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点点头,她顺手脱下围裙,摘掉面镜,理了理噼啪闪着静电的绿毛衣,再看向魏惜充满胶原蛋白的小脸和白嫩无暇的双手,她问:“过生日的人对你来说很重要?”
魏惜垂眸,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却没反驳:“是很重要。”
店主又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行吧,那这两天给你准备木料,我这里给那些DIY的孩子收费一次五十,你......一个月我收你一千五好吧?”
魏惜眼前一亮:“行,那木料到了我就来。”
魏惜很有韧性,那之后,她每天都偷偷抽出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到店里做木塔模型。
她用的是晚自习的时间,理由是要继续帮家里财产分割的官司。
当然,这个理由是给薛凛的。
自从进入高三,大家纷纷感觉到了高考的危机,班里上进的同学都开始了疯狂的补课,补课基本在晚自习期间,所以晚上七点后,班级就只剩一半人了。
在这种混乱的状态下,韩春平也不会一个个查人,魏惜即便不在,她也不会察觉。
于是魏惜瞒着所有人开始了这个漫长和疯狂的计划。
这是她第一次给薛凛过生日,她想尽自己所能给他最好最难忘的。
她看他画过应县木塔,笔触清晰干净,让人看着舒服。
他一般都是画在纸上的,纸或许留着,或许就随手扔了,他也不心疼,但应县木塔他画在了语文书上。
魏惜想,这一定是他最喜欢的建筑了,所以才要留下痕迹。
她就送他这个。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九月底,她堪堪完成了塔基的搭建。
虽然一开始进展有些慢,但时间大多花在学习和优化上,现在她已经很熟练了,应该能在十一月十号前做完。
店主一开始只是给她提供木料,想着等她什么时候兴致过了,走了,把这些东西收走,将剩下的钱返还给她。
但魏惜劲头很足,做的很专注用心,要是被那些老手艺人看见了,怕是有收做徒弟的冲动。
不过有次店主无意间问了魏惜的学习成绩,就再没有把人介绍给那些老师的念头了。
那次魏惜坐的腰酸,放下刻刀和尺子,挺直后背,望着天花板缓神。
天色昏沉,店里只有她和店主两个人,店主百无聊赖,开始跟她聊天。
“你不是高三吗?用这么长时间做这个,不会影响成绩吗?”
魏惜单手揉着酸涩的后颈,朝她笑笑:“上次模考我还是年级第一,应该没什么影响。”
店主惊讶:“哟,你学习这么好,那你将来也要学设计去吗,我看你挺有天赋的,是不是能考上T大建筑系啊。”
魏惜摇头:“我不学设计,我喜欢海洋科学,至于去哪个大学......等高考成绩出来再说。”
店主:“对设计不感兴趣还能做这么好,你们好学生真厉害。”顿了顿,店主又说,“不过我要是你,暂时没钱的话,就换个别的礼物,花这么长时间做一个东西出来,总觉得你会后悔。”
魏惜弯着眼睛,重新拿起刻刀来:“不会,我从不后悔。”
店主拄着下巴,欣赏她。
她头发浓黑,随意用发圈绑成丸子,发尾会勒出弧度来,她有时挺起身子放松,解开发圈重新绑时,头发会披散下来,波浪一样散开,衬托的她一张脸精致小巧。
她绑头发时已经习惯用虎口小指用力,因为其他几根手指上,都留下了刻刀和木材划过的细小伤口。
有的浅一点,一天就能恢复,有的深一点,用纸巾能擦出血痕来。
店主有给过她手套,可惜戴上后手感不好,裁出来的木片对不上,她还是放弃了。
店主心疼她那些伤口,给她准备了润肤的芦荟膏。
店主也很喜欢她说话时的笃定,和眼睛里充满光亮和希望的样子,和她交流,让自己有种与成熟灵魂对话的舒适感。
后来,店主干脆坐到她对面,指点她,或是帮她一起裁木片。
一开始魏惜不好意思让她帮忙,店主倒是无所谓:“就当我跟你交换的,我现在很期待那个重要的人收到生日礼物时的样子,你一定要拍下来给我看。”
魏惜喝口水润润唇,想起薛凛,眼神温柔起来:“好。”
店主帮她分类木片,嘟囔:“本来以为你是要送给长辈,现在看来,是送喜欢的人吧。”
魏惜将裁下的木片拼接起来,堆叠着飞檐,承认道:“喜欢了很久的人。”
店主脸上露出意味深长地笑:“他可真幸运,被你这么优秀的女孩喜欢,你还花这么多时间给他做礼物,换成我,我才懒得做呢,直接砸钱买。”
魏惜揉了揉眼睛,拨开揉掉的睫毛,来不及休息,又俯身专注起来,她谈心似的淡淡道:“我现在最值钱的东西就是时间,我愿意花费时间为他准备礼物,这是我能给的最好的。”
店主:“好吧,浪漫无往不胜。”
不过。
她小心翼翼藏匿的秘密还是被薛凛发现了端倪,即便他们在学校很克制的保持着普通同学关系。
薛凛从教室外进来,习惯性地看她在前桌乖乖学习的样子。
看着看着,就觉得她拿笔的姿势有点怪,和那次手指冻伤时很像。
但现在的天气,不可能冻伤了。
薛凛一皱眉,直接掐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问道:“手上有伤吗?”
