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凛!阿凛你在哪儿!我的腰......好疼啊,我动不了了,我好怕!”
薛凛一惊,宋泽臣的脸色也变了。
他们都知道,西尧出生时腰椎就有点问题,长大后连做了几次手术,为此甚至休学一整年。
后来康复了,但背上还留着手术后的疤痕。
她很小心她的腰,因为特别脆弱,身边的朋友都知道,平时也会替她挡掉危险运动。
薛凛立刻问:“你在哪儿?”
西尧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显然疼的狠了:“我在......我在食堂前面的小树林,好疼啊阿凛,真的好疼啊!”
放学后,她正走去食堂,却不知哪里飞来个足球,重重砸在她脑袋上。
她大脑直接空白一瞬,整个人跌倒。
好巧不巧,摔倒的时候腰硌在花坛边的石头上,她听到骨头传来咔吧一声,巨大的痛感淹没了她,甚至直接盖过被球砸到的痛。
她挣扎着起来,打算找个椅子歇歇,但走到小树林边,突然双腿一软,跌倒在地,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踢球的人因为害怕担责,看她倒下那一刻就扔下球跑了,现在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西尧感觉到了腰部的钝痛和僵硬,她慌张,恐惧,六神无主,第一反应就是给薛凛打电话。
薛凛沉了沉气,安抚道:“没事,你呆着别动,告诉沈姨一声,我马上叫救护车。”
西尧哽咽着:“阿凛你快过来,我害怕!”
打的专车正好开到,宋泽臣连忙拉薛凛上车:“快快快!”
车没能开回悦兴别墅区,薛凛给加了钱,让司机掉头回盛华一中。
司机师傅一个急转,车轮扬起柏油马路上的积水,破碎的水花溅到紧闭的玻璃上,车身径直冲了出去。
太阳遥远的悬垂在高空,晃眼却没有丝毫温度,烈风渐起,浓厚的云层卷了过去。
泼洒在大地的明黄像被驱赶的兽群,云层卷过,它们一寸寸的逃离。
暗沉的阴影追逐着飞驰的专车,在第一个红绿灯处漫上后备箱,又在第二个红绿灯处盖过车顶,最后残酷的自然力量终于将机械巨兽完全吞没在阴影里。
与此同时,盛华第一人民医院,一辆救护车嗡鸣着驶了出来,它闪避马路上细细密密的车辆,直奔盛华一中而去。
沈舒怡接到西尧的电话时,ICU一位病人突然出现紧急情况。
家属坚持再做一次手术,再试最后一次。
作为外科专家的沈舒怡当仁不让,这手术就只有她有把握。
一面是突然出意外的女儿,一面是绝望的患者。
情急之下,沈舒怡只好又给薛凛打去电话。
“阿凛,你在不在尧尧身边?尧尧情况怎么样了?”
薛凛尽量稳住情绪:“阿姨你别急,我马上就到了。”
沈舒怡深吸一口气,声音微颤:“我这边有个手术必须的做,你帮阿姨多照顾尧尧好吗,她爸爸在国外,我一时叫不到人,救护车已经去了,你跟着来。”
薛凛承诺:“好,我跟她到医院,您放心。”
沈舒怡知道薛凛办事能力强,心跳总算平复:“谢谢啊阿凛。”
冬日的阑市透着股说不出的萧条,苍茫空旷的穹庐扣在冻得发白的大地上,干枯打卷的落叶被雨水黏在污脏的地面,目之所及净是崎岖躯干和扭曲枝杈。
刺耳的铃声响起,魏惜艰难从桌面爬起来。
她喘着热气,看了眼教室墙壁的挂钟。
上面显示十二点四十,再有十分钟,食堂也要关门了。
整个教学楼,乃至校园里,都没什么闹哄哄的动静了。
她咬牙硬撑着爬起来,浑浑噩噩吃了一片退烧药,抱着保温杯,披好外衣下了楼。
这个时间,可能只剩凉掉的寿司了。
但有总比没有强,吃退烧药不吃饭,她会想吐。
她走到操场上,才发现云层彻底盖住了太阳,地面一点温度都没有。
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裹紧衣服,快步朝食堂走。
可惜走的头重脚轻,一阵阵反胃。
她忍不住想,自己为什么要逞能,让薛凛帮忙带饭就好了,跟他说自己发烧就好了。
她毕竟是女生,生病的时候,会多愁善感,会脆弱,会想喜欢的人在身边哄着。
快走到食堂的时候,她突然被凄惨的哭声惊到了。
一个女生狼狈地趴在地上,一直在哭,哭声顺着空旷的操场,飘出去好远。
不远处的水泥路上,难得有教职工的车匆匆驶过,但没人注意到倒地的学生。
魏惜左右环视,附近似乎就自己一个人。
她赶紧跑过去,蹲下身,不敢碰,只小心翼翼问:“同学,你怎么了?”
