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杀了我母亲,”高鸣神色冷了下来,“他说我母亲给他下了情蛊,然后亲手杀了她。”
“……”
“那时我还小,印象中他们夫妻一直很是恩爱,连吵架都很少……我本是信了他的,后来我找到了母亲藏书,开始钻研蛊毒,才发现他根本不是中了情蛊的症状。”
“……”
“我母亲出身苗疆,又的的确确研习过蛊毒,很多人便都信了他的话,没有人肯追查下去。我说我怀疑,他们都说我那时还小,能记得什么?”高鸣摇了摇头,“他得知我在钻研蛊毒,把我大骂了一顿,把母亲留下的书都抢去烧了,还好我提前藏了一部分。”
“你要我帮你杀了你父亲?”
高鸣却摇了摇头:“我怀疑他根本不是我父亲。”
“易容?”许疏楼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会,没有易容的法术或法宝能持续那么久。”
“夺舍?割了你父亲的脸做成了人皮面具?”许疏楼开始猜测,“还是什么精怪,剥了他的人皮,披在身上?”
“……其实、其实我就是想说,我父亲有个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会不会是他顶替了父亲,”高鸣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没有姑娘想得那么阴暗。”
“抱歉,”许疏楼耸了耸肩,“不过你这个猜测也有些夸张,你可有证据?”
“没有,可幼时父亲带我出门,会很小心地用灵力为我遮风挡雨,不叫一滴雨水落在我身上,”高鸣出神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腿,“如今却舍得这样对我……”
白柔霜有些同情:“高大夫,我明白你的心情,不忍相信自己的亲人真的会做出这种事,我母亲也曾……”她顿了顿,才继续道,“但你的猜测可能性实在很低。”
“姑娘你算客气的了,曾有人听了我的猜测后,直言我疯了,”高鸣苦笑,“可是母亲过世后,这些年间玄武楼内职权频繁变动,连曾和他关系不错的朋友都被调走去守灵脉了。他们都说是因为母亲的刺激和情蛊的作用才导致他变了性情,可是我不信。”
白柔霜给他斟了杯茶:“高大夫,如果令尊真的换了个人,其他人会看不出吗?”
“我母亲大概就是看得出,所以才从妻子变成了亡妻。”高鸣语气讽刺。
“……”
许疏楼起身:“我明白了,高道友,你今日是要留在这里还是我送你出去。”
高鸣有些失望,但从来无人信他,他倒是也习惯了,仍点了点头:“我要出去。”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姑娘说得对,我是该考虑离开汝州城了。至少,别让玄武楼主以我做借口,再造一份合欢宗的杀孽了。”
白柔霜见证了他刚刚怀着微薄的希望讲述这一切,又到失落放弃,心里也不大好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我推你出去。”
好在高鸣识得路,她们得以避开五少爷可能出没的地点,顺利抵达玄武楼门口。
许疏楼神色高傲地一指轮椅上高鸣:“五公子让我趁夜把人扔出去。”
守卫们大概是习惯了这出戏码,闻言点头哈腰:“是。”
许疏楼又向白柔霜怀里塞了一只兔团子,模仿左护法沈及的语气高声道:“快将他推走,要是叫楼主发现,有你好果子吃!”
师姐不走?白柔霜一惊,想追问,却不敢在守卫面前开口。
许疏楼给她传了音:“别担心,明日卯时若我还没与你们会合,你们就先离开汝州城避一避吧。”
白柔霜憋气,师姐甩开她,八成是又要去冒险。
他们只得先把萍儿送回了醉生楼,又一路回了小院,她焦躁地等着卯时天亮,但许疏楼这一次靠谱得很,当夜夜色尚浓时便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白柔霜急急地迎了上去:“师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但我偷了个东西出来。”许疏楼扭捏道。
白柔霜大惊:“你不会真的把镇派神兽偷出来了吧?”
许疏楼义正词严,满脸正气:“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白柔霜长舒了口气:“还好还好,那你偷了什么?”
许疏楼打开院门,施施然拖进来一个人形物:“我把他们楼主偷出来了。”
“……”
第33章
此心安处
白柔霜刚刚松了的一口气又提了上来。
“你、你你……”她颤着手,指向地上的人形物,发自灵魂地提出三个问题,“你是怎么把他偷出来的?为什么要把他偷出来?你怎么敢把他偷出来的?”
