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月连忙收敛神色,明明也是一张青涩的脸,却努力将自己变成当枪不入的模样,“当然不会!你们会随我去天水,那里有福田院,收容老幼废疾之人,向你们这样的小孩儿有很多,你们会有吃的有穿的,别怕就是。”
她扬起唇角满是信心的安慰起一群孩子:“只要过了这个冬,来年就好了,就平安了——”
漫长孤独的跋涉道路,带着一群孩子路程注定快不了,终于在半月过后赶回了天水。
珑月忙着将小孩们安置去福田院,派人去给他们分发一套冬日的衣物,这才回去王府。
她才踏入王府的门,拂冬忧心忡忡跑来道:“锦思那边绣娘赶制的衣服前几日就见底了,如今街上更是十铺九空,便是连旧棉絮衣物如今都难寻到......”
拂冬的话还没说完,被郗珣贬回朔州的徐芳也来了,“王妃,有急事寻您商议!”
徐芳便一副急匆匆模样,语调急促:“方才小刘又带回来了六十多个孩童,还有许多上了年纪的伤患老者,衣裳发给老者便不剩下了,听说冬衣棉絮军营里还有许多......”
珑月攒眉,她惦记着郗琰的话,“军营里的冬衣棉絮自然是都要发往军中。”
徐芳分毫不让:“今年冬日格外严寒,我们这些大人外出行走都冻得够呛,更遑论是那群孩童?王妃,如今没了成衣,晚一日不知要冻死多少人!这群孩童都是北境百姓,他们中亦有许多军户,西羌才踏破他们的土地,北境不发军便算了,难不成还让他们被活活冻死!”
珑月有些恍惚,这些事情她从没有经历过,如今徐芳却只来问她,无非是知晓她心软,想从军营里抠出粮食衣物来。
可他说的又有什么没错呢......
珑月确实是心软,片刻后她想到法子,连忙信誓旦旦应下:“去西院里寻我小时候的衣裳,只怕有许多呢,还有许多我都没穿过的,全送出去解解燃眉之急。”
珑月本以为自己这是一个绝妙的好主意,谁都该举双手赞同。
谁曾知晓拂冬将她的话传出去,一个两个都跑来她面前劝阻。
长汲过来阴沉看了一眼惹事却不自知的徐芳,劝说珑月:“您多金贵的人,您的衣裳如何能给那群孩子?再说如何够分的......”
珑月无所谓道:“这有什么,反正我如今都长大了也穿不上。不止我的,还有其他人的,等会儿你们去刘夫人赵夫人院子里问问,她们那儿指定有不少呢,别说是几十个孩子,几百个也够用了。还有几位将军丞相府上,肯定有用不上的衣裳.......唉我原先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主意,如今没有衣物,便先借着他们府上的用一用,明日我就过去跟他们说说,等日后王府再还给他们府上不就成了。”
“不成!这不是胡闹么——”
珑月以为任何人都会同意的决策,却在各处院子里频频受到阻拦。
连往常性子颇好的刘夫人都蹙眉不同意,“春哥儿的衣裳拿去改了烧了送了,如何都成。你们娘子的衣裳可不能乱送,外边的那些孩子谁知是什么来头,若是有些人身子晦气.......”
珑月被闹糊涂了,怎么也想不明白:“是我送给她们穿,又不是她们送给我穿,怎么怕这些。”
“姑娘家体阴本就扛不住,衣物万万不能乱送。若是赏赐给贴身丫鬟穿便算了,往府外送谁知最后落去谁手里了?若是身份低贱的穿了,会冲撞到的。你不怕这些,愫姐儿如今的身子可万万不成的!”
刘夫人鲜少将话说的这般重,珑月却也明白过来。
郗愫郗氏的郡主,是谢氏的儿媳,若按时下的血统论则是再尊贵不过,她的衣裳万万没有赏赐给旁人一说。
穿戴她衣物的人若是良民便罢了,若是叫身份晦气的,三姑六婆等低贱之人拿去穿戴,该如何是好?
