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老和阿狸先来青峰山召集了些族人,这才晚到了些。”蕴香含笑道。
【多谢大家。】
邪灵一难,事关整个六界的生死存亡。这样的戮力同心,很是让人动容。
阿狸许久未见舟月和朔风,之前又总是被九尾拘在涂山修炼,现在说话连语气也快活不少,她冲朔风吐吐舌头,“我如今长进许多,才不会让你扒皮。”
大家都哈哈笑了。
在这样的险境之中,能有些许轻松的片刻也很是不易。
但好气氛并未持续多久,怨潮似乎察觉到了朔北城这里陡然凝结的庞大灵力。
连绵不绝的黑色潮水开始从瀚海翻涌上岸,高达数百丈,绵延千里,极速向朔北城扑来,仿佛从地表之下爆发的熔岩海啸。
而夜幕之下,大雨蓦地滂沱倾落。
舟月摸到滴在衣襟上的“雨水”,那水渍处已经被灼烧成黑色的灰烬,还留下一圈还泛着火光的破洞。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鬼面来
这并非普通的雨水, 淅淅沥沥洒在身上,如同火焰灼烧皮肤。
舟月凝神俯视朔北城,笼罩在朔北城上空的防御结界正在阻挡这场磅礴大雨, 然而结界隐隐还是出现了裂缝。
“咔擦咔擦”,如同冰花正在碎裂, 半圆形的结界从中心开始塌陷, 雨水如潮, 似乎即将吞陷小小的城池。
【有两道城门, 我们分头去守。】
眼看怨潮即将冲入朔北城, 舟月向朔风点点头。
身后的青峰山狐妖也分成两列, 跟在两人身后,化作道道流光,从云层之上俯冲而下。
*
朔北城宁静如初,在这样的夜晚,家家户户都在安睡。
在城墙值守的老兵本在打盹, 还嘟囔着吃肉烧酒, 但他耳边忽而忽而传来急促的风声雨声, 甚至还夹杂着某种兽类的嘶吼。
老兵睁开眼,雨水啪嗒落在脸上,热热的疼。
他想伸手擦去雨水, 却蓦地从脚下的水坑发现自己的脸上出现了一个黄豆大小的血坑,仿佛是被火折子烧出来的。
这哪里是雨,分明就是从天而降的烈火星子。
老兵心中一骇,拿头盔格挡住脸不, 朝城下去望。
他瞬间瘫软了在地上。
那都是什么东西?
江潮?海啸?仿佛都不是。
因为正有无数鬼魂似的兵马从瀚海之中爬出来, 急速向朔北城攻来。
那些风雨之中夹杂的嘶吼就来源于此。
不是北方的蛮人, 而是更加可怖的东西。
老兵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举着火把冲上城垛, 点燃烽火。他的浑身都好像正在火海中燃烧,但他还是粗着嗓子、尽全力喊道,“敌袭——”
这一声“敌袭”惊扰了还在沉睡中的朔北城。
一盏盏灯火点燃,整座城池由北向南转瞬明亮如白昼。
黑夜中的东西彻底显现,那一场雨,或者说是燃烧的陨星从天而降,根本无法有人能够在这天外之灾里活下来。
老兵扭头,回身去望仿佛已经被点燃的城池,恐惧和绝望层层叠叠地蔓延。他甚至连寒颤都打不了了,只是呆若木鸡地瑟缩在城垛角落。
闭上眼,然而预料之外的死亡没有到来。
浑身暖洋洋的,老兵试探地睁开眼睛,视野之内都是遍地的金光,却并不刺眼。
他死了么?
“这人还没死?”
一只八九岁小丫头的手摸上老兵的脸。
老兵觉得脸上痒痒的,他忍不住也用指头去触碰那脸上被火星子燎出的凹陷。
这是怎么回事?
他瞪大了眼,那伤口竟然凭空消失了,他傻愣愣地仰视这个并没有多高的小丫头。
模糊的眼眶干涩,一点灵光柔柔撒入,老兵终于看清眼前的来者。
身前半蹲下来的确乎是一个年岁不大、玉雪可爱的小丫头,她后边还站着一个玄衣玉冠的少年。
那少年听到他低低的“嗬”声,转过头。
一张青铜鬼面。
老兵只能依稀从那鬼面后露出的锋利下颌猜出少年英气俊美的面容。
为什么会带这张面具?
疑惑尚未从脑海中消失,一个更加惊骇的念头在老兵脑中升腾而起。
这个人,这个人,不会就是几十年前带着面具的那个少年吧?