她的手腕好细,内侧又软又白,能看清纤细黛青的血管,薛凛甚至觉得,单手把她两只手腕攥在一起都轻而易举。
魏惜被他捏着手腕,差点一抖,在卷子上划出丑陋的弧线。
她猛地抬头看向薛凛,用眼神示意他这是在教室,班里同学随时都能看到。
薛凛却毫不在意,他稍微一用力,翻开她的手腕,露出柔软的掌心和粉红的五个指腹。
魏惜赶紧缩手指,但薛凛还是看见了细小发白的划痕。
“怎么弄得?”他差点就向那些划痕揉过去。
魏惜胆战心惊,一用力将手抽了回来,脉搏跳的很快。
但她脑子转的更快,缩回去后,怕薛凛察觉出异常,直接背到身后,从书包里掏出一本错题集出来。
“喏,整理错题弄的。”
她的错题本,都是将卷子和练习册的错题用刀裁下来,再贴上,旁边写上注意事项,考试前复习的时候看起来比较方便。
薛凛没这个习惯,但知道她裁过很多卷子,就没过多怀疑。
回自己座位的时候,他轻摸一下魏惜的脑袋:“下次小心点。”
魏惜感受着他手掌的抚摸,脸颊微烫,轻轻摩擦着手上的道道痕迹。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她觉得值得。
这不仅仅是付出,还是取悦自己。
想象薛凛收到礼物的那一刻,她心里也是愉悦的。
十月末,阑市入了深秋,校园里的老树扑簌簌抖掉身上的叶子,暖黄的叶片落了满地,又被深夜的雨水浸泡出独特的气味。
魏惜搭好了五层塔身,六个塔檐。
看着木塔完整精巧的结构,她被满足填满。
只剩下一个塔刹,然后就可以送去镀色抛光打蜡,算算时间,刚好能完成。
薛凛倒不觉得十八岁生日有多特别,对于日后还有大把时间的少年来说,没有哪次生日值得铭记,没有什么遗憾不能在下次补足。
但身边人已经为他张罗起来了。
宋泽臣灵犀一现,提议:“要不咱们包个游艇,你在游艇上办吧,以前没成年不允许包,现在没问题了。”
阑市靠海,自然也有不少游艇停靠,宋泽臣很羡慕那些在游艇上开趴的。
船开出去后,飘在海里,离岸边会有很长一段距离。
在海水中游泳,浮潜,冲浪,喝酒吃饭玩桌游,打打闹闹搂搂抱抱,给人不切实际的自由和可以放纵的通行证。
他早就期盼多时了。
薛凛瞥了他一眼,心里明白他的期待,嗤笑:“游艇可以包,但你想的其他事不可能,我生日我爸特意从南湾大学回来,他和我妈肯定要在,你能在我妈面前浪起来?”
宋泽臣想想孟棠之严肃的表情,嘴角一耷拉,悻悻道:“艹,萎了。”
后来孟棠之也忍不住问薛凛:“成年礼是要像宋泽臣那样在家里办,还是在外面?如果在家里就要提前预约好厨师和服务生了,在外面也得早点定场地。”
薛凛想起宋泽臣成年礼那天。
家里办的话,魏惜就能以同学的名义来,不牵扯太多复杂的东西,逛逛他的家,见见他父母。
有其他人在,魏惜也不会局促紧张。
“家里吧,家里就挺好。”薛凛轻喃,忍不住开始想,魏惜见到孟棠之会怎么样。
孟棠之肯定会喜欢魏惜的,没有人比魏惜更符合好学生的定义了。
如果阑市的中学生都能像魏惜那样,孟棠之还能连升三级。
薛盛卫已经在沙龙会见过魏惜了,那次有些特别,她太伶牙俐齿和咄咄逼人。
不过薛凛看得出来,薛盛卫对魏惜的印象不错,不然也不会提醒他那些话。
孟棠之思索片刻,也很赞同:“家里办也好,我是不赞成出去铺张浪费的,虽然你爸赚钱很多,但我的工作性质,生活上还是要低调。”
薛凛静默一会儿,抬眼瞥了瞥孟棠之,佯装无意提起,轻描淡写道:“你上次不是问她是谁吗?”
