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看越烦,萧池安坐在一边,连云飘飘的衣角都碰不着,脸色越发沉闷。
所幸众人昨夜都好好休息过了,马儿也吃饱了干草,养精蓄锐够了,这一路脚程很快,没过太久便到了三星县。
离县城还有短短的距离时,云飘飘和萧池安二人下来走路,让程树进马车和平平安安一起躲起来。
三星县鲜少来外人,路过的人看见这一队车马,全都议论纷纷。
路北牵着马,随手拦住一个过路人:“敢问这位兄弟,我们刚来这儿不清楚,请问县城中最好的客栈是朝哪儿走?”
被他拦住的中年男子神色不耐,随手指了一个方向,匆匆就走了。
一般人见到像云飘飘与萧池安这样的外来客,必定是稀奇不已,而三星县的人看着云飘飘和萧池安两人脸上,俱是忌惮怀疑。
路上的行人每个都行色匆匆,带着恐慌,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大家没有声张,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三星县不大,没到一会儿便找到了那个人说的客栈。
“这就是这里最好的客栈?”顺子拉着马停在门口,看着这座破破烂烂的小楼。
这间所谓最好的客栈,简直比他们之前住的那间废弃的驿站好不到哪儿去。
顺子与路北对视一眼,两人先行进去。
客栈里一个人都没有,说是客栈,不如说就是寻常老百姓自己的房子简单改造了一下,就成了客栈了
也没有小二,只有一个中年模样,身材微胖的女人靠在柜台后的桌子上睡觉。
“打扰了,请问是这里的老板吗?”路北抬手在柜台上敲了敲。
那老板娘不仅没醒,还皱着眉头啧了一声,将头偏向了一边继续睡了。
顺子上前将身上带的银子拿出两枚来在桌上敲了敲,“老板娘,还做不做生意了?”
听见银子碰撞的声音,老板娘才醒了过来,抬起头来看向来客,见是两位高大健壮而且身上的衣裳和气质皆不俗的男子,她脸上一下子堆满了笑容:“哎哟,两位公子,你们看我,怎的看着看着店就睡着了,实在失礼!”
“二位公子是想打尖还是住店呢?”她站起来,看着顺子手上的银子,搓搓手问。
“住店。”顺子将那两枚银子放在柜台上,又问道:“你们这里有多少间空房?”
“您想要多少间就有多少间,我们这里房间空余充足着呢!”老板娘迅速的摸起那两枚银子,笑得合不拢嘴,“公子们是还有其他同行的人吗?”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顺子稍稍钦点了一下人数,他们4个侍卫,两人一间,住两间房,程树带着弟弟妹妹住一间房,最后就是云飘飘和萧池安。
顺子开口:“一共要五间——”
他话音未落,身边的路北突然给了他一胳膊肘,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顺子敏锐地从这位同伴里看出了隐含的意思,他改口道:“要四间。”
王爷和王妃当然要住在一间。
昨日住在驿站的时候,他们没转过弯来,按照在府里时候的规矩,为云飘飘和萧池安一人打扫了一间房出来。
当夜端王殿下给他们的脸色难看得让人害怕。
“好勒!”很少能接到这么大的生意,老板娘收了银子,笑容都扬上眉梢,“公子们是现在就要住还是?”
“我们主家和马车马匹还在外头。”
“哎哟,”听见这两个健壮男子还不是主家,只是下人,老板娘微微惊讶。
她在三星县这个小地方长大,从来没有去过外面,印象中见过的最有钱最富贵的便是城里的县令老爷一家了。
不知道这是打哪儿来的大人物,她连忙殷勤道:“你看我,我都睡迷糊了,我这就出去帮公子们拴好马匹,请老爷夫人赶紧进来吧”
“不必,我们自己来就好,老板娘先去将房收拾出来吧。”云飘飘一手牵着萧池安,一手提着自己微长的裙摆跨过门槛进来。
马车里还坐着程树与两个小孩,他们昨天傍晚从三星县了逃出去,为了祭祀所谓河神的“祭品”,现下三星县的众人肯定都在到处寻找他们。
刚才一路上遇到的那些面色阴沉的人,八成就是。
这样偏远落后的小县城,几乎上人人都互相认识,若是不小心被老板娘看见就不好了。
见了走进来的云飘飘和萧池安,老板娘明显惊艳了一下,紧接着态度更为殷勤,弯着腰连连道:“好好,贵客们先坐在这大堂里稍等,我现在就上去将房间准备好。”
说完,她便欢欢喜喜地上去收拾屋子去了。
这客栈里只有老板娘一个人,她上去收拾屋子,楼下便只剩下云飘飘等人,连杯茶水都没来得及倒,实在不像是认真做生意的。
不过想来也是,在三星县这样的地方,外来人很少,县内自己人的话也不会没事儿来住客栈,自然就没什么生意,也就不像外头那些客栈似的面面俱到服务好。
昨日出发时,王大娘在马车上备了足够的水,路北拿了一壶出来递给云飘飘,低声道:“王妃,先喝点水吧。”
云飘飘将水壶接过来,拔掉塞子之后先问萧池安,“殿下渴不渴?”