珑月虽万万不信成年人会被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冲撞到,奈何刘夫人信这个讲究这个,郗愫只怕这个月就要临产,谁又敢拿着她的身子打赌的?
珑月见此便不再多说什么,她叹息跑去自己院子中,与锦思拂冬二人翻箱倒柜,将自己幼年时的衣物翻找出来。
时隔十多年了,那些绣着小老虎小兔子的袄裙颜色仍是鲜亮崭新的模样。
一个个袖口裙摆上都绣着活灵活现的小动物,连眼珠子都是由珍珠玛瑙穿的,皆是憨态可掬,胖乎乎的可爱模样。
珑月如今瞧见都有几分爱不释手,若非自己穿不上,不然如何都要往自己身上套一套。
长汲见此,也不由笑着回忆起来:“姑娘小时候最喜欢兔子,绣娘们绣的兔子尖嘴猴腮的不好看,您喜欢那兔儿灯上白胖的兔子。最后还是主子爷亲手照着兔儿灯的模样画了许多胖兔子,叫绣娘们拿去描着绣出来的。整个大梁只怕再找不出第二件这般可爱憨厚模样的小儿衣裳来......”
珑月默不作声听着,眼眶微微酸涩,被她强忍下来,如今她大了,是王妃了,满府的人都靠着她呢,她再不能动不动哭鼻子了。
每一件她本来都想留作念想的,如今也不想留作念想了,帮助有需要的人才最重要。
一晃就收拾到了傍晚,外边天色乌鸦鸦的阴沉,她让锦思拂冬收拢出来三大箱冬日里的袄裙褂子,还有兔绒狐绒的褂子皮袄,赵夫人虽先前不乐意送孩子的衣裳,后边被人劝说,也收拢了两箱郗琰少时的衣裳来。
珑月拿了件二哥的衣裳瞧着,一下子笑出声来。
“这郗琰,原来小时候也这般胖?”
送衣裳来的嬷嬷们也笑道:“王妃您是胖到八岁才抽条,咱们二公子其实也与你一般,先王过世后才慢慢瘦下来的,之前又白又胖的,连眼睛的快瞧不见了。”
“呵呵,二哥呀二哥,小时候天天骂我胖子,原来他自己才是小胖子!”
珑月笑的肚子疼,她正吩咐人送去福田院连夜分给那群孩子,便听屋外又传来声响,郗愫房里的丫鬟也搬着三口箱子过来。
“王妃,大郡主送来些衣裳,她和春哥儿的衣裳都在里头。”
“大郡主亲自挑了些暖和的衣物送来,让您别将白日里咱们夫人说的话往心里去,她劝过夫人了,如何也不能叫孩子们受凉挨饿......”
这下好了,珑月这个王妃带头,臣子府上女眷们回府翻箱倒柜一凑凑,连各府上的门客们乃至大丫鬟嬷嬷们,甚至许多商贾府上听闻,纷纷捐出不少来。
几日功夫,上千件衣物,大人的小孩儿的都有,暂时解决了衣物的事儿。
珑月记着郗琰吩咐的话,很快吩咐下去,命人满城的贴告示,召集民间医师送去军营。
军营里苦累且极不安全,除了极少数医师外,大多医师并不愿去军营,这便需要丰厚的银两报酬了。
珑月不懂这些,术业有专攻,交给会谈判的人去谈,最终以最快的速度在天水城里寻了四十多名医师,马不停蹄的将人送去前线。
之后便是处理福田院的事,徐芳又跑来福田院拦着珑月,这回他仍是不改上回的急躁,一来就急匆匆告诉珑月,“粮仓见底了。”
珑月:???!!
好累,不是才掏了王府的私库民间征集了十几仓粮?怎么这么快又见底了?
