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王妹——藤鹿山【完结】
时间:2023-03-21 17:40:29

  淮安侯夫人武将出身,嗓门总比旁人大了几分,当即便忍不住咋咋呼呼:“什么?!庶出的记做嫡女?”
  无外乎她震惊,倒并非庶出的身份惹得她如此厌恶,谁家没几个庶女?
  世家大族们女眷自幼的经历见闻皆是如此,叔伯兄弟谁家没有妾氏,莫不是还没养几个伶人歌姬?总要生下几个生父不清不楚的孩子,这些孩子自然都是记在府君名下。
  若是个庶出公子还能叫心胸狭隘的大妇恨得牙痒,可一个庶女罢了,出嫁添些嫁妆打发,日后嫁得好了便是家族人脉,只对自己子女有利无害罢了。
  叫她震惊的是将庶出记做嫡女,这是多有度量的女子才能做出的事,又不是自己生不了孩子,听说那李氏膝下还有一位公子,这般为何还要记养一个庶女?
  几位夫人心中便暗自揣测,方才见那小女郎依偎在母亲祖母中间的模样,怕是极得家中宠爱才能如此的吧。
  几人说话不算小声,至少该听到的都听到了,连上首方才最为夸赞常令婉的贵妃笑意都微顿了下,虽稍纵即逝,却也叫许多人都见到了。
  年幼敏感的令婉顿时就察觉到了众人对自己态度的微妙,她又何曾受过此等难堪?
  常父如今坐到了户部侍郎,乃三品大员,她自来是被全家放在手心呵护,没人对她说过一句重字,何曾如今日一般,遭一群人用庶出一词来折辱于她?
  十多岁的姑娘心中难堪,身子颤了颤,鼻尖一酸,泪意便涌了上来。
  她含着泪想退回母亲祖母身边,却又碍于贵人问话只能立于人前,这副模样叫常老夫人瞧见了好不心疼。
  常老夫人并非没听那淮安侯夫人的话,此时也是颤抖着手,恨不得狠狠瞪向那群闲言碎语的妇人,奈何这到底是宫中,她也不好做出什么出格举动。
  恰逢此时,殿前玉阶下,两个内侍黄门于门外站定。
  通禀道:“燕王殿下至——”
  一身量颀长的郎君踏入众人视野,与朔州男子的挺拔身形无二,燕王更端的一副天人之姿的好相貌。
  郗珣年幼时便以俊美之风响彻上京,如今几年间男子轮廓长成,褪去少年时单薄骨相,骨相挺俊,高鼻深目,乌发白面,华美却半分不显女气,精妙的像是浮光掠影。
  他的眼眸漆黑浩瀚如阑海,着绛色纱袍蔽膝,戴紫金冠,腰间躞蹀玉带。端正从容迎着日光倾洒落下的遍地碎金,缓步迈入殿内。
  往日再是大胆闹腾的贵女们,如今一见燕王此等相貌,瞬间殿内鸦雀无声,便是许多成过婚的年轻夫人们皆是面上染起殷红,以扇掩面,心砰砰一通乱跳,再不敢直视那俊俏男子。
  太后见到这个才回京的外孙,连忙寻人给他搬来正榻,设在离自己最近的手边,满面红光地唤他过去。
  郗珣面色温煦,笑问:“远远便听这边热闹,何事如此欢喜?”
