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失败后成了剑灵——翡叶【完结】
时间:2023-03-18 09:19:22

  他仿佛得意的孩童,又说,“我可没有滥杀,我杀的都是背着不少人命的坏人。他们判了死罪待在牢里,秋后便要问斩。”
  “我这是替天行道!”少年又拍拍蹀躞上的寂华剑,像是行走江湖的侠客,“我既然被你救活,当然答应你要好好修道,惩奸除恶。”
  “这是我们一起许下的承诺嘛。”
  他的承诺啊。
  朔风这幅样子,让舟月不禁回忆起他们一起在澜州城外阻挡截杀的夜晚。
  风波平静后,她趴在少年背上,听他认真的声音,“舟月,你想让我做什么,我便去做好了。不管是修道,还是救你,这都是我的承诺。”
  他真的在以他的方式履行他的承诺,可真是一个别扭的孩子。
  舟月从少年腰间取来寂华剑,摸索着剑身上的咒文,叹道,“万事万物,都有其法度。即便是惩奸除恶,也不能违反法度。”
  她的指尖在少年指尖轻点,指尖相触,是触电般的感觉。朔风的一颗血珠滴在剑身上,符文上金光大盛。
  轰轰隆隆,像是千万个信徒同时在私语,令人眩晕。
  但朔风记得那个月夜,舟月也念过这个咒语。她说这是往生咒,可以送怨魂们早日轮回转世。
  咒语声渐渐消失,寂华剑在再次在黑夜中沉寂下来。
  此时,少女肩上的窟窿已然消失,连虚弱的人形也凝实几分。
  她说,“朔风,你我之间已经结下契约。你若想我留下,只需这样一颗小小血珠便可以了。”少女的眼神又怜惜地滑过他的眉角,“朔风,你不要让自己总是受伤。”
  “可我是杀手。杀手,总是要杀人的。杀人,就会受伤。”朔风还是很固执,不肯去看舟月的脸。
  她一定对自己很失望吧。
  朔风在心底苦笑。
  舟月几乎没有用力,轻易扳过朔风的脸。少年的神色有些黯淡,她抿嘴道,“我不会再让你受伤。我教你用剑修道,是为了救人,也是救你自己。”
  杀手的剑是来救人的吗?
  朔风很迷惘,但少女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在他脑海回响,慢慢激起惊涛骇浪。自己好像一叶小舟,随着波浪漂漂浮浮,逐渐沉沦深海。
  他不想看到如此脆弱的自己,于是漫不经心打岔道,“你怎么总是念那个往生咒,连寂华剑上也是那个往生咒?”
  往生咒啊。
  舟月的思绪飘到很远很远,在几百年前的仙界莲华山,一个青年在她刚炼制好的寂华剑上认真镌刻符文,他说,“舟月,这是我亲自刻的往生咒。这样你以后用剑杀人,也是在用剑救人了。”
  于是朔风看见眼前的少女露出了鲜少动容的神色,她怀着无限怅惘道,“是仙界的一位佛子教我的,寂华剑上的咒文也是他刻的。”舟月弯弯眼角,“佛子说,往生咒可以让怨魂们洗去冤孽,在地府阴司等待轮回时少受折磨。”
  仙界的佛子?第一次听她提起仙界的人。
  少年觉得自己的动作僵硬了一瞬,他假意去取窗下的木条,夜雨扑在脸上时好让自己更清醒几分,似乎不经意提起这个名字,“佛子?你们关系很好吗?”
  舟月笑着点点头,“他是我的挚友。”
  少年的面具微微出现裂痕。
  挚友?呵,都可以称上挚友了。她都还没说过他们是挚友呢。她把他当做什么呢?噢,她说过要收他做徒弟,但他当然拒绝了。
  朔风背过身,匆匆向门外走,脚步稍稍错乱,连寂华剑都忘了拿。他的语气有些闷,“我还有些事,要出去一趟。”
  雨滴一点一滴拍在窗棂上,月光也很浅淡。舟月捡起地上的烛台,指尖灵力微动,“噗”地一声灯花绽放,室内重新温暖明亮起来。
  她看着摇晃的焰苗,觉得少年实在有些捉摸不透,不解道,“外面还黑着天,又下了雨,他跑出去做什么呢?”
  淋着春雨的朔风确实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少年只出了院门,靠着巷角的砖墙。寒意从脚底升起,他心里的悸动和慌张也一同被扑灭。
  朔风长长舒了一口气。
  下一刻,他的脊背绷直。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夜雨里走近的男人,右手软剑蓄势待发。
  中年男人穿黑衣,戴着青铜鬼面,像是从阴间来的修罗阎王。
  他是四五十岁的年纪,开口时声音沙哑如同破旧风箱,“小九,你是不是要去琼州?”