几十年里,朔北城的孩童都听着一个传说长大,老兵也不例外。
那一幕,以至于凡间曾留下野史记载,其名为鬼面将军传。小传中的少年无名无姓,只有文字记录过曾少年拔出的惊天之剑彻底将北狄人赶出了朔北城。他确实做到了凡人根本不可能完成的神迹,可剑光早已和失去踪迹的少年一同湮没在岁月长河,只有翻开史书时才能一窥惊现的摄人威光。
会是那个传说里仙人一般的鬼面将军吗?
老兵悄悄抬起眼。
透过脸上的青铜鬼面,朔风清晰地看见老兵眼里的敬畏和了然。
但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么多,因为怨潮里的诡物正在向城墙攀缘,像腐烂的黑泥般堆在城墙下。
“阿狸,你和族人在这里看着这些人,我去城外。”朔风淡淡道。
阿狸心中有些吃惊,这还是朔风第一次没那么恶劣地跟她说话。
她很快答应下来,和族人们一起为城墙上受伤的守兵疗伤。
果然不是凡人啊。
守兵们激动之余,更有得窥神迹的庆幸,他们将目光投向正在掠往“黑潮”的鬼面少年。
那个脸覆鬼面的玄衣少年踏空而去,疾奔中他玉冠高束的马尾飞扬,露出冰玉一般清透白皙的脖颈。
朔风刚刚站定,就见到四面八方的怨潮包围了他。
眼前顿时陷入黑暗,仅仅耳边有兵器相击而迸发的蜂鸣。
他睁开眼,记忆里曾经的一幕再次显现。
怨潮试图用那场战争的幻境来困住他。
战场萧索空旷,风起尘扬,凝固干涸的赤色被埋在重重沙土之下。埋不住的,只剩战场上横陈遍地的残破尸首。
一个南梁士兵被马刀削断半边脖颈,只剩颈侧连着薄薄一层皮的脑袋半掉不掉。而他手中长枪已狠狠刺进身前北狄士兵的胸膛,枪尖的脏腑肉块顺着枪杆漓下,徒留一地血泥。猩红液体在沙地刀剑扫过的凹槽汇集,形成了某种残忍的图腾。
然而这些都只是虚影。
真正要夺人命门的刺向朔风眉心的刀尖。
这一刀狠辣纵劈,风中竟响起蜂鸣。
一角玄色衣袍如纸片坠落。
朔风看清了来者,马背上的阿勒只余一具骨架。
少年飞身凌空,足下轻点。手中寂华剑前勾,劲道遒劲,阿勒不慎被踢翻至马下。紧接着,剑尖回旋,阿勒额前的鹰形金饰被一分为二。
又是一脚踩下,白骨咔嚓断裂。
怨潮幻境里更多的尸体白骨向他扑来,可朔风毕竟是修士,又有凌雪剑尊的灵力护持,很是轻易地用寂华剑劈碎了这些白骨。
幻境里声音渐小。
朔风皱眉。
有些不对劲。
如果怨潮对朔北城虎视眈眈,为何只是要困住他,根本不像界门西线那里进攻得如此凶猛。
朔风抬头,他唤出寂华剑,御剑向昏黄的天空飞去。
但天空表面仿佛一层柔软厚实的蚌肉,牢牢阻挡他的形迹,不让他离开。
这个幻境不是为了杀他设下,而是为了拖延住他。
怨潮入侵凡间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或者说邪灵所说的报复究竟是什么?
朔风面色微冷,他右手持剑,剑光四裂,席卷天穹。
幻境的第一层剥落。
画面一转,朔风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他变成了曾经那个三四岁的孩童。
朔北城的小院里,夕阳斜斜,阿爹高高地举起他,他坐在阿爹肩上玩骑大马。
“阿朔,以后你想做什么啊?”
他被困在孩童的身体里,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做一个像阿爹一样的将军。”
“好啊,好啊。”阿爹笑。
坐在石凳上绣花的阿娘起身,从阿爹身上接过他,笑着说,“睡吧睡吧,我的孩子。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
被抱在阿娘臂弯里的朔风仰起脸,冷声说,“我阿娘根本不会说话。”
他挣脱这个幻境里女人的怀抱,听她泣声喊,“不要走,不要走。阿朔,阿娘好想你啊……”
但朔风没有回头,越是混乱的幻境,他的头脑就越清晰。
他推开小院的大门,身形从那个孩童变成少年。
沧澜江岸,松岗明月,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朔风看到跪坐在坟坑边的“舟月”。
“舟月”朝他抬起头,一步一步走来。她的手里捧着红绸,四周的光影随她的脚步变幻。
朔风发觉自己手里牵着红绸另一端,他和“舟月”面对面站在一间明亮的喜堂。
“舟月”穿了他曾想象过的那套大红喜服,头戴金丝凤冠,向他甜甜地微笑。
她说,“阿朔,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啊。”
语气亲昵,“舟月”紧紧依偎着他的胸膛。
寂华剑横在朔风身前,冰冷的剑尖推开这个满脸愕然的“舟月”。
她还在问,“为什么?”