  太后便把方才叫人作诗的事儿说了一遍,说起那名十岁娘子做出的诗来。
  郗珣目光移到那被叫到众人中间观摩的小女郎。
  他面上寡淡,瞧着这位常姑娘秀丽的面容,不知缘故,忽的想起那远在天水的小孩儿来。
  小孩儿怕是只比这小娘子小了两三岁,旁人已经能做出此等诗词,小孩儿却是个连练字都坐不住的——
  郗珣眉眼含笑,心思已经走远,下决心回去后要严苛以待那小孩儿,成日嬉皮笑脸,坐没坐相,学问被人甩下了一大截。
  心中却也所思,观这位常姑娘眉眼,却不似那小儿般清透,想必略有城府。
  太后寿宴兴起,交杯引盏间寻人写诗,众人皆是唯恐出差错,亦或者想将此名头让出给齐家、皇室娘子,那些娘子文墨得了冠首,才是叫太后真心实意欢喜的。
  这位小女郎却不解,想来城府纵有,心智却欠缺几分。
  太后见郗珣神情平淡,便只以为是不喜这首诗,当即便叫人将那叠诗文拿来,将这选冠首的名头交给郗珣。
  “叫哀家想起来,珣儿可不也是神童?你啊六岁年纪就能作诗了,来叫你来瞧瞧,哪首更好?”
  便是连齐后与贵妃也顺着太后的意,叫郗珣来做这个裁官。
  郗珣今日有意顺着太后,也不推辞,便接过內侍奉上来的纸卷,一张张翻看起来。
  一群十二三岁闺中女郎被即兴考核的词文,自然有几分难以猝读。押韵与否姑且不提,多数用辞藻堆砌,猛地一瞧惊人,仔细观摩竟是读不通顺的词。
  郗珣选来选去,最终从中挑中一张簪花小楷来。
  上写着“椿庭玄鹤寿,岁与日月同。”
  这张遗落最后的诗句,如今被郗珣捡了回来,不卑不亢,字句不夺目却可细品之。
  “依我看,此句当属冠首。”
  太后‘咦’了一声,眸中一亮,反复读了两通也道好,仔细想来也道好,“方才是哀家翻得快了,倒是将这文压了下去。”
  一问来头,竟是班家的姑娘。
  众人只道是莫怪。
  便是那位家中出尽书法名家,五姐妹终身不嫁侍奉诗书,老父母非但不反对还感激涕零的那个班家。
  太后也如同方才一般叫班家娘子出席上前问话,那班娘子是才从父亲从外郡游学回来,晒得一身漆黑,只眼珠子和牙齿瞧着白亮,方才坐在殿中角落一隅,竟没叫几个人注意起她来。
  场中众人都被这小姑娘这副模样惹得发笑起来,有那些独有美容经验的夫人当即便要将祖传美肤方子传授给她,偏偏那班娘子的母亲一通哭诉,说自己熬了些祛黑汤药,自己这女儿偏偏不在意这身黑皮,嫌弃苦涩偷偷倒了去浇花。
  “她是重口舌之欲的,宁愿这般黑着也不愿吃半分苦的,你们都别管她,就让她黑着罢了!”
  一时间殿内笑的开怀,甚至忘了另一边孤单而立的常娘子。
  常令婉看着只觉得自己冠首名头给了别人,到底年纪小心性有些不稳,一直倔强低着头沉默着,等了半晌没再等到贵人问她话,她委屈的退回席间。
  “祖母,母亲,可是孙女作诗作的不好了?”
  常老夫人虽心疼,却也不敢说起燕王什么,那句她听了也确实觉得不错,只安慰说:“元娘写的自然好。”
  “那她们为何都不喜欢我......”
  常老夫人听了这话,更觉心疼,将常令婉搂去怀里,“元娘无需在乎这些,满府上都最最喜爱咱们元娘,你是年岁小了些,那班娘子比你还大两岁呢,等再过两年,你定然能争个第一。”
  只李氏面色有些苍白,方才侯夫人的对话她并非没听见。
  说什么亡女的话......
  那孩子的面容其实她早已压在心底许久不敢想起,每每一想起便是肝肠寸断。
  可被这番一说那孩儿的面容又浮现出来,小小的软嫩的孩子,比起她兄长幼时的安静不同,那孩子总是软嫩的,明明口齿不清,却总有说不完的话......
  李氏有些奋力的想抓住什么,最终握住旁边令婉的衣袖,“输了便输了,常家无需你挣来什么名头......”
  她望着面前的长女,有些无力的说道。
  ......
