边等待,很有泄愤的感觉,男人故意动作慢吞吞的凑近两个小孩。
结果卷毛男生死死抱着女生不让他靠近。
“不准碰她。”
男人的声音有点大。
“哈……睡着了?让她起来,说几句话就好。”
因为男人对女生如此轻慢又随意的态度,让电话那端的赤司,感到由衷的不喜和厌恶。
压制着心口平静的火焰,赤司随后又听见那一头,很清晰地传来陌生男孩愤怒的,又仿佛不想惊扰到女生的,努力克制的声音。
“她发烧了,你们是不是给她吃了什么药。”
那边似乎很快就要捂住男生的嘴巴,不让他说出来。
“哪里有给她吃什么药,不要乱说话……”
随后,又是只有男人的声音了。
“您也听见了,她睡着了,我们在这里,恭候赤司的大驾,当面见不是更好吗。”
静默的空气里,男人心惊肉跳了一会,只听见对面的小少爷不辨喜怒,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
很快,黑色的车子停在神奈川的废弃车站,看着被浩浩荡荡的黑衣人围起来的红发少年,妹山塱想叹气。
他蹙着眉,眼睛是少有的严厉。
“这个时候你不应该亲自过来。”
前一段时间才被袭击,尽管幕后指使已经被揪出来,赤司家也处理掉了,所给出的震慑和怒火,已经让人不敢再犯,但,也应该要小心一点才是。
赤司征十郎蹙着眉,对老师彬彬有礼,又面无表情地颔首。
“一切因赤司而起,老师,我很抱歉。”
少年的嗓音,是和平素一样的温和,红色眼睛谦和又不容退让的,看着妹山塱。
看着赤司眼底,虽有些疲惫,却并不显得精神不好的模样,妹山塱没再说什么。
赤司将车上的通话记录给了妹山塱。
“一定是生病了。”
妹山塱面无表情地将手机递给一旁的助理。
“她稍微受凉,就会感冒发烧。”
“吃的药,大概是麻醉。”
赤司抬脚就要过去,妹山塱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少年清俊白皙的脸上,有些不动声色的平静,和被冲淡的克制。
就像是在说,请不要阻止他。
男人有些克制着心口的冰冷,“作为父亲,我现在,就很想给他们几枪。”
妹山塱的语气有些警告。
“但是这些,自有法律制裁,赤司。”
若说里面那些人,深究起来,其实也并不是多么的罪大恶极,因为对赤司族生出的不满,从而深恨这种阶级的、被世界残酷的丛林法则所淘汰掉的人,这样的铤而走险,反而展露的,是他们内心的懦弱。
“你也不必抱歉。做错事的人,不是赤司。”
“请让我永远照顾她。”
几乎是同一个时间,两个人一齐说出的话,赤司征十郎的这道声音,让妹山塱瞬间愣在原地。
啊……?
孩子,你在说什么啊。
本来在为女儿和切原赤也感到忧心不已的妹山塱,还没呼出的一口气,顿时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差点没被噎死。
再去看赤司的时候,对方已经神色自若地,握着助理递来的电话了。
“……”
因为赤司的到来,不远处的仓库总算有了动静。
铁门发出滞重的声响,领头的河田看见对面一排黑压压的人,就有点发怵。
“……不准带这么多人过来!”
赤司身后的黑衣保镖和警卫原本紧跟小主人的步伐,赤司远远看了一眼紧锁的废弃房间,语气温和。
“你好。”
河田有些发抖。
这种时候,他反而还会说你好,这是怎样的一个人……正是因为,赤司这样不像装出来的从容和彬彬有礼,像一张无形又慢慢收紧的网,对面的男人,反而愈发暴躁、害怕了。
“我要先见一见她。”
从小到大被作为继承人培养的赤司,风度和教养是万里挑一的。
只是,这种时候还保持着这种状态,总给人一种明知故作的感觉,莫名危险。
“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几个男人明明是经历过风浪的,面对这样的一个小孩,却抬不起头来。
“不要用这种精英的态度。”
“我们最恨你们这种人从容不迫的样子。”
“要想见她,赤司要先撤销诉讼,放弃对我们的索赔。”
赤司很快接话,语气悠然。
“可以。”
快的,有些让人怀疑。
对面的人大概没想到会如此简单。
“……你现在就做。”
“让你的人走的远一点,不要跟过来。”
赤司让原木打了电话,清清楚楚地告诉律师,又拿出了诉讼单,当着他们的面撕掉了。
看赤司的手下做完这些,他们又有点难以置信。
原木站在赤司身侧。
“现在打开门。”
人的贪欲……是不能考量的。
因为赤司所展露出来的、看似平和温柔的退让,这让这些人不会再那么容易满足。
接下来,他们又提了各种要求。
赤司都温和的一一应承。
男人们心满意足,果然打开了门,路灯射了进来,照在被切原赤也抱着的妹山莱,那惨白的脸上。
赤司很清楚地看到,妹山莱安安静静地被刚才电话里还能说话的男生抱着,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一动不动。
“她怎么了。”
原本还算温和、彬彬有礼的、在电话里,听见对方似乎发烧了、被喂了麻醉药,也无动于衷的红发少年,此刻的表情明明还是那样温和,声音也平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是…
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太吵了,不肯听话,一直喊爸爸妈妈,就让她安静一点。”
自以为体贴的补充着。
“只是正常的麻醉药,反正不会死人的。”