朔风已经没有丝毫犹豫地捅穿这具幻影,寒声道,“别用这张脸,你不配。”
话音刚落,幻影连同这座幻境一起崩裂。
呼呼的风声灌进少年的衣袖,朔风回眸,见到金色晨曦里将将复苏的朔北城。
一夜之间,那些带来恐怖灾厄的怨潮泡沫般消失了。
城墙上,阿狸正向他招手。
朔风重新戴起袖中的青铜鬼面,缩地成寸,飞上城墙。
阿狸正在小小的抱怨,“我还以为怨潮有多了不起呢,根本是在狐假虎威。邪灵都死了,覆灭怨潮简直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听到阿狸得意的笑,朔风敛眸逡视四周。
灵视里的视野辽阔,他看见正在治疗受伤百姓的狐妖族人,大长老、蕴香还有眼前的阿狸。
大家都安然无恙地在朔北城,舟月却不见了。
朔风眉心忽而一跳,问道,“月月呢?”
阿狸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玉简传讯,仙盟弟子说玉山关灾情严重急需支援,月月姐姐发觉退潮之后就赶去玉山关了。她让我告诉你,不必担忧,她会和我们尽快汇合。”
朔风伸出手,是一个“拿”的手势。
阿狸嘟嘟囔囔,从腰间取下玉简。
“喏,月月姐姐特意给你留下的。才过去一夜而已嘛,就知道你舍不得月月姐姐。”
传讯玉简安安静静地卧在朔风手心,他正要注入灵力。
然而,玉简猛地炸得四分五裂,碎成雪□□尘。
最后的那道声音不是舟月,而是一句模模糊糊的“报复”!
第60章 玉山关
玉山关地处北地腹地, 与素叶和朔北呈一个倒立的三角形,并不濒临瀚海直面怨潮。
加之仙盟主力都在驻守玉山关,但任谁也没想到, 怨潮最先攻破的竟然也是玉山关。
留在素叶城的援军众人也在第一次击退怨潮后接到了玉简的紧急传讯。
连璧魔君正懒洋洋地靠在自己的坐骑白虎身上,嗤笑一声, “仙盟的人, 果然无用。”
他淡淡地瞥一眼守在空悟身边寸步不离的小雪。
于是又讽刺地补上一句, “还总有人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非要来拖后腿。”
小雪被这话气得磨牙, 暗暗想道这个大魔头的嘴怎么总是这么欠。
她正欲开口, 却听空悟左手不停摩挲念珠,右手敲响木鱼,忽而道,“错了。”
到底是什么错了?
小雪有些纳闷。
本在打坐调息的空悟睁开眼,他的眼里没有昔日慈悲为怀的明亮神采, 反而渐渐凝重起来, 显得眉眼沉郁。
这人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种话。
连璧魔君没有再嬉笑, 他望了望被击退的怨潮和正在欢呼的援军,沉声问,“秃驴,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错了?”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气氛陡然凝结。
小雪也发现了两人之间沉重的气氛,她心思灵敏,很快反应过来, “佛子,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难道不是已经击退怨潮了吗?玉山关虽然暂时被围, 但我们也已经派人前去援助了啊。寂华仙子也去了, 应当不会再有差错。”
空悟没有说话,他重新闭上眼,继续转动念珠手串。
“啪嗒,啪嗒。”
念珠手串忽然断了线,一颗颗小叶紫檀木珠滚在地上。
小雪蹲下来,去捡那些念珠,指尖摸到木珠子的一刹那时,脑海却有道道道道白光划过,零星的画面稍纵即逝。她心神一慌,手中捡起的念珠再次洒落。
“对不起……”小雪讷讷道,她想再次去捡地上的念珠,却被空悟伸手拦下。
佛子长得其实是很英俊的,小雪仰着脸,神情有些发愣。
“我们其实是见过的。”空悟斟酌道,“你的记忆有些差错。”
不愧是佛子,这样都能看出来。但是他们之前真的有见过面吗?
小雪不好意思地笑笑,附在空悟耳边低声说,“我爹算出我命里有一劫,特地把我的一半神魂送去凡间渡劫。不过现在劫数已了,我爹怕那些记忆扰乱我的道心,于是就洗掉了。听闻佛子也在凡间历劫,我们可能就在那时见过面吧。”
所以会忘了那些事吧。
空悟温和地扶起小雪,“该想起来的时候都会想起来的。”
连璧魔君见小雪和空悟贴着脸絮絮叨叨,于是从白虎身上跳下来,不耐烦道,“说之前的事,到底是什么错了?”
“是说我们魔修不该来抢你们仙盟的功劳?”连璧魔君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