如今见底了她还能去哪儿找吃的来......
想她两月前还是个五谷不分每顿都要吃几十道菜的姑娘。如今已经沦落到成日思索着门前的树皮能不能混着粥一起吃。
不是,这不该是徐芳自己的事儿吗?怎么现如今什么事儿都来问自己?
徐芳看着前几月回城时还白乎乎有几分软胖的小姑娘,如今瘦的一大圈,不由有几分过意不去,加上一句:“王妃莫急,约莫还能坚持一个月。”
珑月:“.......”
“可如今要救助百姓,还要往军中拨粮,北地战乱又少了许多能耕种的土地,开春种粮速度再快也是来不及,更供不上许多人口。”
珑月已经习惯了徐芳满嘴屁话,她眨眨眼睛,没有自大的以为徐芳是来找她询问她的计谋的,要她来想法子?那她只能想到如何花样吃树皮。
珑月有气无力的:“徐先生直说。”
徐芳咳了咳,捏着胡子:“臣自西羌寻来一种粮食,可霜寒季节里种植,根茎深埋在地下,只要在它出发芽之时捂着些,等苗长大便无需再管,若是土地肥沃,一个来月便可收获,正好可解朔州燃眉之急。”
“本来此事确实不该找王妃,可奈何手下不听臣的话.......王妃娘娘,主上王印在您手中,臣请您颁发法令,务必让三州百姓立即种植此苗,如有不从者,军令处置。”
珑月反问:“西羌的农作物焉能在朔州种?要是出了任何风险,青黄不接岂非所有人都要饿死?”
徐芳信誓旦旦与她立下军令状:“数月前臣已经派人在三州十四处不同地界尝试种植育苗,四十余天千余亩地便收数十万石粮,且臣领着属下数百人已经连吃了两个月,未见有丝毫不妥,反而十分耐饱。若是王妃担忧,便在那十四处地界展开种植便是,若是出了差错,臣自愿军法处置!”
珑月仍是半信半疑,此事她不敢耽搁,连忙叫上能信得过的人,包括连奉清长汲拂冬锦思,都被她叫过去亲眼见识此物。
石头块一般大,硬邦邦的,连着皮一起煮熟撒点盐就可以吃了。
拂冬一口气吃完了六个。
珑月肚子早咕咕叫许久,她也没客气,忍着烫口咬了一口,当即就一拍桌子,小脸上泛起久违的红光:“种!”
她策马疾驰跑回王府,声势浩大的打算亲自颁布法令,奈何一回王府,便见府上所有人哭丧着脸。
郗愫的丫鬟抱着春哥儿面上惨白,见到马蹄声如同见到了主心骨,腿软跪倒在了地上,连着春哥儿都栽了下来。
“王妃,大郡主寤生!稳婆说要保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结局上
岁暮天寒, 苍穹之下漂浮着无休无止的大雪。
侍女们端着一盆盆热水快步穿过长廊进出,珑月仓促间险些与迎面而来的铜盆撞上。
“王妃来了.......”
“王妃,产房血腥, 切莫进去!”
珑月没有理睬旁人,她径直闯入, 扑鼻而来的血腥冲入鼻腔, 触目所及之处,一盆盆鲜红血水。
原来阿姊单薄的身体里, 能有那么多血。
珑月吓得浑身发抖,牙根都止不住的打着颤, 她涌着泪意, 迎上去抓住榻上人的衣袖,“阿姊......”
榻上人已是双眸半阖, 鬓发染满了汗水, 唇色更是惨白。
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
郗愫甚至听不见外界一句呼喊, 莫说是珑月,便是一旁泣不成声的刘夫人,她也给不出半丝回应。
寒霜入了温暖内室,在珑月鬓发间一点点融化,她手足无措的擦拭着自己发间垂落下来的水珠。
稳婆不断拿着帕子擦拭手上鲜血, 在一旁颤抖的厉害:“不得了了, 是逆生,腿先出来, 试过转胎位, 没法子了......”
