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说得古怪,大概只有许疏楼明了其中含义。
酒过三巡,对着言笑晏晏的两人,大家终于放松了些。
一阵脚步声传来,陆北辰从西侧月亮门里转了出来,抬眼看到这一桌,微微一怔,随即拊掌笑道:“好!家宅和顺,妻妾和睦,好!”
“……”
他向这边走了过来,边走边道:“我就说,你们早该这样聚一聚。”
他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给他挪出一个位子,并理所当然地以为大家会很欢迎他的到来。
却不想几人都沉默地坐在原处,倒是许疏楼最热情:“等的就是你。”
陆北辰还没待做出什么反应,她长剑在手中一转,已经搭上了他的肩膀:“陆北辰,我今日且杀你最后一次。”
“什么?”
他似乎以为她在说笑,下一瞬,眼中便映出了一片刺眼的剑芒,那是许疏楼的剑如一条银龙般,正向他眉心刺来。
他连忙举兵刃招架。
梨花被两人比斗的剑气一震,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像是记忆里一场很大的雪。
奇怪的是,其他人并未试图阻拦,也没有慌乱,只是默然地看着一切发生。
……
直到陆北辰倒了下去,洛浮生俯身,在他脸上洒了一捧梨花,然后抬眼看向天空。
陆北辰倒在了满地梨花中,画面竟有几分凄美。随着他的死亡,天空中忽地直直坠下来了什么东西,许疏楼拾起,发现那是一块碎片,碎片上面有蓝天和白云一角。
掉下这一片后,天空中就多了一个黝黑的缺口。
她有些许的茫然,可其他人都似乎了悟了什么似的,静静看着这一切。
“这是……”
她的话音未落,天空中有越来越多的碎片掉落下来,蓝色的天,白色的云,假山奇石,绿瓦红墙,通通化为碎片,露出后面那条幽暗的走廊,然后远处的走廊也开始化为碎片,变成一片虚无……
天地崩塌,却有人从容地自远处穿花拂柳而来,此人生着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在碎片的空隙间,许疏楼和另一个自己对视。
“这个世界在崩塌、摧毁、改变,翻天覆地,物换星移,一切都要推倒重来,”另一个她说,“通俗点讲,就是这条时间线被你们给改崩了。”
许疏楼怔了怔:“改崩了会怎样?你们会遭遇什么?”
“最好的结果,大概就是被清空记忆,从最初被改变的节点开始,重新活一回吧。”
许疏楼眨了眨眼,她知道,到了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了。
她抱拳对所有人行了一礼:“今朝有幸与诸位共饮一杯,许疏楼就此作别,愿列位重获新生,自此无拘无束,平安喜乐。”
众人纷纷回礼。
凌月婵对她微笑:“谢谢你。”
“快走吧,”另一个她催促道,“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我们还能再见吗?”
“大概是不能了。”
“……”
“怎么?担心我?”另一个她笑着一挑眉,“别忘了,我可也是许疏楼啊,你瞧不起谁呢?”
她一拂袖,许疏楼和白柔霜二人都被白光裹挟着离开了这方世界,两人忍不住回头去看,在最后的那一瞥中,看着天地彻底化为碎片,然后又瞬间重组在一起,山谷如昔,只是少了那满院的梨花,和梨花树下形形色色的人。
无人知道她们今后会如何,新的旅程,就要靠她们自己去走了。
二人再也无从干涉,不过好在,她们大概也无需任何干涉了。
许疏楼垂眸,看到自己衣襟上沾染的一朵白梨花,这是她从那个世界里带出来的唯一纪念。
她拈花凑到鼻尖嗅了嗅,香气很淡,若有若无。
第140章
萧雅大婚
“师姐!”
还未等许疏楼二人针对这趟奇妙的旅程交换什么感想,一道男声在屋外响起。
许疏楼听出这是江颜的声音,上前推开房门:“五师弟,你回来了?”
“是啊,刚回来,”他把手里的信件递给许疏楼,“正好凌霄门萧雅道友的喜帖送到了明月峰口,我给你拿过来了。”
“萧雅?喜帖?”白柔霜一把抓住了江颜的衣襟,“她和谁成婚?陆北辰吗?”
“……”江颜被她吓了一跳,“是和她三师兄萧如琢,萧道友怎么会嫁陆师兄?”