  来人是罗刹门的六子。
  原来是故人啊。之前在澜州城外没遇见,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朔风挑挑眉,白色的剑尖在雨水里打了个旋,水泊激起雪白的剑光。电光火石间,少年踩着青石板,飞身到巷尾的瓦檐上,手中软剑直指男人露在面具外的眼睛。
  招招狠绝,试图一击毙命。
  六子的身手很好,同样不落下风。他立刻从腰侧拔出双刀,转瞬和少年纠缠在一起。
  虽然在打斗,但他继续说,语气很平静,“小九,去了琼州,便不能回头了。”
  说罢,男人竟然收了手。
  朔风有一瞬的讶异,但他也收了招式,靠在墙上嘲讽道,“六爷,怎么,劝我回头?”
  听到这一声熟悉的“六爷”,男人把刀塞回刀鞘,刀刃处发出“铮”的一声。他抚摸着裹布的刀柄,沉声道,“紫衣卫要来了,走不走看你。”
  脚步窸窣,男人的背影再次隐没在夜雨里,似乎从未来过。
  看来只是通知一声,这是别人的意思,还是六子自己的意思呢?
  朔风低头思索着,耳尖微动。这里的小院并不在小春城中心,风中,隐约传来有规律的马蹄声。
  少年沿着墙壁潜行,轻轻一跃,便跳到了屋檐上。因初入练气期,五觉格外通达,即使在朦胧的夜雨里,朔风也能清晰地看见,小春城窄窄的街道上,一列紫衣卫们骑着黑色骏马,挨家挨户地停下搜查。
  *
  数百里之外的玉都,同样有许多紫衣卫们在进出一座宅邸。
  这些紫衣卫们的衣袍明显更为精致,也更为华贵,他们是有官职在身的百户、千户。而宅邸几乎占据了玉都主街积玉大道的一半,这曾是前朝王爷的私宅,但现在已被御赐给紫衣卫都督。
  虽然在深夜,但这座都督府依然点了很多盏灯笼,亮堂堂的,如同白昼。仆妇和小厮们紧张地在夜色里穿梭,一道道长廊,接着一座座横厅。到了最里间的院子,所有人都候在外面。
  前任都督陆泽为了救驾,一身寒病,深受圣眷在家休养。亲子陆清川继任都督后,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甚得皇帝宠幸。
  夜里,都督刚处理完公务回府,便来看望缠绵病榻的老爷,父慈子孝的场景许久都未有了。下人们都在心中感叹,都很默契地没有进屋打扰。
  虽然已经到了五月,夏意增生,但卧房里还是烧着足足的地龙。
  卧房里,一个青年大刀阔斧地坐在老人的床榻边,他正在用精致的宝石小刀削苹果。他削得很认真,眼睫动也不动,果皮一圈圈如雪花般完整落下。
  青年是继任的紫衣卫都督陆清川,也是陆泽唯一的儿子。
  削好的苹果并不是给重病的老人吃的。
  陆清川咬上一口清脆的果肉,慢慢咀嚼味道,露出雪亮的牙齿。
  老人重重的咳嗽声响起。
  青年的表情很是担忧,他挑开床榻上的青色罗帐,从地上拿起痰盂,服侍着老人拥被坐起。
  陆泽靠在软枕上,盯着许久未归家的儿子,朝痰盂里吐出一口含着血丝的痰水。
  烧着的地龙已蒸出一片融融暖意,微凉的金砖上倒映出摇曳的烛火,和紫衣青年挺拔的身影。
  陆清川生得很英俊,可眉眼总是阴郁锋利的。他的瞳孔幽深,此时安安静静地望着老人。
  他的语气茫然又疑惑,说道,“父亲,您怎么还没咽气呢?”
  陆泽仰望着和自己面容相似的儿子,也没有因为这大逆不道的话而生气,反而含着笑意解释,“我在等一个故人。”
  说是故人其实并不准确,应该是一个故人的孩子。
  老人病的很重,已经鲜少有清醒的时候了。他的眼睛昏花,但还是精确地找到了刀架。
  他望着刀架上破旧的长刀,这是御赐之物,他也用这把刀杀死过许多人。
  他注视长刀,提着一口气,不肯抱着残躯死去,陆泽慢慢道,“等他,来杀我。”
  用这把杀死那个孩子无数亲人的刀,让那个孩子,杀死自己。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舟月(开心):我和佛子的关系特别好。
  朔风(咬牙切齿):有和我之间的关系好吗?(顶级杀手的防gank意识)
  这章还有好大儿陆清川,父慈子孝(迫真版)。
 
 
第8章 不回头
  朴素的卧房里,刀架上的长刀即使已经破损,但刃尖依然是锋利的。寒光幽幽,似有惊醒的刀下亡灵不断在怒吼咒骂,连屋内的地龙也无法驱散这群庞大死灵的阴寒。
  但紫衣青年的目光从长刀上移走,露出难得的一笑,两指间的小刀在空中掷起一个圈,他说道,“这样啊。”陆清川起身,动作雍容,伸手细细捻灭跳着火星的灯芯,“那我倒要看看,这都督府龙潭虎穴,他这个故人到底敢不敢来闯了?”
