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侍卫一身墨缎宫服持刀而立,即便面无表情也隐着几分冷肃狂傲。
“想这些做什么,这都是陛下的旨意,难道谁敢犯上不成?”
钟芫闻言只是笑笑,却不再接话。
很快李太医里尚药阁包好了补品出来,钟芫接下后,道了声谢便离开了太医院。
寻安毕竟是御前侍卫,办完了事自然是要回去复命,钟芫目送他离开后,才缓步往荣华殿走去。
许是因为逼宫那日陛下实在杀得太多,如今偌大的魏宫竟显得有些清冷,钟芫呼了口热气暖了暖手心,然后抱紧了怀中的草药。
踏入荣华殿的时候,天上又飘起了雪,短短几步路,雪便大了起来,钟芫站在自己的居所外抖了抖身上积雪,才推门进了屋中。
此时箫怀执正坐在床榻上一个人费力的更衣。
隔着纱帐钟芫只能看到男人模糊身影,不过她还是好心的劝了句。
“殿下伤势未愈,还是不要乱动作的好。”
箫怀执微微顿了下,然后便只当没有听到,继续固执的套着衣袖。
没过一会,钟芫果然听到男子吃痛的低吟,她淡淡地勾了下唇角,然后便不疾不徐地打开装药的纸包。
箫怀执一个人挣扎了会,最终还是颓然的倒在了床榻。他转头望向床边的屏风,锦纱透彻,女子所有的动作他都能看得分明。
此时女子垂首站在桌边,似乎是在挑拣什么,箫怀执看了许久,然后微微蹙起了眉,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在她眼里仿佛并不存在。
“你把本宫囚在此处,难道就不怕被人发现?”
“殿下只需好好养伤,其他的事情不要多想……”
说罢刚把草药分拣好的钟芫垂首扫了眼木桶,这一看她这才发现桶里的水竟都结了冰,她转而望向屋中的炭盆,铜盆里已经不见一丝红光,看样子已经熄灭多时了。
女子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然后便拎着木桶走出了屋子,屋外风雪正盛,钟芫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然后阖上房门。
没一会箫怀执听到外面传来磕碰木桶的声音,床榻旁是一扇小窗,从他被关在这里便没见那小窗关上过,这宫婢似乎也不怕有人查看她的屋子。
箫怀执一时不知她是太胆大还是太愚蠢。
透过那微微敞开的缝隙,箫怀执能看到女子在风雪中晃动的衣摆。
很快外面的敲打的声音停歇了,女子便拎着木桶朝院外走去,等她回来的时候,木桶里已经装满了水。
钟芫回屋后,箫怀执便不动生色地收回了视线,他如今身体孱弱,目之所及也不过一间内室,别说逃出宫去,就是反抗那宫婢更是都是困难。
更何况如今的他还被那铁链锁着。
此时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阵纸灰的味道,箫怀执下意识拧起眉,然后抬眸看向了屏风。
果然,是那婢子正在烧书。
隔着锦纱箫怀执辨出那书封上的颜卿字迹,然后他忍不住开口道。
“本宫当初将这书帖给你,可不是让你用来生火的。”
男子的声音似有几分无力,钟芫听着却抿唇笑着,“那……殿下是给婢子考功名的?”
箫怀执一时语塞,他发觉自己总是会被这个女子三言两语气到,可他闭嘴之后却听到钟芫的声音幽幽传来。
“今日婢子去太医院求了两根老参,本想给殿下煲些参汤,可又怕补得太过,让殿下亏了气血,想来想去,还是给陛下送去合适。”
箫怀执听钟芫提到箫成玉,脸色便顿时冷了下来。
无论之前还是现在,皇兄对着这婢子都可以算是纵容。
他甚至一度以为这女子与箫成玉……
想着箫怀执的脸上又有些微热,他烦躁地坐起身,却又不小心地扯动到伤口。
房间里隐隐传来一丝血腥味,钟芫放下炭盆目光转上床榻,然后缓缓勾起唇角。
“之前就与殿下说了,伤口好不容易才渐渐好转一定要好好养着,可殿下似乎总听不到心里去……”
“既然殿下喜欢伤着,那婢子便依了殿下的意思好了。”
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箫怀执听着刺耳,碍着自尊他自是不可能与这小小的宫婢低头,可内心上他也知道这些日子钟芫为了给他疗伤废了不少心神。
男人的纠结几乎是写在脸上,钟芫静静的看着,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延展。
也不知当初的皇后是如何养的,他们魏宫这位二殿下,不仅是不善心机,甚至还有几分宽厚仁慈,便是如今被她囚着,似乎也从未下狠心去恨她。
钟芫走到床榻前缓缓拉动锁链,男人的手臂便被吊了起来。
“这是最后一次,若是下次殿下再不听话,婢子就把殿下脱光了赶到外面……”
“你大胆——”
箫怀执怒视着钟芫,脸上却因为怒意而泛起不自然的红醺。
此时钟芫却缓缓在床榻上坐下,目光大胆而放肆的描绘着男人胸膛的轮廓。
“婢子胆子大不大,殿下不是应该很清楚吗……”
箫怀执被气得语塞,可此时的钟芫眉眼弯弯地望着他,箫怀执瞪了会只觉得疲累,索性闭上了眼眸不再看她。
直到箫怀执彻底平静下来,钟芫才不疾不徐地拿起伤药给他包扎伤口。
“殿下这伤需要静养,若是殿下不愿以后日日被婢子奚落取笑,便好好养着,等身子好了,才能离开婢子不是?”