“不渴。”萧池安坐在云飘飘身边,他今日的穿着与云飘飘身上那一套极为相配,月白的银纹锦服,腰间还系着一条银色腰带,上头缀了一枚蝴蝶形状的白玉。
云飘飘与萧池安两人的衣服都是刘管事与黄大娘二人准备的,还有一些是江夫人每每进到了新鲜漂亮的样式都会送来王府,各式各样的塞了满满一整个屋子。
云飘飘甚至都觉得能供自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穿不同样。
这里面还有很多是同萧池安配套的,也就是所谓情侣装。
两个人坐在一起,就真的像一对神仙侠侣。
那位老板娘做事倒是挺利索,没花太长时间就把四间房都收拾出来了,来到了楼下。
她站在云飘飘和萧池安身前,微微弯腰,脸上带着殷切的笑,“房间我已经打扫好了,两位贵客还需要点什么,尽管吩咐!”
此时已是午时,行了差不多一天一夜的路,途中又只吃了干粮,众人都已经饿了。
顺子道:“你这里有些什么菜?炒几样拿手的上来吧。”
“好的好的,”老板娘连连应声,“只是我们这个地方破,没有什么好菜,只有一些自家田地里种的,如果客官想吃点什么肉菜,我马上出去买。”
“去吧。”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顺子又扔给她一小块碎银子,那老板娘就兴高采烈的出门了。
也不管客栈里还有客人,也不怕一会儿还有没有客人要来。
“这老板娘也是心大得很。”一个侍卫道。
“银子全都揣在她自己身上呢,她出了门,又不怕你把这房子拆了,最多就把她这儿的桌椅板凳薅羊去几条。”顺子道。
“去把程树和平平安安带进来。”
侍卫应道:“是。”
他们最开始的计划是先让程树和平平安安藏在马车里,拉到后院停马的地方,然后再由路北带他们从后面的窗户翻进房间里,之后就一直躲在房间里不要出门。
现在老板娘自个儿出门了,就用不着这稍微有些麻烦的法子了。
没过一会儿,程树带着平平安安就在路北的掩护下钻进了门。
“这间客栈的老板娘你认识吗?”云飘飘问。
“认识,三星县地方小,几乎所有的人都互相认识,县里也只有这一家客栈,算是一个地标性的地方。”
只有这一家客栈,怪不得方才路北问最好的客栈在哪里时,那个人没有丝毫犹豫就指了这个地方。
“三星县里是所有人都知道拿幼童献祭河神这个事情吗?”
“我不清楚,我是在前夜里才从我爸妈那儿听到的,其他人我不确定,但是我能感觉到知道此事且支持的人肯定比不知道的人多得多。”
“我了解了,你先带着弟弟妹妹到楼上的房间里休息,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我们给你送过去,务必躲好。”
“好,我明白。”程树听从安排,其实他的内心还是有一些隐隐的忐忑,但他依然选择相信云飘飘。
另一边,客栈的老板娘正在一家屠户的门口买肉。
“今日怎的这样大方,买这么多肉,难道是有大生意不成?”那屠夫一边给她切肉,一边随口问。
客栈老板娘压低声音:“是哩,刚才突然来了几个光鲜亮丽的外乡人,我跟你说那身份看着就不一般!比县老爷看着还像当官的呢!”
“刚刚过路的好像也听说是看到有没见过的外乡人来了咱这儿,原来住到你那边去了。”屠夫手脚麻利的,将手里的一块肉用一根草编成的绳子绑起来系好。
他继续道:“这个档口来外乡人不算什么好事啊,你可千万别把事情说漏嘴,能早点儿哄他们走就哄他们走。”
“这我当然知道,我开客栈都几十年了,难道我还能说出去什么吗?”客栈老板娘不屑地歪了歪嘴,紧接着又想起了点什么,将声音压得更低,“诶,那俩娃娃找到没?”
“还没呢,召集了好多人在找。”
“啧啧,你说说,眼瞅着马上就要到祭祀河神的时日了,这童男童女不见了,你问他娘亲,他娘亲还死活不说,造孽!”