  衣袍窸窣,陆清川的锦靴踏在金砖上时,有轻微的咔擦声。屋门大敞,冷风吹进暖室,化为一阵阵白烟,青年的声音也如烟散开,“父亲,儿子希望您今夜安睡,最好别再醒来。”
  罗帐里的老人没有说话,他的余光瞥见熄灭的烛火,浑浊的泪珠滴在软枕上,有大片新的或是旧的水渍。他的眼神空洞,怆然低语,“贞娘……”
  十三年前,他的妻子贞娘曾在这间屋子悬梁自尽,这些年却从未入他的梦来。但他始终记得她决然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时有午夜惊魂。那个女子不愧为凌家血脉,她一字一句地讥讽,“陆泽,你拿我凌家百十口人的性命去铺你的青云路、登天梯。那我沈小贞,今日便与你断绝这夫妻情义。”
  长夜寂寂,陆泽闭上眼,这句讥讽每日每夜都在她走后于他的脑海回荡,一遍遍叩问他的良心,令他辗转反侧、夜不成寐。老人又苦笑,他做了一辈子被天下人、被妻儿怒骂的走狗,可如今他的儿子也继续做这走狗。
  沉沉叹息后,屋里彻底昏沉下来了。
  院子里恭候的仆妇下人看见青年安然无恙地走出来,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争吵,也没有大打出手。父子俩到底还是血脉相连,哪有隔夜的仇呢?看,还是都督亲手熄灭了屋里的烛火,都督其实也是很有孝心的孩子嘛。
  紫衣青年跨出院门,在众人赞许的目光里没有回头。
  漫漫长夜里,万家的烛火有人熄灭,自然也有人点燃。
  *
  此刻正在小春城的少女显然没有睡意,她在吹烛台玩。焰苗淘气地一晃一晃,流动的金红色在她眼里跳动。
  听见脚步声,舟月回头,火光照亮她半边白玉般细腻的面容,澄澈的眼底温暖又柔意。
  她察觉到朔风神情里极力掩饰的一丝沉郁,于是搁下烛台,缓声道,“朔风,你怎么了?”
  少年崭新的衣袍一角有明显被刀刃割破的痕迹,但舟月没有继续追问。
  他不想说,她便不问。
  少女的面容恬静宁和,如柔和的晚风,令朔风莫名安下心来。少年捞起一把椅子坐在舟月旁边,他的双腿很修长,轻松翘到窗棂上。
  朔风伸出双臂枕在脑后,眺向窗外的雨洗青空,笑着说,“没什么。我不是说这个月带你去琼州看大潮吗?今夜,我们便出发吧。”
  琼州的大潮?需要赶这么急?
  舟月掀开锦被,自己套好足衣,踏进桃粉绣鞋,走了走,发现没有掉跟,仰脸说一声“好。”末了,她的眼睛突然亮了亮,“朔风,我教你御剑之术吧。”
  御剑之术,朔风在话本里也听说过。据说在人间还有修士的时候,他们当中不少有人依靠法宝上天入地,一夜可行数百里。
  少年果然收回双腿,在舟月面前站定,清瘦的身影如一株小松。
  舟月伸出右手,抚到朔风额间,轻声道,“像以前一样凝神,你我识海相触,你就能看见记录御剑之术的秘籍了,这个正好适合练气期修士来学。”
  不知是少女灵力的暖光,还是她掌心的温度,朔风觉得额角热热的,他的嗓音有些哑,“舟月,我找不到。”
  少女金色的识海宽阔,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小小的影子在里面游荡。
  找不到?
  舟月皱皱眉头,按理说不应该啊。可少年模样认真,不像是说谎。她想了想,踮起脚,额头贴近少年的额头。两人的额发都垂在脸上,在微凉的夜里烘出热气。
  额头相贴,舟月闭着眼睛,凝神将识海处的一团金色灵光融入朔风的元神。
  她又问,“这样呢?”
  声音和鼻息一般近,朔风悄悄睁开眼睛。少女的眼睫近在眼前,纤细卷翘,像轻飘飘的羽毛拂过他的卧蚕,她的唇几乎也快要擦过他的唇。
  他极力平抚住慌乱的心跳,颤声说,“你,再近一点看看。”
  不料,舟月的眼睫扇过他的眼睑,酥酥麻麻的。她的眼底清澈一片,像是没有波澜的春水,“还是不行吗?”
  朔风望着那片春水,觉得自己的倒影好像也要被拖进水底的漩涡,他猛的别过脸,推开少女,“嗯,我看见了。”
  藏在阴影里的半边脸通红如血,朔风唤回寂华剑,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奔向空旷的小院。他的动作很快,掀起一阵清风,舟月鼻尖微动,甚至还能恍惚闻见他衣领上淡淡的雪松清香。
  朔风不愧是连她都自愧弗如的天生剑骨,于剑术一途天赋卓绝,很快便参悟了御剑之术的法门。
  寂华剑摇摇晃晃地悬浮在空中,一开始还不受控制地到处乱撞,但很快被朔风驯服,乖乖地随着朔风的指令向上向下。
  “真是厉害啊!”舟月眉开眼笑,她坐在正房的门槛上,看月色下的少年低声轻喝,“万剑归一,御风乘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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