  六月初二,等燕王返藩时,已是盛夏时节。
  苍穹四处火云如烧,烁玉鎏金,窗外数十株茂盛树叶,蝉鸣不断。
  金丝竹帘之后,女婢在一旁摇着绢扇,柔风飘过冰鉴化作阵阵寒雾,吹入内室正伏着桌案玩闹的一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穿着满身绿缎织金轻薄的绫罗小衣,小小镶嵌着玉石玛瑙的小鞋子上糊满了泥巴。
  她头发乌黑,梳着双鬟,奈何人不老实,早晨婢子梳的再规整的发,到了晌午时,额角鬓角皆是细碎软毛东倒西歪,有些还染湿了汗贴在双颊上。
  小姑娘方才从酷暑里回来,一张脸被晒得红扑扑,圆鼓鼓的嘴里含满了一口乳酪冰,她尤嫌不够凉爽,拿着自己的胖手往脸上扇风。
  “姐姐,扇的再快一些,好热好热。”
  给她打扇的婢女见此不经嗔怪起来:“姑娘莫不是从泥巴里打滚了,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小姑娘只笑嘻嘻的不说话。
  女婢几个低声说起:“姑娘这会儿玩够了便快些练字,免得主上来查。”
  小姑娘跟着长兄身后学了足足大半年过后,才正式被臧浮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徒弟,入了学堂。
  懵懂无知的小孩儿也踏上了成长必备的苦难生涯。
  长汲从屋外走了进来,脚步较之以往快了几分,他连忙朝着里头坐没坐相的小孩儿通风报信:“姑娘快去写字,奴才听着主子那边停了声儿,怕要过来了。”
  哪用的着长汲提醒,珑月人小鬼大,耳根最是灵,她远远听见那道轻缓从容的脚步声,连忙推开才吃了几口的冰酪,握着笔急匆匆往塌上端正坐着。
  还没坐稳那脚步声便来到了门前。
  小孩儿只当做认真学习,没听到旁的,提着笔奋笔疾书开始写字。
  纵然先生对她的要求并不如对教导郗琰来的严厉,可也着实不轻松。练字,诵书,作画,课业总排的满满当当。
  脚步踏香而来,停落于小孩儿身后,半天再没动静。
  小姑娘很快便坐不住了,偷偷摸摸的扭头去瞧兄长。
  郗珣正垂眸看着珑月写的字,修长的眉蹙起,似流水溅玉盏的嗓音有些低沉,问她,“珑月,你课业完成的如何?”
  一副要检查这两月所有课业的模样。
  小姑娘吓得心砰砰的跳,乌黑瞳仁里眼泪汪汪,奶声奶气的撒娇起来,就是不肯交出课业来。
  “阿兄阿兄,手疼......”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手疼,是被臧浮拿着板子打的。
  对待不听话的孩子,他总会打手心,可郗珣听说了臧浮喜好体罚人之事,特意吩咐过他不准动手,是以珑月平安度过了初学时候,虽调皮,却从未有人打过她。
  奈何郗珣一走,臧浮被这小姑娘气的昏了头,便抄着玉板将她和郗琰一并打了。
  郗珣如今打定主意好好管教小孩儿,自然半分不退让,他淡淡道:“先生为何打你?”