“难道两个5岁小孩还能自己跑走了不从,必然是被他娘亲藏起来了,看吧,要是得罪了河神,他们家未来三年都没好下场!”
“还是得早点给她逼问出来,不然真的到了日子该咋办,难道还要重新找吗?”客栈老板娘提起那块肉,“不说了,我先回客栈了,还得赶回去给客人做饭菜呢。”
与此同时,在离这条街不远的另外一个屋子里,平平安安的妈妈跪在地上,周围围了好几个人。
一个穿着红色官服的半百老人拄着拐杖重重的敲了一下地板,声音沙哑浑浊,但语气严肃。
“孩子呢!”
女人跪着,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低头不回话。
“老爷在问你,你把两个孩子藏到哪里去了,还不快说!”
“劝你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把孩子交出来。”
周围的人们也纷纷叽叽喳喳地责问。
这个老人就是三星县的县令,此人已经五十好几接近花甲,按理来说已经快到了告老的年纪,但就连渝州城的太守之前都没人愿意做,更别提这三星县了。
所以此人哪怕已经拄着拐杖,脸上布满了沟壑,背也佝偻起来,还是做着三星县的县令。
他语气低沉:“如果你在不将选好的孩子交出来,最后河神降下惩罚,我们整个三星县都会毁掉。”
这话一出,站在旁边的其余人都被吓到了,一个个面色发白,神情恐惧。
接着他们变本加厉地对着地上的女人道:“快把你们家孩子交出来!”
“快!”
“再给你今日剩下半天和一夜的时间,到了明早,我一定要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县令最后敲了一下他的拐杖,一手背在身后走了。
看到县令走远,围在周围的其余人也纷纷呸呸呸唾弃几声也跟着走了,还恶狠狠的威胁道:“明天要是不把孩子交出来,你等着瞧!”
一群人走掉之后,另一个中年女人急忙走过来,扶起了地上的女人。
她脸上满是心疼,一边拉着那个女人的手,一边帮她拍拍身上沾到的灰。
“不必了,多谢大姐。”年轻女子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臂。
中年女人欲言又止,嘴巴张开又闭上好几次,最后还是开了口,试探道:“芳儿啊,要么你就把平平安安两个孩子交出来吧。”
年轻女子动作一顿,抬头看她。
那中年女人继续说:“为了保护整个三星县被送去陪伴河神,也是他们的福分嘛。”
“福分?”年轻女子反问,“那大姐,十几年前的时候,你当时怎么不把你们家程树送去陪一陪河神呢,享享这个福呢?”
那中年女人混杂了关心和焦急等神情的脸一僵。
此人正是程树的母亲,她昨天夜里就发现自己儿子不见了,一开始是以为儿子因为他们瞒骗了他而感到生气愤怒,跑出去散心去了。
哪曾想儿子一晚上都没回家,又加上今日一大早便听说,再过几天便要用于祭祀的一对童男童女竟然丢失了!
她回想起昨天儿子知道此事时的态度,再稍稍一联想,心里有一个可怕得不得了的猜测,所以才来试探性的问平平安安的娘亲。
没想到年轻女子却反将她一军,问道:“阿树呢?他平日里经常陪平平安安玩,现在估计全县的人都知道平平安安不见了,他怎么不来看一眼?”
中年女人不清楚面前这个女人会不会将她的儿子和那对失踪的龙凤胎连上关系,本能的为自己的儿子打掩护,“哦,阿树今天有些不舒服,在家里面躺着呢。”
“挺好的,不舒服就是该多休息。”年轻人随口附和了一句,两人对视,眼里各有各的心思。
客栈里,一张桌子只有云飘飘和萧池安两人对坐,旁边的桌子是路北和顺子他们四人,一人一方正好凑了个麻将桌。
老板娘已经在厨房炒好了菜,此时正端着大盘小盘,往返厨房与大堂之间跑。
她将最后一盘小炒肉丝摆上来,热情地招呼道:“贵客们快些尝尝,咱们这里生意少,我许久没有做过这么多菜了!”
其他人都不动筷,包括萧池安,等云飘飘第一个开始动,夹起一筷子清炒白菜之后,旁边一桌侍卫才开始动筷子。
侍卫们是坚持恪守尊卑,王妃不动筷,他们就不动。
但萧池安就是又耍无赖,硬要云飘飘喂他才肯吃。
云飘飘惯他,右手拿筷子夹着菜,左手手心向上,小心地托在右手下面,微微起身弯腰朝对面的萧池安嘴边喂去。
萧池安也倾了倾身子往前凑了一下,脑袋自觉地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