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觅是伊甸画廊一手培养出来的艺术家。
当年洛诗母亲管理画廊的时候,她还算得上一心投身艺术,是伊甸画廊的中流砥柱,但当洛诗接手画廊时,她已经和艺术圈的人打得火热,心思不太在画画上了。
不过郑觅到底还是伊甸画廊身价最高的艺术家,因此下周的画展,洛诗还是用了最大限度的经费来筹备。
——直到她收到了方琼发来的消息。
“什么?郑觅居然绕过画廊私下跟买家联系?”
正在哼哧哼哧搬画的阿航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就炸了。
“不是,她自己跟买家交易,那我们这是在干啥?给她打白工?钱她自己赚,活都我们干,这人算盘打得也太精了吧!”
洛诗也难得动了怒。
画廊出资出精力推广艺术家,作品卖出去后,画廊与艺术家按照合同分成,这是艺术圈最基本的规矩。
郑觅打破了这个规矩,无异是让这画廊里所有人给她打工,还不支付一分钱。
洛诗将郑觅发来的地址转发给了阿航。
“大家手头的工作都先暂停,阿航开车,我们去找她。”
方琼发来的消息里其实还有一句——除了郑觅之外,我还有一个惊喜给你——但洛诗满腔怒意,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车以最快的速度开到了方琼所说的酒局楼下。
洛诗让阿航在楼下等着,自己则沉着脸步伐匆匆地朝包厢而去。
她知道,郑觅既然敢这么做,就不会怕画廊找她索赔,更不怕画廊跟她解约,但她也绝不能任由郑觅这样肆无忌惮的践踏她们画廊的尊严。
至少这场酒局,她务必要搅黄。
包厢内的郑觅还不知道暴风雨将临。
来之前,郑觅就打听过今天的酒局主角。
据说是一位年轻的归国企业家,他一手创办的科技公司与国外许多公众耳熟能详的互联网公司都有深度合作,今天这场饭局,就是京海市的一众企业家给他办的接风宴。
她以为这样理工出身的老总就算投资也会更偏好金融产品,但艺术圈内的一位朋友跟她提起时却说——
“我在纽约的画展和拍卖会上见过他好几次,而且人家这次可是指明要伊甸画廊里郑觅老师的作品,他这样的身家,什么大师的画买不到?这要么就是看上你的潜力想投资你的画,要么……就是看上你本人了。”
看着对面男人的英俊面孔,郑觅只觉得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她都欣然接受。
端起酒杯,她朝着今天这一桌身价最高的男人绽开笑意:
“……我在京海市的艺术圈里还算是有几个朋友,傅总要是有投资艺术品的意向,可以随时联系我,我非常愿意为……”
话还没说完,包厢的门毫无征兆地被人推开。
席间的融融气氛像是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聚集在这位突然到来的访客身上。
站在浮华光影下的美人一张冷白的脸无甚表情,着装很素,但难掩一身贵气。
郑觅瞧见了来人,脸色登时变白。
她怎么来了?
她现在不是应该在画廊里正准备自己的画展吗?
但很快,郑觅又掩盖住自己一瞬间的心虚,私下与买家联系这件事虽然不合规,不过国内这么做的艺术家又不只她一个。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听说洛诗已经和她那位富二代男朋友分手了,没了强大的投资方,伊甸画廊关门是迟早的事,她可不会陪着画廊耗死。
“洛小姐,您怎么来了?”郑觅笑意淡淡,“我记得今天的邀请名单上,好像没见到你的名字?”
见洛诗只是眸光冰冷地瞧着她,郑觅有些不自在地拔高了声音。
“虽然我和这位洛小姐认识,不过今天这样的场合,恐怕不适合让洛小姐添个座,有什么事,洛小姐可以晚些在单独联系我,服务员——”
说着竟然就要叫来服务员将洛诗赶出去。
同在席间的方琼当然不会允许郑觅赶走洛诗。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坐在方琼右边、那位全程都在被郑觅殷勤奉承的大人物,终于合上菜单,说出了他今日落座后的第一句话:
“再加个蟹酿橙。”
刚进来的服务员扫了一眼这一室诡异的气氛,默默低头记菜。
而傅予深迎上洛诗由怒转惊的眼神,唇畔微弯,仿佛忍耐多时的猎人终于等到了乖乖踏入陷阱的猎物。
他好似没有察觉到众人的惊诧视线,语调随意地问:
“如果我没记错,洛小姐是爱吃这个的,对吗?”