逆生倒也有顺产之法, 将腹中胎儿推了回去旋转胎位, 若是运气好的一番折腾过后倒是能顺下来。
只是瞧着这稳婆这一副慌乱神情, 便知此举她已经试过,未曾成功。
床榻上女子下身血流不止,半晕厥过去,此处可非寻常之所,乃是燕王府......产妇更非非寻常女子,更是郡主之尊。
稳婆见到郗愫此般模样早已吓得不知所以,唯恐自己人头不保,如何还敢折腾第二次?
胎儿生不出来,只怕母子都扛不住多久。
连十里八乡有名的稳婆都这般说辞,刘夫人不免痛哭起来,“造孽啊,造孽!你走了春哥儿怎么办?你的儿子才四岁呐!愫姐儿啊,你怎能这般狠心......”
珑月双腿发软跪坐去了床边,连哭都哭不上来。
她不知原来生产是如此凶险,谁都没有告诉过她。
每次问起郗愫她也只是含笑糊弄过去,叫珑月以为,十月怀胎瓜熟蒂落,阿姊睡一觉她便能多一个外甥。
“阿姊你醒醒......”珑月无力叫喊起来。
刘夫人看珑月时眸光不再柔善,甚至带着几分迁怒恼恨。
珑月眸光触及她,不由得耳畔嗡嗡响起,手足发凉。
“怎会没有法子?务必要叫我阿姊平安!”珑月心中苦涩,声音发寒,只觉得浑身太冷太累。
稳婆不断擦着汗,眼睛一闭心一横,便道:“如今唯有一计,便是将那腹中胎儿折了胸骨想法子取出来......之后只能听天由命,若是大郡主得老天庇佑,下血能止住,只怕还能活......”
可这般一折腾想必撕伤更为严重,能活下来的几率想必也十不足一。
珑月沉下眉眼,抿唇不语。
刘夫人等不及,一把手就使劲攥住了珑月。她朝着珑月压抑低吼:“你如今别再糊涂!救愫姐儿要紧!”
珑月只觉得手臂被刘氏锢的死死的,指甲都掐在了她胳膊上面,纵使穿的厚实,仍觉得皮肉都被勒破。
“奴婢听闻王府外院的一个嬷嬷说起,她前些年回家待产时也是逆生,是她们村一个在外地做过几年接生婆的老嬷嬷给她接生的。原本她险些死了去,是那老嬷嬷一经手,就将人救治了回来。就是、就是那老嬷嬷是贱籍,家中祖上出过仵作,不如叫她来给郡主接生试试,说不准呢......”郗愫身边的丫鬟忽而跪了下来,朝着珑月哭道。
珑月回过神来,一听未曾过多迟疑,连忙吩咐人:“去寻那稳婆来。”
她话音刚落,刘氏发狠的冲着珑月骂道:“我好生生的女儿,原本也该平平安安,王妃你如今闹腾成这般还不听劝?偏偏还来祸害我的女儿.......原先让你别碰她的衣服你不听,如今你还是不听!这下好了......我不准!谁都不准来碰愫姐儿!”
刘夫人死死盯着珑月,像是要穿破她一般,积攒许久的怨恨终于有了突破口。
便是给郗愫接生的那名稳婆听闻也气的不行,刺声起来:“郡主生产是过鬼门关,那些都是群不知什么来头的人......王妃切莫瞧不起我,我母亲祖母世代在这天水城中给贵族夫人接生,家中男丁更是从医,谁家不去请我?您若是寻个正经的稳婆来我无话可说,可那仵作之家是什么身份?跟死人打交道跟阎罗王打交道的,郡主本就是一脚踩着鬼门关,您还要将阎罗王往家里来引?我的话您不信,偏偏要去寻什么外边儿晦气的产婆,您真是真心为大郡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