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枝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没有反驳却也没有开口。
夜幕降临，乔英儿方才给他们两个人送来些吃食后就匆匆离开了。房间只剩下落难病弱的家主和趁他虚弱把他按在地上掐的小鲛人。
他们之间还有一份尴尬的仇。
但是宁枝看着男配身旁的进度条，对自己当时的机智分外心满意足，连带着连秦以何那张看不出来深浅的脸都变得和蔼可亲了些。
“饿了吧，吃点东西。”秦以何先开的口，他将食物分成两份递给漂亮的生物。经过淡水煮过的豆子，绿油油的让人没有食欲。
宁枝看了眼，似笑非笑没有接过。“我可不想睡着的时候被人大卸八块煮了吃。”漂亮的小鲛人咧嘴，说的直截了当。秦以何也笑了。
男人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没有上钩，有些遗憾。
村民们的伪装确实不错。
可惜遇上的是两个面善心黑的老怪物。
一个曾经在工作中以信息为生；
一个是欺骗整座大陆六百年多年的心机狗。
他们甚至不需要去探究，只用一个眼神，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就能将全部想要的东西掌握在手中。这是他们二人在各自腥风血雨的世界中独自成王的资本。
只是他们都太谨慎了，谁也不着急向对方先露出底牌。
“你看到了什么？”依旧是秦以何先开口，他似乎很喜欢听小鲛人说话。
“没有船、不出海，为什么需要海神保佑？”她翘了翘尾巴尖，因为脱水让鲛人少女有些难受，说话也无精打采的：“漂亮的衣服，淡水，想想就知道是哪里来的。”
船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翻。岛民隐居避世又是怎么拥有这些特殊的补给。全部的答案藏在家家户户门口盛开的红色花瓣中。
来来往往的商队和那些奇珍成为了礁石上的礼物。沉湎在海底的水手会掩盖所有的秘密。岛民们感谢“海神”赐予的一切。
但这个完美的解释有一个小小的暇疵——
没有牲畜，如何获得肉的来源？
那些孩子被胃酸腐蚀而显得尖利的乳牙，还有莫名其妙的痴傻都在无声印证着某种猜测。
……
在古地球时期，某些原始部落莫名发生过聚集性强且高致死率的传染病。这种疾病困扰了古地球人将近两个世纪，且不停地发生在不同的地区，甚至是不同种族之中——人、牛、羊。
变异的蛋白质通过细胞交流感染了患者大脑中其他的蛋白质，最终造成脑部功能区失活，在类似疯癫中走向灭亡。
结合所有已知的信息追根溯源，人们发现了引起传染病的原因，并且拼凑出一个恐怖荒诞的解释：
【同类相食】
而其中，女性和孩童生病的比例远远高于成年男性。这种数据差异的对比有一种默认的推论：妇孺更为直接地接触了病原体。
【生病的脑】
男人们瓜分掉了美味的肌肉，将难啃的手、脚、还有脑……留给了女人和孩子。而其中只要有5毫克变异的蛋白质，就会是一场最后的晚餐。
……
宁枝思考了下自己的脑子被切开的场面，觉得挺有趣，拍着手说：“他们一定觉得今晚赚大了，可以吃一个男的和一条鱼，既有优质白蛋白，也有美味红蛋白。”
“他们会把你架在火上，然后一圈圈烤到外酥里嫩。”
她笑嘻嘻地盯着秦以何的表情，不知道这位“大师”作何感想。是不是已经后悔没有淹死在海里。
男人没有否定她的推断，意味深长地说：“这只是村民的想法。”
言下之意，不是乔英儿的想法。
秦以何挂着笑容，而且愈发温柔。小鲛人恶劣满满的恐吓没有奏效。
现在该轮到他了。
——既然是祭祀，最重要的便是祭品。恐怕藏在无尽海深处的神灵需要对方付出更大的代价才会现身。不见血，又怎么会有如此丰盛的晚餐。
每一间开满红花的房子都已经空了。
消失的人就是村民给海神的谢礼。
乔英儿是下一个。
她远远看到宁枝时那样高兴，恐怕并不仅仅是找到了替死鬼这么简单。她想要一个女人替代她，因为这个祭品只能是一个女人。
各种俗套的剧情里，
“她是要嫁给海神的人。”
所以，
“她一定想把你的鳞片一点点拔下来，然后剪开你的尾巴。把你丢尽海里给不知道哪来的邪物当妻子。”
“生源源不断的小怪物。”
◉ 第44章
这确实是一座怪诞的岛。
也许最开始只是流落在此地的一些普通修士, 随着灵气耗尽而逐渐沦落为凡人。他们在此地成家、生子，安居乐业。
这个故事有说不通的地方。
既然是修士，那为何不能离开呢？虽然灵力耗尽, 但是在此之前呢？