孟棠之转过头来:“啊?”
孟棠之都已经忘了。
她一直觉得薛凛就是情窦初开,一时上头,毕业后基本也就过劲儿了。
所以她其实不是很在意那女孩儿是谁。
薛凛垂眸,摩擦着指腹,轻声说:“我过生日那天,请她过来,给你看看。”
说完,薛凛拧开桌上的可乐,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
孟棠之盯着他:“薛凛,你谈个初恋就走到见家长这步啊,我当初都是确定要跟你爸结婚才带他去见你外公外婆的。”
薛凛勾唇:“时代不一样了孟局长,你得与时俱进啊。”
孟棠之气笑,揶揄道:“那薛会长,你打算让我和你爸怎么看待她呀,未来儿媳,还是你的同学?”
薛凛气定神闲,靠在沙发上,喉结滚动一下:“都行,总归是我的。”
孟棠之捏捏眉心,站起身去房间看书了,临走留下一句话:“行,你带来吧,我看看我未成年的未来儿媳什么样。”
十一月一号是周日。
周末的作业已经在昨天全部完成,今天一整天,都是可以休闲的日子。
魏惜的生物钟让她在早晨六点睁开了眼睛,她躺在床上又待了一会儿,六点半起了床。
姜颂辛最近总往咖啡店跑。
早餐铺的生意逐渐恢复了,但咖啡店仍旧半死不活。
学校外面卖奶茶的店太多了,而高中生没有在咖啡店自习的习惯,原以为的揽客手段不奏效,想要把投资的钱赚回来遥遥无期。
姜颂辛老实本分,用的都是质量上乘的咖啡豆,奶也都是品质过硬日期很好的。
这就导致成本偏高,一杯做完没有多少利润,但定价还不算低。
这段时间魏纯宇频频往咖啡店和早餐店跑,还招呼他那群朋友来照顾生意。
明明嘉聿国际离这里一点也不近。
姜颂辛因为魏纯宇的到来心情好了不少,连气色都红润了。
魏惜对魏纯宇的气也消了大半。
她一边刷牙一边走到姜颂辛卧室,随口说了一句:“妈,我觉得开店做生意不是你的优势。”
她一直这么想,但在诉讼前景明朗,姜颂辛心情舒畅时才开口。
姜颂辛一愣,失笑:“我都快二十年没工作了,早就被社会淘汰了,哪还有什么优势。”
魏惜认真反驳:“不啊,你想想这些年都把时间花在了哪里,时间总不是浪费的,它一定让人有收获。”
姜颂辛:“我还能花在哪里,围着家庭打转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魏惜狡黠地弯了弯眼睛:“对啊,你怀孕的时候,把时间用在研究胎教,早教,儿童心理学,儿童医学上。生了我和魏纯宇后,又把时间花在孩子教育上,你还会茶道,会插花,会调面膜。”
姜颂辛摇摇头:“这都是家庭主妇......”
魏惜乘胜追击:“全国有很多新手妈妈啊,你可以把你会的交给她们,你养过女孩,也养过男孩,我和魏纯宇都健康长大,没遇到任何危险,我马上就要高考,考全省第一也不算难,这说明你培养的很成功啊,谁不想要你的经验呢。”
姜颂辛怔了怔:“我......”
魏惜含着牙膏,含含糊糊说:“上次阮禛让阮叔叔给我带礼物,我听说阮叔叔要在阑市这边开个MCN公司分部,现在正在招人,他旗下大部分账号都是年轻漂亮表演才艺的小姑娘,在母婴教育方面是空白,可这块的受众一点也不少,是片蓝海,我觉得你可以试试直播。”
姜颂辛被她说的茫然,心思很乱,却下意识反驳:“我怎么能行。”
魏惜鼓励道:“妈,你当然行,你这么漂亮有气质,名牌大学毕业,还有过留学经验,你不是说以前留学的时候,Presentation都是你上去讲吗,直播也差不多。”
“可是......”姜颂辛对新鲜的事物有种未知的恐惧。
魏惜:“妈,我们的生活不能全是向魏铭启讨公平,这两年来,已经被他牵扯太多精力了。上个月看了律师叔叔的调查,我发现他的景观公司发展到头了,该走下坡路了。”
“其实仔细想想,魏铭启并不比你优秀啊,这些年是你付出了时间代价,给他创造工作发展机会,现在我和魏纯宇都长大了,妈你也可以找个新方向重新开始,说不定会比他成功呢。”
魏惜说的这些话给姜颂辛很大震颤。
她无法反驳,甚至跃跃欲试。
这两年,她浑浑噩噩过,消极绝望过,被病痛折磨的难受时甚至想过去死。
但一想到两个孩子和自己年迈的母亲,她就不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