白柔霜讪讪地放开了手,给五师兄整理了一下衣襟:“没事了,我就是……随便问问。”
江颜挺担忧地看着她:“师妹,你……莫非还对陆师兄旧情难忘吗?”
“旧情?”白柔霜纯粹是被另一方世界的所见所闻吓到了,经他一提醒,才想起来还有这茬儿,“哦,对,不是,没有。”
“……”江颜看向许疏楼,试图用眼神询问她师妹的精神状况。
“她没疯,”许疏楼为师妹正名,“我还有事要出门一趟,若到了喜宴的日子还没回来,你们两个就一道去赴宴吧,替我送份大礼。”
“师姐你去做什么?”
“杀个人,也可能要灭个门。”许疏楼的语气轻描淡写极了,仿佛在说出门买个烧鸡打个酒似的。
“等等等等……”江颜连忙叫住她,“灭哪个门?”
“你们还记得招魂幡吗?”
两人都是点头,这种阴毒的玩意儿谁能轻易忘得了?尤其白柔霜当年还是和师姐一起去捉的人,自然记得那炼制招魂幡的女人说是背后有宗门指使,但随着她自绝在惩戒堂,招魂幡也已被销毁,无尘岛没了线索,也没有继续追查下去。后来许疏楼一度怀疑过卫玄道,但也没有什么确凿证据指向他。
“师姐,你找到线索了?”
“嗯,我和师妹这次出门……偶然失散,我在寻找她的途中,发现了一点线索,需要去查证。”许疏楼解释道,另一个世界的招魂幡未被毁灭,她在不同时间点跳跃着寻找白柔霜的时候,曾接触到了一些踪迹。
两人知道兹事体大,都点了点头:“师姐,你注意安全。”
“好。”许疏楼转身就走,离开得丝毫不拖泥带水。两人也没追着问她线索在何方,反正以她那轰轰烈烈的行事风格,过段时日修真界肯定有铺天盖地的消息传出。
江颜又把目光移向了白柔霜,关切道:“小师妹啊,最近师兄没怎么关心你,我现在陪你聊聊陆师兄?”
“啊?”
“陆师兄他这个人,怎么说呢?你应该也听说了他那些桃花,我觉得既然已经分开了,咱们也没必要再惦记着回头草,”江颜尽量委婉,“你若愿意,师兄可以帮你介绍些更好的。”
白柔霜听得眼神发直,哭笑不得,再三保证自己绝没有对陆北辰余情未了,才把师兄送出了房间。
江颜却又回头问她:“你确定不需要?我认识一个朋友,那可是颜如潘安、貌若宋玉,比你的陆师兄还要俊朗几分呢。”
白柔霜可耻地顿了顿,她当初会被陆北辰吸引,其实也未尝没有脸的原因,此时清了清嗓子,倚在门边看他:“貌若宋玉的话……你继续说。”
江颜嘿嘿一笑:“就是人有点怪癖,喜欢跑到太虚境那边入画体验被雷劈的感觉。”
“……我突然觉得我最近还是想专注修炼。”
“……”
江颜离开后,白柔霜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傻笑,萧雅要和萧如琢成婚了,真好,另一个世界的事不会在这里发生了。
―――
半个月后,到了萧雅大婚的日子,许疏楼还是杳无音信,白柔霜便和江颜一道替她准备了一份贺礼,前往凌霄门贺喜了。
萧国的帝女,自然要拥有一场盛大无比的婚宴。
凌霄门这些年也拿了萧国皇室不少好处,当然会用心帮忙筹办,白柔霜两人一到山下,便看到往日肃穆的山门下,铺满了绣球花,淡粉轻红地簇成一团锦绣,正是人间好颜色。
整座山门云蒸霞蔚,绚丽无比。
两人一进门,便见有不少视线扫过来,还有人特地向两人身后望了望,似乎疑心有人跟在他们后面似的。
江颜满脸淡然:“八成是被师姐连累了。”
白柔霜只能拍了拍早已被坑出经验的五师兄的肩。
果不其然,很快有江颜相熟的修士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你大师姐没过来?”
“没有,”江颜反问,“我师姐最近又做了什么吗?”
“刚传过来的消息,你还没听说吧?”那人叹息一声,“苍穹堡没了。”
“……”
苍穹堡在修真界算是个比较有名的门派,以各种机关法宝见长,声势规模比不上凌霄门,但也不容小觑,怎么会说没就没的呢?