女子的声音柔软轻缓,箫怀执原本的满腔怒火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发泄,他睁开眼眸看着面前的女子。
“你就不怕我伤好后杀了你?”
钟芫眼眸微垂,闻言却缓缓理了下微乱的发髻。
“等倒时候再怕也不迟……”
女子语气淡然,可手里的动作也不算温柔,原本还说什么的箫怀执只觉得背上一紧,险些痛的叫出声来。
等包扎好后,钟芫把换下的血衣扔进了炭盆。
被一番折腾的箫怀执此时却趴在床榻上虚弱的喘息,钟芫淡淡的扫了眼,然后在桌上挑了只小些的人参走到屋后的厨房。
今日在太医院的事,寻安自然是会禀报陛下,这熬好的参汤若是没有陛下的一碗,恐怕过不了几日便会被兴师问罪。
毕竟相识了十余年,钟芫对箫成玉诡怪的脾气早已经习以为常。
钟芫的参汤熬好后,却还没到陛下下朝的时候,她便先盛了一盅送到姜太妃的长岁宫去。
姜太妃原本只是皇后宫里的婢子,因为生的貌美被先帝临幸,甚至后来还有了皇嗣,也就是如今的箫成玉,可坏就坏在她一个小小婢子却怀了皇长子,这种事皇后焉能容忍,很快便用手段将姜太妃打冷宫。
而这冷宫,姜太妃一住便是近乎二十年。
第3章
◎走吧,回宫◎
若是如今登基的不是箫成玉,恐怕姜太妃如今还在冷宫中磋磨着。
可谁又能想到区区一个婢子的子嗣,如今却能荣登大统成为南魏最尊贵的人。
钟芫到长岁宫的时候姜太妃正在院中做针线,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一夕之间尊贵了,却还改不了操劳的习惯。
以往这些事都是钟芫陪姜太妃一起做,如今钟芫去了荣华殿,便不能像从前那样常在太妃身边了。姜太妃看到钟芫来了,便温柔笑道,“让我看看今日做了什么?”
当初根本没有宫婢愿意留在冷宫伺候,而钟芫却一直陪着她们娘俩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在姜太妃眼里钟芫便也像她半个子女。
“回太妃的话,今日从太医院领了只人参,这些日子天寒,婢子便想着给熬些汤给太妃和陛下暖暖身子。”
太妃不爱听钟芫自称婢子,可说了几次她也不肯改,后来便只能无奈的顺着她了。
“今天有参汤啊,芫儿的手艺一向好,先让我这老太婆来尝尝。”
钟芫听着却笑起来,“太妃娘娘才不老。”说着钟芫俯下身子悄悄道,“婢子瞧着,太妃娘娘比陛下那几个美人还要多些风韵呢。”
姜太妃听着也笑了起来,她摇了摇头,“你这孩子,也不怕被玉儿听了去,他若是知道你背后说他的美人可要急了。”
“那也不怕,婢子可是有太妃娘娘护着。”
两人相谈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殿外有人进来,还是站在后面的太监突然跪下唤了声“陛下”,她们才发觉。
此时箫成玉刚下朝便来了太妃这里,肩上还落了一层白雪,宫人见陛下来了立刻跪了一地,他扫了眼便走到太妃身边坐下。
原本箫成玉就不喜言辞,如今当了一国之君便越发的冷峻了。
姜太妃心疼的看着儿子,她总觉得好像从某一天开始箫成玉便突然不在她的面前偎依承欢了。
他开始变得十分用功,无论是课业还是武艺。可他不知道,他越是努力,他们在冷宫的日子便越是艰难。
想起往日种种,姜太妃脸上便有些凄然。
钟芫却仿佛没发现一般在一旁专心盛着参汤,然后端到箫成玉面前。
“陛下快尝尝,刚刚太妃娘娘可是才夸过。”
箫成玉接过碗尝了口后,便把参汤放在一边,钟芫见状便问道。
“陛下,这汤不合胃口吗?”