那女生抬起脸,她才看清,居然是西尧!
西尧没有了平时的甜美可爱,她脸色苍白,头发被汗打湿,泪水和鼻涕混着流下来,红肿的眼睛带着说不出的恐惧。
“好疼啊啊啊......我的腰断了,好疼!”
西尧已经快哭岔气了,看到面前的人不是薛凛而是魏惜,她也只会叫疼。
魏惜顾不了那么多,赶紧掏出手机:“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给你叫救护车!”
西尧断断续续地哽咽:“叫......叫过了!”
魏惜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她掏出纸,帮西尧擦去脸上的泪和鼻涕:“我正好有布洛芬,你要不要先止......”想了想,她又摇头,“不行,我不能乱给你吃药。”
西尧听到不能止痛,又崩溃地嚎起来。
魏惜神经都绷紧了,太阳穴尖锐地叫嚣着,她尽量冷静问:“你冷不冷,我把衣服给你披一下吧。”
说罢,她站起身,打算脱自己的外套给西尧盖上。
与此同时,薛凛和宋泽臣也跑进了盛华东门。
东门离食堂近,离西尧所处的位置也近。
远远的,西尧看见了薛凛的身影,她立刻喊着:“阿凛,我在这儿!”
魏惜一抬头,看到了薛凛和宋泽臣。
没一分钟,他俩就跑到了。
魏惜也没想太多,赶紧对他说:“薛凛,西尧她的腰......”
她一句话没说完,西尧突然支起上半身,抓住薛凛的胳膊,崩溃道:“阿凛!是她推我,是魏惜推的我!我怎么得罪她了啊!”
魏惜的血液仿佛在那瞬间凝固了,她手指僵硬的悬在空气中,不可置信地看向西尧:“你说什么?”
薛凛也僵住了,他立刻抬眼看向魏惜,眼中的错愕一闪而过。
宋泽臣干脆倒吸一口冷气,他替薛凛拎着梵克雅宝包装袋,在一旁站着,像被定了身一样,不知所措。
要真是魏惜推了西尧,伤了西尧的腰。
那就彻底完了,他们都要疯了!
魏惜的身子晃了一下,她对上薛凛的眼神,眼前一阵眩晕。
但也仅仅眩晕了几秒,她立刻冲薛凛摇头,眼中满是委屈和急切,还有一丝茫然的脆弱:“薛凛......不是我,我没推她!”
她在解释,在辩驳,她急需薛凛错愕过后信任和安慰的眼神。
可西尧抱着薛凛的胳膊抽泣,拉扯他,抢夺他的关注。
她埋头在他手臂,断断续续的抽泣,不敢去看魏惜和薛凛的眼睛,只是叫疼。
其实西尧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脱口而出了那句话。
或许是看到一晃而过的梵克雅宝的袋子,或许是听到魏惜与薛凛说话时亲密的语气。
她被痛感吞噬的同时,也被其他东西吞噬。
但她觉得自己太可怜了,出生身体就不好,手术留下难看的疤,莫名被球砸到再次伤了腰,暗恋了很多年的薛凛喜欢别人。
而那个比她漂亮,比她身体好,比她学习好,还赢得了薛凛的人,凭什么就不能也感受一下痛苦呢?
魏惜承受这点东西,和她的痛苦比又算了的什么?
又或者,她在期待着,至少在这一刻,在她重伤的时候,薛凛的心是向着她的。
薛凛喉结滚动一下,终于还是垂下眼,先扶着西尧:“忍一下,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魏惜心都凉了,她攥紧拳头,惊骇,愤怒一股脑涌过来,她从来没吃过这种憋屈的亏,气血上头,她瞳孔缩紧,冲上去想拽西尧的领子。
“你说谁推你!你给我说清楚!”
西尧吓得躲,薛凛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魏惜的手腕,制止她的动作,沉声道:“魏惜,她可能伤了骨头,现在不能乱动!”
魏惜力气远不如他,向后奋力扯了两下手腕,没扯动。
薛凛攥得很紧,似乎生怕她拉扯伤到西尧,她感觉到有力的指节压着她的骨头,痛感缓缓袭来。
但魏惜不习惯叫疼。
哪怕在最无助最艰难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也不是自怨自艾,而是自救。
她快速看向四周,去寻找摄像头。
可惜,这里枯枝枯叶交错细密,平时没人久呆,偏偏成了盲区,距离最近的摄像头还是在食堂门口。
她又去捕捉可能经过的学生,但她在教室逗留太久了,这一路早就没有同行的学生可以证明她的清白。
就算有,她也不可能立刻把那个人拉到薛凛面前,解释一切。
她只能眼睛泛着红,嗓音夹着委屈和沙哑,苍白无力的跟薛凛说:“我刚过来,她已经摔了,我没有推她,我完全没有推她的理由!”