难道当年遇难之中机缘巧合到此的修士们一个个皆是淡泊名利的隐士？也同样孑然一身没有牵挂？
细细想去, 这个故事有太多的漏洞。
——你们能出得了海，难道能上得了岸吗？
乔英儿随口说的一句话是隐藏在百年谜团中的谜底。既然上不了岸，那就不需要出海，更用不到船只。
他们就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困在了这无尽海上再普通不过的一座孤岛。哪怕是再三选定了风和日丽的日子, 所有的船只都会在莫名产生的风暴中被撕成碎片。扬帆的人也再未出现。岸上的人心有余悸。
这些修士在无望中逐渐失去了从前移山倒海的本领，被迫进入了一场世代轮回。他们出不去了, 这是共识。
当人无能为力时, 就会开始相信命，相信神。
岛上的说法换了无数种。
最开始有人觉得外面的大陆也许早已覆灭, 他们是天道庇佑下存活的幸运者。由于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自命不凡, 这种说法被很快地摒弃了。
一直长盛不衰的言论认为神明的存在是真实的，但是没有人愿意相信自己是因为作孽太多而来到此地。
幸运，亦或是不幸都无法很好地解释现状。
直到有一天——一个男人失足掉下海, 然后彻底消失不见。
第二日的风暴很大很大，像邪恶生灵放肆的狂欢。在无穷无尽的雨滴中有怪诞的笑声，和尖利的磨牙声。修士们捂着耳朵抖了一整夜, 在第三日的早晨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礁石上是绫罗绸缎，宝石美酒，还有阔别已久的…“肉”
他们好像明白了什么。
在淡水耗尽的第二日，又一个男人“不小心失足”掉了进去。他的妻子沉默地站在人群后方, 面无表情地哭泣。
约定俗成的祭祀开始了。
每一次的祭品都换来了海神的狂欢, 送来源源不断的礼物, 这些礼物太贵太好, 让人忍不住忘记自己是陌生存在豢养的食物。
不，或许不是食物。
海浪冲回了一具“人”。或许已经不能叫做人，他的身上好像被利爪撕出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小洞，有些甚至其中还卡着失去光泽的白色圆珠——透明的白色壳蜕在失去生命后变得莹白，诡异又美丽——噬人心魄。
修士们意识到：有着旺盛繁衍欲望的神灵在用人族的身体作为孵化场所。
祂甚至不屑于触碰低等的生命，只是需要一丝温热。
他们是祂们廉价的巢。
这解释了为什么冲上岸的“肉”中从来都没有修士，修士往往能在这样的折磨下活得更久，更让祂满意。
百年间，越来越多的修士死去，只剩下他们没有灵力的后代。
海神最近的心情似乎很微妙，很少再掀起风浪，也很少有礼物被主动送到礁石上。所有人都在恐慌：是不是祂开始不满了？
于是当质不够的时候，岸上的人选择用量来凑。
“海神的新娘”
是巢的文雅说法。
——乔英儿不想死，她在看到礁石上的女人时，这种想法叫嚣着愈演愈烈。
可是在看到宁枝的鱼尾时，她又忍不住迟疑了。这会被深渊中的怪物视为不敬吗？一个低等的鲛人，甚至没有人类的双腿。
她想到了一些好办法。
……
屋内，秦以何依旧把玩着那些豆子，神情自若。好像外面不是对他的肉垂涎欲滴的疯子，而是一群淳朴的村民。
“秦家有人想杀掉我。”说的像今天喝了几杯水一样轻松。
这个确实不难猜，如果这片海域常年会出现问题，那么秦家的人又为何要带自己的家主前来涉险。唯一的解释便是有人授意。
宁枝歪了下头。
秦以何回答：“不是他。”
两个喜欢猜人心的家伙凑在一起，连说话的力气都省去了。
可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想想办法吧，你一个瘸子我一条鱼，打不过呀打不过。”小鲛人嘴上说着救命，但是表情也很轻松淡定。和聪明人沦落到一起的好处就是可以省下力气，不用她来动脑子。
这个人拖着这么一副破烂的身子掌管秦家这么多年，长盛不衰，哪里是什么普通的小角色。
荒岛奇遇记就当是旅游了。
阳光、沙滩、热情的岛民，元素很齐全。
她觉得自从有这个充满危机的岛出现后，秦以何的拯救进度自己就在涨。人真是奇怪，安逸的时候天天盼着死，真的要死了就又开始有生机。
两个人还没有讨论出什么结果，门突然被从外部大力地推开。
乔英儿匆匆闯了进来，神情焦急：“你们快些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好像真的很关切他们的安慰，匆匆解释道：“你们是外人，他们想杀了你们！”她本预料着面前的两个人会大惊失色，方寸大乱。可是她对上了两张平静的脸。