箫成玉却淡淡地摇了摇头,然后从怀里摸出两个锦盒,一个递给姜太妃,一个递给了钟芫。
“这是番邦进贡的暖玉,说是冬暖夏凉,可调理气血,我记得母妃和芫儿都畏寒,便将这两块玉带了过来。”
姜太妃过了半辈子苦日子,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稀罕物,随即便拿出了暖玉放在手里把玩。
“芫儿也来看看,这玉果真是暖的……倒真是个宝贝。”
钟芫听言也垂眸看了眼自己手中的锦盒,脸上一时也难掩喜欢。
“这么贵重的东西,婢子真的可以拿吗?”
箫成玉抬眸看着女子明丽的眸子,沉默了稍许,才点了点头。
“多谢陛下。”
钟芫打开锦盒悄悄看了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自己手中的玉,似乎比太妃手中的还要圆润剔透些。
想着她悄悄合上了锦盒,正打算撤下方才被箫成玉放下的汤碗,箫成玉却端起碗将那参汤一饮而尽。
太妃年纪大了,口味偏重,所以那参汤其实是稍稍齁了些。
钟芫发怔的时候,却见箫成玉面无表情的将碗放回桌上。
“再盛一碗。”
钟芫迟疑的看了眼陛下,然后才端起碗去了桌边。
喝完汤后,箫成玉又小坐了会,便离开了长岁宫。
以往他便是如此,总是默不作声的坐在太妃和钟芫身边,然后又在她们没注意的时候没了人影。
如今他是南魏君主,便显得更加忙碌了。
姜太妃看着儿子走后,脸上却有些担心,“我瞧着玉儿好似瘦了些。”
钟芫闻言看了眼箫成玉离去的背影,此时风雪未停,陛下一身玄锦龙袍在雪中却是扎眼,只见他不耐地从容贞手里接过纸伞,撑开后便快步离去了,遥遥望着的钟芫却突然笑了起来。
“太妃娘娘,陛下竟撑了把红伞呢。”
姜太妃闻言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她自然知道箫成玉平日最不爱这种艳丽的颜色,“许是下人在宫里随便拿的……”
说着姜太妃神色突然又紧张了起来,“芫儿,我见玉儿没穿披风,你快去给他送件去。”
钟芫闻言则是立刻道,“婢子这就去。”
说着钟芫接过姜太妃递给她的披风然后匆匆追了出去。
箫成玉身材高大,走起路来步伐也快,钟芫在后面追出宫门后才看见人,她刚松了口气却没注意脚下的凸起的石砖,一个不慎便重重地摔在地上。
几个宫婢的惊呼声被走在前面的箫成玉听见,陛下回过头才看见后面的钟芫。
艰难爬起的钟芫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仅手磕破了,额头上也有疼痛。
在宫中当了十年婢子,钟芫倒不在乎有没有丢脸是不是难看,她只是不喜欢身体受伤。
正在她拧眉发愁的时候,却突然发现眼前多了一双玄色长靴。
“陛下?”
箫成玉看着地上的钟芫,神情却愈发冷肃。
“为何如此不小心?”
钟芫愣了下,她连忙跪好,然后捧起手中的披风。
“这是太妃娘娘命婢子送给陛下的披风。”
地上的宫婢神情恭敬惶恐,挑不出一丝毛病,可帝王的脸上却闪过一丝不悦。
正在有人开始猜测这位芫姑姑会不会也被拉出去砍了的时候,箫成玉却突然在女子面前蹲下。
钟芫有些诧异,她看着与她视线相对的男人,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到眼前帝王低声道。
“还能走吗?”
钟芫点了下头,然后又觉得不妥,便回了句。
“回陛下,婢子无碍。”
箫成玉听罢才从钟芫手中接过披风,随后又把手中的红伞递到钟芫手里。
“走吧,回宫。”
说着箫成玉也站起身,只见他抖开披风随意搭在身上,便带着侍卫继续往荣华殿走去了。
钟芫撑着伞一瘸一拐的跟在后面,似乎是有些不伦不类,但是这一路上,却也没被丢下。
站在陛下身侧的寻侍卫偷偷朝后瞧了眼,此时的钟芫发髻歪了,衣上蹭了一道泥污,额上也有一处红痕,端的是有些可怜。
他悄悄看了眼身边陛下。
“可需臣去请御医过来?”
箫成玉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寻安等了会,却不见陛下点头,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却听到陛下回了一句。
“去吧。”
寻侍卫微微松了口气,然后便领命离去。
走在后面的钟芫自然听不到这些,她只觉得自己撑伞的手很痛,等她把陛下送回寝殿后,便立刻回了自己在梅园后的居所。
房间里的箫怀执听到声音警惕的睁开眼,见回来的是钟芫才又逐渐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