  自然知晓,是她告病,玩的开了,半点没将课业放在心上。
  这几月功夫郗珣入朝,小姑娘见到兄长竟然不带着自己走,心中难免有闷气,随着长汲在内的一群替她遮掩的奴婢们告假了许久,屡屡不去学堂,什么功课都没写。
  后来啊,爽快是爽快了一阵子,可后来就挨打了。
  玉做的尺,臧浮足足打了她七下。
  小孩儿高高举起手心,示意阿兄看她那早已消肿的小肉手。
  她一双尚没长开的淡眉,稀稀软软的眉毛一边说着,一边可怜巴巴的蹙着,总叫人啼笑皆非。
  郗珣看她软和的手心一眼,收回视线。
  臧浮来告状小孩儿最近的胡作非为,他听说小孩儿被打了便一时心软,允许她慢慢补上没写完的作业。
  今日他早早盯梢小孩儿写作业,却又是心软,允许她在写作业前先去外头玩上片刻。
  怎知说好的片刻,却足足在太阳里曝晒玩闹了一个下午,却还没收了玩心,还将自己弄成了个泥猴儿。
  姿容绝艳,雷厉风行的少年君王对着这个小孩儿总是无可奈何,步步退让,退到无处可退。
  这般自是不行的。
  以往未曾有过对比,如今郗珣自京都回来,见过的那些女公子一个个都规矩极了,便有心要下狠心整治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儿一番。
  他负手而立,俊美面容在眼中带着严厉翻起旧账:“本王不在的这些时日,听说你什么课业都未完成?你每日里都做了什么,莫非全去玩了不成?”
  小姑娘还是头一回听兄长这般严肃,听了心里有些害怕,她眼里含着两包泪,鼻子都起了哭腔:“阿兄去了千里之外,又不带珑月去,我想念阿兄,想念的什么事都不想做了......”
  小孩儿知晓兄长溺爱于她,便总是无法无天,凡事都以撒娇撒痴兄长妥协,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为结局。
  以往郗珣总是嘴上吓唬一番,总舍不得真的责罚。
  如今郗珣回了京都,见到人家同等年岁的小姑娘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似是旁人的家长,起了对比的心。
  郗珣深信不疑,他家的小孩儿是最聪明的小孩儿,就是不用功罢了。
  只要他狠下心肠来,就能教导出世间难寻的神童小孩儿。
  他沉着脸使元机取来戒尺。
  长汲见主子罕见神色肃穆,不像作假,当即吓得不知所以,磨磨蹭蹭就是不肯去取。
  郗珣:“长汲,你是老了聋了?”
  未满三十的长汲:“???”
  长汲连忙做个和事佬,上前赔笑说:“主子切莫生气,也不知从何处听来的风言风语,姑娘才几岁的小人儿?耽搁了几日罢了,如今您回来了,由着您亲自盯着哪里有教不好的道理......”
  郗珣心道,如何能教的好?若是教的好,也不至于七岁的人了,还日日写的鬼画符。
  长汲这个偏心眼偏到没边儿的人,嘴里自然不会有一句珑月的不是。
  反正话里话外就是嫌弃藏浮课业布置的太多。
  珑月也在一旁嚷嚷着自己手疼,还将小爪子高举到郗珣面前叫他看。
  郗珣素来温和之人被一个小孩儿逼得佯装薄怒,他亲自起身取来戒尺,抽打在小孩儿身侧的桌案上震慑小孩儿:“以往没写完便当算了,本王说过午时亲自检查你的课业,你今日的功课呢?”
  小孩儿被吓得一跳,连忙缩回手,缩着脑袋坐回软垫,她黑亮的眸中先是盈盈水光,接着慢慢泛着怒气,两颊气鼓鼓,盯着被郗珣平放在手心的木尺。
  以往小孩儿是不怕的,因为打桌椅她也不知疼,也不会落在她身上。
  可如今她遭过先生打手,吃了疼再见着自然就怕了起来,更是心中委屈,觉得自己可怜死了,被先生打,如今又要被阿兄打。
  她如同看仇人一般看着郗珣手里的木尺。
  珑月吸了吸鼻子:“珑月晚上写不成吗?珑月手疼。”
  小姑娘手是真的疼,方才为了取莲子去掐的莲蓬,手不知怎的被割了道肉眼难寻的小口子,却是真真切切的疼。
  偏偏郗珣不知小孩儿如今所想,他说:“你再这般胡闹下去为兄是再教不了你。日后叫你干脆下午也跟去学堂,你身边这些为非作歹的丫鬟们都撤了,从明日起,旁人要学什么,你也要学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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