下一秒,子弹飞了出去。
*
四周伏击的枪手,打中了男人们的脚和手。
然后是肩膀。
都是不会致命,但会痛苦,又极为影响行动的地方。
所谓答应好的条件、“谈判”时的温和态度,不过是 ,假象。
被男人挟持着的柔弱女生,软软地倒在了血泊里,蓝色的裙角沾了地上属于那些男人的血,慢慢浸染成红色。
也许是因为,声音太过巨大,切原赤也已经再一次醒了,身体还是麻痹的,他下意识就把女生抱紧,很艰难地滚到了一边。
妹山莱烧糊涂了,也下意识抱紧了男生,枪声让人耳鸣目眩,她恍惚看见了赤司那头蔷薇色的头发
早在枪声响起的时候,保镖就已经在迅速靠近,可是持刀的男人艰难地想要把刀掷向两个小孩,卷毛男生无法动弹,刀子落下来的时候,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女生。
只是朦朦胧胧地希望,自己怀里的人能平安。
他还想和她一起,看很多很多的烟花。
下一秒,子弹打飞了刀。
赤司给枪上膛,他是第二次这样做,但是,扣动扳机的时候,手指平稳的像个老练的杀手。
“到此为止了。”
不顾地上的血泊和身后仆从的阻拦,赤司慢慢走了过去。
河田已经倒在了地上,他痛哭流涕地哀求着。
“人上人,资本家里的资本家,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
就是这样了……做错事的人,往往在失败的最后一刻,才会流露出疯狂的挣扎和推卸。
身处这样一个阶级的赤司,赤司征十郎,慢慢垂眸,他眼神里,意外地有点悲悯。
他想起了前一段时间的袭击,如果成功了,将会给赤司家、给整个国家带去怎样的动荡。
尽管如此,他还是说着让人绝望的话,如此的温和又残忍。
“我不会报警,警察的处理方式,我不会满意,你们大概也不愿意坐牢。”
“要维护家族的利益、维护我所处的阶级,这是这个世界,所必须遵守的规定,赤司家如果出事,这个国家将会有多少人跟着出事,但是,我并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规矩,应当是由我来创立。”
“无论是去年,在你们公司,我的母亲遇袭,还是今天的事,我都打算…”
男孩语气轻的像枝头的新雪。
“一并解决掉。”
血泊里,红发男孩垂首,语气淡淡的。
“这是最好的结局。”
“征十郎……”
这是她的声音。
赤司循声望去,被卷毛男生抱着的女孩,仿佛被枪声震的回光返照一样,她气若游丝地,朝他露出一个有点像哭一样的笑。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
你看起来很难过。
赤司一怔。
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河田这几个人,最终的结果,大抵是流放到国外,为赤司家做着苦力,永远不能再回日本。
对于贪欲不足,又铤而走险的罪犯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躺在地上受伤的、被牵制的人哈哈大笑。
“真是心善啊……哈哈哈哈哈哈!”
赤司已经没有再分给他们多余的眼神了。
他的悲悯……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他所处的阶级就是如此,赤司深知犯错的背后是什么原因,但要就此原谅,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诗织的生命就像沙子一样,慢慢从赤司族的手心流逝,哪怕征十郎能够扭曲世界,也无法扭转母亲的死局。
这种无力的感觉,在看见狼狈的、虚弱的、沾了血的女生时,又开始翻涌起来。
心底涌起一股平静,但细微的痛意。
细微,却无法忽视。
赤司诗织赋予他人格上的美德,赤司征臣赋予他危险的丛林法则,而妹山莱…
妹山莱赋予了他不同于这两者以外的……什么呢。
——大抵就是,有人会在这种时候,喊他一句征十郎吧。
里面的两个人已经被抬了出来,正在进行及时的诊察,女仆让开一个口子,好让赤司少爷能够俯身。
赤司的视线落在女生已经昏迷不醒的脸上,她漂亮的蓝眼睛闭上了,脸蛋已经烧的不太自然,蓝色的衣服灰扑扑的,不再鲜明,如此暗淡无光,像一朵枯萎的脆弱玫瑰。
他目光下移。
哪怕意识不清,切原赤也和妹山莱的手,也都紧紧地牵在一起,怎么都没办法分开。
因为赤司少爷盯着那里看的视线太久,尝试把两个人分开的女仆又失败了,她有些为难。
“这……”
赤司慢条斯理地收回自己安抚女生脸蛋的手。
“那就不分开。”
*
莱莱一直都没有完整地醒来。
断断续续的低烧,和参差不齐、长短不一的昏迷,始终困扰着床上的女孩。
偶尔也会有能说话的时候。
她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意识告诉自己,似乎每天都有不间断的人来看她。
有时候,是女生们稀稀拉拉又叽叽喳喳的分享,有时候,是男同学们忧郁的叹气声,有时候,是一道熟悉的男孩声音,这道声音,似乎陪伴了莱莱很多年。
有的时候,又有一道轻如鸢尾的幽雅叹息,像神奈川蓝紫色的海洋,躺在床上的莱莱,觉得有些舒服。
但在很多时候,都是一道冷淡又温和的,男孩的声音。
他好像总是在给莱莱,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