“第一步,先观察他的动向,跟……”许疏楼又要开始教学。
“停停停,”白柔霜连忙打断了她,“说正经的。”
许疏楼低下头:“他和侍妾玩耍的时候我偷袭的,胜之不武,我并不以此为豪。”
“……”白柔霜下意识安慰道,“那也很厉害了。”
许疏楼立刻抬头对她笑得灿烂:“为达目标嘛,要是最后发现错怪了他,我去向他负荆请罪。”
“……”
高鸣听到声音,也推开房门进了院子,顿时陷入了比白柔霜还要凌乱的状态。
自己谋划多年,筹谋许久,求助了不知多少人,始终没有半点进展。
但许疏楼呢,听了他的故事大概不到两个时辰,就把玄武楼主给扛出来了。
您可真是太他大爷的雷厉风行了。
由于卧房已经被人占了,许疏楼干脆把玄武楼主扛进了厨房,平放在桌面上。配上一旁闪闪发亮的菜刀,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楼主顿时看起来很像砧板上的一块待宰猪肉。
白柔霜觉得,若是他这个时候醒来,怕是又要当场吓晕过去。
尤其夜晚光线不好,高鸣还围着他点了一圈蜡烛,让画面顿时诡异起来。
许疏楼掀起他的裤脚,给二人展示:“我看过了,腿部没有腐痕,不是夺舍。”
高鸣激动地靠近,搓了搓手,却一时不知从何处下手,摸了一圈面部,再三确认并非易容后就停了下来。
几人面面相觑:“你没有头绪?”
高鸣苦笑:“当年我毕竟太小,根本记不清父亲身上有没有什么胎记一类。”
“不怪你,他若真有心冒充,自然也可以仿造胎记,”许疏楼思索,“你有没有那种可以让人说真话的蛊?”
高鸣摇头:“世上根本没有这种蛊毒。”
白柔霜在一旁胡乱出着主意:“不然你给他下个情蛊,等他对你百依百顺之时,你再行套话。”
高鸣惊恐地看着她。
白柔霜不满:“你犹豫什么?”
高鸣喃喃道:“他毕竟还有可能是我的亲爹的,这个主意未免太刺激了些……”
“……”
“何况,其实我手中并没有情蛊。”高鸣只研究过如何解蛊,并没有要用这种东西害人的心思,这蛊虫又稀奇得很,他手上自然没有。
白柔霜很失望:“先把他扒光看看,万一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那……二位姑娘是否要回避一下?”
许疏楼点了点头:“好,我先休息一会儿,有需要就叫我。”
她从乾坤镯中取出两张躺椅,分给师妹一张,然后在树下悠然躺了下来。
此时人间已是初秋,院落中有桂子飘香,许疏楼很舒适地伸了个懒腰。大概是累了一天,她很快便陷入梦乡。
高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在玄武楼统领的地盘上,院里躺着一个由她亲手劫来的玄武楼楼主和一位左护法,她居然还能安然入睡,这是何等的胆识,何等的气魄,何等的……癫狂?
白柔霜左看右看,也实在没发现什么她可做的,干脆也在师姐身侧躺了下来,仰望着空中繁星点点、明月高悬。
当初在青楼中汲汲营营时,岂知有如今?
今日似乎步步行在险境,却远无当年仿徨。
有师姐在侧,有长剑在手,似乎天下之大再无处不敢踏足,连龙潭虎穴也敢去闯上一闯。
想当初,一心渴盼出现一个可靠男子帮忙赎身,好有个属于自己的家让自己安定下来,现如今却愿仗剑行遍天下,无论行至何方,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高鸣一抬头,透过厨房的窗子,看到这位白姑娘不知在想什么,想着想着突然在院子里练起了剑。
他微微一叹,莫非无尘岛出来的弟子,行事都是这般令人捉摸不透吗?
院中有风吹过,一朵开得正盛的桂花飘落下来,落到许疏楼额间惊醒了她,此时天色已蒙蒙亮,她拎起那漂亮的花朵,想了想,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白柔霜旁观了这一幕,失笑道:“师姐,别啃桂花了,我待会儿给你煎桂花茶。”
许疏楼伸了个懒腰:“只是突然好奇新鲜桂花是什么味道,高鸣那边如何了?”