可这句话说完,不等薛凛给什么反应,魏惜自己却顿住了。
她没有推西尧的理由吗?
她和薛凛产生交集,好像就是从她砸西尧生日趴开始的。
在薛凛眼里,她太有针对西尧的理由了,因为她最早就跟他承认过。
“是我砸的。”以及,“我喜欢你。”
动机,身体素质,作案时间,都充分。
魏惜胃里翻江倒海,融化的布洛芬开始刺激脆弱的胃黏膜。
直到现在,她还一点东西都没吃。
但生理的需求和高烧的折磨已经不算什么了,她现在只想薛凛能相信她。
薛凛一手扶着西尧,一手攥着魏惜。
他仰着头,嘴唇有些发白,眼尾折出很深的痕迹,神情疲惫又隐忍,嗓音沉沉的 :“魏惜,你冷静一下!”
他知道她愤怒记仇的时候有多咄咄逼人和玉石俱焚,所以他不敢放开她,怕她冲动对西尧做什么,将来没法收场。
魏惜的发圈从头发上滑落,长发披散开,在寒风里凌乱的飘起,抽打在她不知是愤怒还是吹刮造成的薄红的脸上。
她一个人,面对他们三个,中间似乎有条泾渭分明的界限,让她生出种沉重的孤独感。
她动了动唇,却挤不出一个字来。
冷静吗?
薛凛说的没错,她得冷静。
她努力摒弃所有酸涩和委屈的情绪,强迫自己一点点冷静下来。
头重脚轻的感觉愈加强烈,她舌尖抵着上牙膛忍耐着。
情绪崩溃和尽情发泄只会让人看笑话,让西尧达到目的。
薛凛此刻用力攥着她的手腕,就是因为她刚才过激的反应。
这毫无意义。
她必须思考,尽快找出能证明自己清白的线索,这样才能解决问题,才能让薛凛信任她,看清西尧的面目。
救护车在这时赶到了。
薛凛终于松开她的手腕,深深看她一眼,然后说:“我先送她去医院。”
魏惜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
情况紧急,薛凛没空跟魏惜慢慢惜别,他还有沈舒怡的嘱托要负责。
他转身上了救护车,车越开越远,最后出了校园。
宋泽臣尴尬地站在那儿,手里拎着烫手山芋一样的梵克雅宝,挤出一丝强笑,试探性说:“魏......魏惜?”
他叫了一声,却见刚才还冷着一张脸的魏惜突然眉头一蹙,躬腰扶着胃,拼命干呕起来。
宋泽臣吓了一跳:“卧槽!你你你......怎么了?”
还没彻底消化的苦涩药片,混合着胃酸从食管泛上来,魏惜感觉到了嗓子里的灼热,又难耐的剧烈咳嗽。
然后漱口,再吐,顺气,一通折腾下来,她仅剩的力气也没了。
急火攻心,高烧不退,四肢还冰凉发抖,真的好难受。
魏惜抬起手背,想擦擦唇边的水痕,目光一落才发现,手腕内侧,被薛凛攥出了明显发红的指痕。
原来他刚才用了这么大力气。
魏惜放下手,撑着膝盖,虚弱地喘息着。
宋泽臣想拍拍她的背,但想到这是哥们儿的女朋友,他又缩了回去。
“那什么......要不你先回宿舍吧,等西尧检查结果出来再说。”
魏惜却缓慢地支起身子,潮湿的眼睛定定望向西尧摔倒的地方,喃喃道:“不行,我必须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他误会我。”
她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本就疲惫的大脑不得不继续运转,这一路的所有细节不断在她脑海中回放,她努力捕捉那些被自己忽视的蛛丝马迹。
其实西尧的谎言很拙劣,明显就是临时起意,根本没经过精心策划。
应该很好揭穿的。
没有摄像头,没有路人,怎么办?
只有时间差,只有西尧受伤与她到来之前的时间差。
这段时间差是她未知的,那么会有关键的突破点吗?
霎时,魏惜脑海中响起车轮碾过水泥路面的声音。
那声音并不扰人,只是橡胶与地面的碎石子的摩擦。
但几乎每天都会在耳边响起,很熟悉,很平常,很习惯,很安心。
因为学校里停着很多车,教职工们都会在大批学生离校后,再开车回家。
他们的车驶离校园时,会经过西尧所在的位置,行车记录仪会拍下那时的影像。
只要有西尧摔倒之后,她出现之前出校的车,就可以证明她没有推西尧了!
魏惜眼前一亮,心脏疯狂跳了起来。
她咽了咽唾沫,捡起发圈,将头发胡乱一绑,转身朝门卫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