宁枝：……
秦以何：……
乔英儿咬牙，继续把这个故事圆下去，眼里是满满地关切：“跟我走，我带你们出去。”
她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件轮椅，然后让秦以何呆在这里等着她，她自己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推着宁枝匆匆冲进了夜色。脚下步子快的简直要飞起来。
小鲛人回头，老奸巨猾的心机狗坐在原地朝她挥了挥手。
——自求多福
他的口型如是说。
「333：啊啊啊啊他好欠啊」
「宁枝：他没亲手杀了我证明脾气其实挺好的」
乔英儿将她带进了一个山洞，明明是初夏，此处却分外阴寒。细细看去，原来是山洞的尽处有一汪泉眼，黑洞洞的看不清底。
岛民少女慌乱地找到一件红色的长裙，裙摆的长度足够盖住宁枝的鱼尾。她还拿出了一盒胭脂，手忙脚乱地给漂亮的鲛人上妆。
本就精致瑰丽的容貌在粉饰下变得更加惊艳。
“逃跑还要乔装改扮吗。”宁枝慢悠悠地在她密不透风的手速之下抬眼，然后措不及防地又被糊了一团胭脂。
“你气色太差了，我给你补补。”乔英儿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于是两人完成了这场荒谬且短暂的交流。
她问地，她答天。
「333: 她第一次害人吧，业务不太熟练。」
「宁枝：没事，以后就好了。」
小系统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随口说了什么，它竟然不知不觉间被宿主传染了这种吐槽精神！！它的系统空间不再纯洁了！
它懊恼着，连乔英儿什么时候消失的都不知道。她跑的飞快，一溜烟地不见了。
宁枝悠闲地坐在山洞里，空气中传来了咸湿的气息——那汪泉眼连着海。
山洞外电闪雷鸣，似乎是又一轮风暴渐起。巨大的雷声将所有生灵吵得不能安眠，乔英儿浑身湿透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山洞的方向。
泉眼翻涌，有什么东西即将出现。
美人有些狼狈地坐在地上，因为无法适应鱼尾的平衡，她的腰软在一边。粉色的尾鳍被艳丽的红紧紧缠绕，她的容色因为夸装的粉饰而变得姝丽异常。
她耐心地等。
海中的神明一步步走上陆地，打量着这个娇小的“人族”。高大的鲛人用粗壮的尾鳍站在地面的碎石上，但好像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速度。族群越来越不满意岛上的巢，于是这次只让他前来。
鲛人打量着面前的人，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嫌弃。这个人族太小了，咬不了几个洞就会死。
“你是，这次的，新娘。”
宁枝想说什么，却见到那个高大的身影顿住了。
下一秒，鲛人突然匍匐在地，眼神中无比震惊。
他在她身上感受到了某种熟悉又恐怖的威压。这是自私的强者留下的记号。
◉ 第45章
光透不进来的地方总能滋养奇异的生灵, 无尽海深处——用来孕育新生命的巢室因为缺乏修补已经变得破烂不堪，被墨色的海中植物纠缠着，偶尔钻出一些因为仗着无人看到所以长相比较随意的小鱼。
秦家行船上的水手已经放弃了挣扎, 他觉得身体逐渐在和海水的温度趋近一致。
视线旋转颠倒, 他可以看到自己躯体上破碎的洞中正在飞速变化的白色“珍珠”，那些东西从他的血肉中汲取营养，像无情的菟丝子一般将自己成长的需要极尽掠夺。
冰冷的生物在暗处观察着，一天一夜过去, 只有几只劣等的后代撕碎了“培养皿”，从这个筑基期的身体中爬出。
他幽绿色的眸子满是失望。
躁动的繁衍欲和灭族的恐惧感让这些邪恶的生灵变得疯狂, 他们不择手段地用各种方式模拟母亲的身体, 可是这些该死的卵中爬出来的只是一条条最低等的蠢货，连灵智都无法诞生。
祂看着那几条小鲛人在出生后迅速撕咬起已经死去多时的水手, 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这座荒废的“孵化室”。
外面那些人族能捉到的蠢东西, 大抵都是这样没有任何意义的复制品，它们有着鲛人的鱼尾，却没有鲛人编织鲛纱操控人心的能力。它们的利爪被磨去, 尾巴被剪开，因为漂亮的脸而被弱小的人类豢养，真是耻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