作者有话说:
有的人,表面很拽,实际上不仅记得老婆爱吃什么,他还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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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诱她
她竟然……认识傅予深?
她怎么能认识傅予深!
郑觅眼睁睁看着包厢内的侍应生动作利落地给加了个位置,就在傅予深和华悦集团的二小姐方琼中间。
洛诗也被眼前的情况搞得一团乱麻。
傅予深怎么会在这里?
他为什么好像对自己的出现一点也不意外?
但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按下自己心中翻滚的思绪,风平浪静地落座其中。
方琼环顾周遭投来的好奇视线,微笑解释:
“这位是我……和傅总都认识的朋友,叫洛诗。”
洛诗向众人颔首示意。
“我是伊甸画廊的画廊主洛诗,路上出了些情况来迟了,打扰诸位的雅兴,抱歉。”
短暂的停滞后,包厢内的气氛又很快活络起来。
“方小姐和傅总的客人怎么会打扰呢?”
“就是,像洛小姐这样的美人能来,简直就是蓬荜生辉。”
“进来的时候打眼一看,我还以为是什么明星艺人呢?不过洛小姐比那些明星有气质,一看就是搞艺术的。”
络绎不断的恭维声里,方琼凑到洛诗耳边,意味深长道:
“我还说给你一个惊喜,结果反倒是你给了我一个惊喜!你跟这位买过你画的傅总竟然真的认识,我的天,你们这是在演什么偶像剧啊?”
买过她的画?
洛诗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方琼讲的那件旧事。
五年前的第一场特展,那幅卖出50万刀高价的新人作品。
原来,是傅予深买的吗?
可那时的他们已经分手两年,他为什么……
“——在想什么?”
傅予深突然开口,像游刃有余的猎人,正将他的猎物拉回至他的包围圈中。
洛诗深吸了一口气。
“好玩吗?”
她转过头,冷瓷般的一张脸表情很淡,漂亮的樱唇更是抿得紧紧的,有股不肯认人搓揉的倔劲。
“你游说我画廊的艺术家,让她背叛画廊和你私下交易,是为了看我气急败坏地赶来这里?这就是你报复我的手段?”
傅予深真想撬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透的颜料堵住,否则怎么每一次都能冒出那么不合逻辑的念头?
但当他注视着她那双极力忍耐,仍浮上一层雾气的眼睛。
刚刚燃起的那点怒火又顷刻间被浇灭。
“……看来你自己也清楚,当年的你有多绝情,值得我时隔七年还要费尽心思地报复。”
他声音很低,自嘲地扯出一个笑。
洛诗怔了一下,像是心口被什么东西攥紧,酸涩感渐渐蔓延开。
但下一秒,她收拢手指,任凭指尖掐如掌心的疼痛提醒自己——
不要回头看。
洛诗,你已经不能回头。
“……诶,郑觅老师怎么不说话了?这位洛诗小姐跟你是同行吧,我们还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好了解一下这个艺术品是怎么个投资法呢。”
一个喝得有些上脸的男人打了个酒嗝,望着郑觅眼睛笑弯成一条缝。
郑觅自洛诗落座之后便心不在焉,骤然被人点名,下意识地看向洛诗。
洛诗抿了一口桌上的茶水,抬眸淡笑:
“郑觅老师是由我们伊甸画廊代理的艺术家,这位——林总是吧,要是对郑觅老师的画感兴趣,非常欢迎您光临我们画廊挑选。”
在座诸位都是人精,虽然不懂什么艺术圈的规矩,但听到“代理”两个字,也醒悟过来。
卖画的越过代理人私自洽谈,估计是坏规矩的事。
而这位洛小姐和傅予深似乎关系匪浅,他们不说要多捧着敬着她,但至少是绝不能得罪的。
方琼也笑着对众人介绍:
“洛小姐可不仅是画廊主,她自己的画作在二级市场去年还拍出了七位数的高价,而且,她的画在国外艺术圈有认可度,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都具备保值功能。”
这些企业家或许不懂艺术,但艺术作为商品时,没人比他们更敏锐。
“既然这样,那洛小姐可得给我们大家一个赚钱的机会了。”
洛诗眉心一跳。
要是从前,她听到有人这么明目张胆的把她的画当做赚钱的工具,她早就甩脸子走人了。
但现在,她忍了又忍,不仅忍住了脾气,还能抿出一个客套笑意:
“当然,您要是感兴趣,我可以随时将代理我作品的画廊的联系方式给您。”
于是大家言笑晏晏地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前还众人拥趗的郑觅早就不知被人忘到了哪个角落。
她隔着满桌喧嚣遥遥望着坐在傅予深和方琼中间的洛诗,仰头将杯子里的红酒饮尽。
“——你很得意吧。”
洗手池前水声沥沥,洛诗眼眸低垂,对郑觅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外。
郑觅见她这副模样更加来气:
“你别以为你攀上高枝了我就会怕你,就会后悔,我告诉你,就算你跟我解约我也不怕,以我的实力再留在伊甸画廊才是会被蹉跎,离开了伊甸,我的前途只会更好,你等着瞧!”