“没什么进展,”白柔霜摇了摇头,“他正在考虑要不要把人弄醒问上一问。”
许疏楼起身,理了理衣袍:“玄武楼主若真能够骗过那么多人,以这般镇定自若的本事,想必不会被问上几句便露破绽。”
“那该怎么办?”白柔霜发愁,“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杀了他吧?我倒是对此没什么意见,但我猜师姐你不行。”
许疏楼摇了摇头:“高鸣大概也不行,他挣扎了这么多年,总是想求一个真相的。”
两人进了厨房,玄武楼主已经从待宰猪肉变成了稍稍赤裸些的待宰猪肉,高鸣坐在一边,神色看起来很痛苦。
许疏楼安慰:“别急,我们从头分析,先说说为什么所有人都不信你,玄武楼主身上一定有能让大家信服之处,这一点是什么?我们看看能不能找出破绽?”
白柔霜侧目,这一段分析倒是合理,但这种对话是不是本该出现在你干脆利落地把楼主偷出来之前啊?
高鸣稍稍敛了急躁:“他能驱动我父亲的本命法宝。”
“这……”白柔霜蹙眉,“既能驱动本命法宝,说真的,换了是我,也定要怀疑是你搞错了。”
许疏楼想了想:“其实,我在古籍上读到过,只要能弄到一个修士的心头灵血,就可以短暂操纵他的本命法宝。”
白柔霜奇怪:“可是他从哪儿弄到那么多灵血?就算在杀人之前存下来也用不了那么久……”
两人对视,都想到一个可能:“他把真正的楼主高卓养在身边?时不时放血?”
白柔霜悚然,明明什么证据都没有,她们愣是凭空想象出了一场令人毛骨悚然的阴谋。
高鸣脸色白了:“可是……近两年,我再没见过他动用那本命法宝了。”
白柔霜怔了怔:“你是说,真正的楼主可能已经……”
高鸣那有些吓人的脸色让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先不要自乱阵脚,”许疏楼提议,“我可以扮成楼主的模样,去他的书房搜上一搜,就算找不到关押人的痕迹,也许会有什么其他线索。他的字迹、他偏好的书籍你可还记得?他安稳了那么多年,也许早放下戒心,私下里会有疏漏。还有他处理楼中事务的方式,与他刚上任那时的卷宗做对比,总该有些端倪。”
“他的书房连最受宠的五弟都进不去,门口有法宝守护,仅靠易容可能瞒不过那法宝,”高鸣摇了摇头,“何况我怎能要求姑娘再为我涉险?”
许疏楼摆了摆手:“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总不能把楼主和左护法扛回去就能当无事发生吧,我先走一趟,回来再说。”
她再次易了容,这几日间,这易容法宝简直比她的本命剑更与她亲近。
甫一踏出院门,迎面见到一位提着竹篮的姑娘正从飞行法宝上下来,许疏楼不欲节外生枝,低着头经过她身侧,却忽听那姑娘奇道:“高师兄,是你吗?”
这位莫非是玄武楼主的师妹?许疏楼顿了顿,若无其事道:“我来看看那个孽种,师妹你怎么会在这边?”
那姑娘却怔了怔:“什么孽种?你在说什么?高师兄,我们这么多年未见,你怎么平白和我说起什么孽不孽种的?”
她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眼前人。
这是许疏楼第一次遭遇扮演上的瓶颈,她心下迅速划过几种方案,遗憾的是,此时可操作性最高的两种分别是拔腿就跑和倒地装疯。
她想了想,正要开口哈哈一笑说自己打斗时不小心伤了眼,认错人,小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探出了白柔霜的头:“我听到说话的声音,咦,这位姑娘是什么人?”
那女子皱了眉:“你又是何人?怎么会在高大哥家中?”
高大哥?高师兄?许疏楼捂了捂脸,一时揣摩不透其中关系,好在这个时候高鸣也探头出来:“乐菱,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让你……”
那姑娘抿了抿唇:“我知道你让我滚是为我好,你怕你父亲发现我是合欢宗的人、是那个害你经脉尽废的妖女后就会杀了我,可是你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我如何能放得下你?我做了一篮马蹄糕给你,高大哥你快趁热吃了吧。”
合欢宗?乐菱?许疏楼和白柔霜对视一眼,心下多少生出两分荒谬之感:“你是合欢宗的乐菱姑娘?”
是她们出发前往汝州城前,宗主洛红棠对她们提过的,陪伴在高鸣身边照顾的那位乐菱姑娘。
是宋平讲起玄武楼与合欢宗的龃龉时,提起过的“合欢宗门人被邪修欺辱,玄武楼楼主之子挺身而出,被那邪修打得筋脉皆断,成了个废人”的那位被救下的乐菱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