江颜和白柔霜对视一眼,此人要是说“苍穹堡被人打上门来”,或是“苍穹堡遇上了大敌”,他们都能理解,这怎么还直接就“没了”呢?
白柔霜迟疑地张了张口:“我师姐干的?”
对方沉痛地一点头:“还能有谁?她一把火烧了苍穹堡那几百年的基业啊!”
“所以苍穹堡犯了什么错?”
“……”对方嘴角一抽,你师姐上门去打杀了人家,你居然下意识觉得是他们有错,无尘岛这种护短他算是见识了。
没待他开口,白柔霜和江颜对视一眼,都反应过来:“招魂幡!”
若不是确定和招魂幡有关,师姐怎么会下那么狠的手?
―――
谁也没想到,婚宴开始前,许疏楼还是赶到了。
为了这场婚宴,她特地换了一身颜色明快的衣裳,鹅黄色的百水裙,挽着一条薄如烟纱的披帛,几只玉簪斜插在发丝间,脸上带着笑意,像赏花归来的悠闲少女,完全看不出传闻中的凶残。
许疏楼低调地在师弟师妹身旁坐下,只是这份低调没什么效果,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
她环顾四周,低声问:“陆北辰为何用那种幽怨的眼神盯着我?”
“师姐,”江颜凑过来,“你可能还不知道,陆北辰和苍穹堡的沈万辞姑娘正议亲呢。”
“这我还真不知情,”许疏楼摸了摸下巴,梦里似乎是出现过这个名字,但存在感十分稀薄,她真的没什么印象,“我去和他聊聊。”
许疏楼上前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拎了起来:“陆师兄,我有话要对你说。”
陆北辰下意识开始挣扎,旁人投在他身上的眼神很是同情,仿佛在问你是哪里惹上这个女魔头了。
两人一路来到一间僻静的亭子,确认过四下无人,许疏楼才开口道:“沈姑娘还活着,正关在无尘岛惩戒堂,如果后续查明她与此事无关,我们自然会放她出来。”
“……”
“只不知没了苍穹堡做后盾,你还会不会与她继续议亲。”
陆北辰脸上露出一丝怒意:“你把我当什么人?”
“没别的意思,”许疏楼摇了摇头,“当初你想退了我的亲,与我师妹成婚,我就知道你不在乎这个。”
陆北辰没想到能从她口中听到好话,很是怔了一怔。
“只不过,当初不在乎,也说不好现在是不是仍然不在乎。”
“你到底想说什么?”
许疏楼叹了口气:“卫玄道临死前,对你说过什么?”
“……”陆北辰抿紧了唇,不发一语。
“关于你父母飞升的真相,还有他们生前做过什么,我了解得并不确切,很多事只能凭猜测,”许疏楼直截了当,“但我知道他们做过一些错事。”
“你想做什么?”陆北辰戒备地看着她,“想宣扬开去,令我身败名裂吗?”
“又没有证据,”许疏楼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说,你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不代表你也是什么样的人。”
陆北辰被许疏楼怼习惯了,乍然听到一句这么温柔的话,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整个人陷入沉默,刚刚那股针锋相对的气势也弱了下去。
“陆师兄,你是凌霄门的大弟子,还有大好的前程,不要为了一些毫无意义的理由,行差踏错。”
陆北辰却突然露出了很痛苦的神色:“我的父母,难道是毫无意义的理由吗?”
“别用那种苦大仇深的语气和我说话,”许疏楼道,“谁还没有点悲惨往事?谁还没有个想发疯的时候?但你的父母是自作自受,没有人害他们,他们是死在天劫之下,你不能对着无辜者发疯。我不会用我的标准去要求你,但至少你也别用无耻小人的标准要求自己。”
“……”
“我没有暗指你有利用沈万辞姑娘的意思,我知道你父母的事刺激了你,让你想突破一些底线,开始不择手段往上爬,”许疏楼劝道,“但有些事你只能在脑子里想想,不能去做,一旦做了,你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陆北辰咬牙:“如果你笃定我会做点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问题就在这里,我并不确定,”许疏楼看着他,“连你自己也还不确定。”
“……”陆北辰跌坐在石凳上,“你、你真的信我?”
他脸上的动容尚未褪去,却听她果断道,“不信,我会盯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