洛诗细细将手上的水渍擦干,转身平静地注视着郑觅。
“知道今天方琼为什么帮我吗?”
郑觅一愣:“……当然是因为你跟那位傅总有关系呗,还想在我面前炫耀一次是吗?洛诗,我听说你以前家境也挺好的,就算被赶出家门,也不至于这么自甘堕……”
“比蠢人更可笑的是,是连游戏规则都没搞明白却自以为聪明的人。”
洛诗站在冷白的灯光下,一身印有暗纹的素白长裙廓形优雅,衬得裙摆下的小腿更纤细匀称,像是橱窗里昂贵不凡的奢侈品。
但郑觅知道,洛诗身上穿的只是她美院的一个尚未毕业的小学妹给她定制的裙子,什么牌子也不是。
却依然,将一身名牌加身的郑觅衬托得如此过犹不及。
洛诗将擦手纸轻飘飘的扔进垃圾桶,冷然与她对视:
“解约合同和违约赔偿协议后天我会一起发给你,但下周的个展会如期举行,因为你的画不管画得再烂,也依然是我们画廊的资产。”
“洛诗你——”
那句“画得烂”显然触碰到了一个艺术家的尊严,郑觅气得跳脚。
“虽然大家不是好聚好散,”洛诗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笑容,“但我衷心祝愿,郑觅老师未来能在艺术圈声名远扬,大放光彩。”
说完,没等郑觅反应过来,洛诗已步伐从容地走出了洗手间。
口袋里手机振动,是楼下正在路边小店吃面的阿航打来的。
“洛诗姐怎么样?画展是不是不办了?不办了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思琦让她把该叫停的工作都叫停了……”
洛诗面无表情:“想多了,画展还是要照开。”
布展进度已经过了大半,运输费宣传费林林总总花出去一大笔,现在说取消,那花出去的钱真是连个响都听不到。
洛诗再是对数字不敏感,这笔账也是能算清的。
“替我联系一下徐律师,安排一下见面的时间,下周的画展继续筹备,剩下的我回来再跟大家细说。”
洛诗挂掉了电话。
表面上看,她算是强撑着气势将这件事处理完毕。
但她那点不合时宜的大小姐脾气又冒了出来,让她总觉得不痛快。
画廊不是短期能看到收益的行业,每开一次画展,都是在为艺术家的成功打下基石,让她花自己抠抠搜搜生下来的钱,去给郑觅铺路,这怎么可能不让人生气?
偏偏此时,走出洗手间没多远的她又嗅到了一丝烟草味。
“……这里可是消防通道,也要瞪我?”
昏暗无光的楼道里,一点猩红火光明明灭灭,仿佛能听到烟草燃烧的噼啪声响。
傅予深一身西装革履,随意地倚在消防通道门边,卸下了酒桌上的疏离客套之后,他那双漆眸像是被夜色晕染,浓黑深沉得能将人裹挟进去。
洛诗没料到躲在这里抽烟的人是傅予深。
“怎么不在里面抽?”
虽说室内不能抽烟,但那一桌的客人非富即贵,说不准与这些餐厅的老板都是生意场所往来的朋友,没人会在意这些规矩。
“连烟都让我抽,看来你是真转性了。”
傅予深将手里刚点燃的烟在垃圾桶上摁灭。
说者或许无心,但洛诗却恍惚了一瞬。
这种细节,其实她自从离开家独自打拼后就从未介意过了。
她失去背景,失去靠山,遍地都是求人的地方,不再是以前那个众星拱月的洛家大小姐。
吞云吐雾的社交场上,她只有容忍,微笑。
因为她知道,那些人只是表面客套,没有人会在乎她的喜恶。
洛诗垂眸望着垃圾桶上的烟蒂,灰烬之上还有未尽的余温。
“刚才我和郑觅说的话……你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