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听到这句话皆是纷纷一顿,接着与言语神情变得更加可怖, 让客栈老板娘将那些外乡人交出来。
“这……”见到了县老爷身边的人, 客栈老板娘也开始动摇, 隐约有了些怀疑, 转身上楼, “那我上去叫他们。”
她一转身,却发现顺子他们已经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顺子走到客栈门口,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乡亲们这是找我们做什么?”
外头为首那人面色铁青,“别再装蒜了,我们准备给河神大人的祭品,一定是被你们带走藏起来了。”
“祭品。”顺子将这两个字在嘴里嚼了一下,“你们给所谓的河神大人准备的祭品是什么?”
外面的百姓们沉默了一下,紧接着恼羞成怒道:“一定在你们手里,快交出来!”
“冤枉啊,连你们自己都不肯说给河神大人准备的祭品是什么,那我怎么知道在不在我手里。”顺子嘴角挂着一个淡淡的笑,眼底却是冰冷的。
这三星县里的人,连自己准备的祭品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孩都不敢说,分明知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能见人的,却依然将这件事做了几十年,并到现在还不知悔改。
“死不承认是吧,竟然敢对河神大人不敬。”站在前排的一个百姓拿着手里的菜刀就要朝前砍过来。
客栈老板娘还站在门口,见状被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躲到顺子身后。
顺子的手里一直把玩着几枚小石子,此时随手一弹,石子击到刀面上,竟硬生生的将那把菜刀的刀面打断成两半!
拿着菜刀的那个百姓心下惊愕,不仅他,周围的所有人都被镇住了,在三星县这样的小地方,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厉害的招数。
“你是什么人?”寂静了一两秒,县衙那人上前一步逼问。
顺子把玩着手里剩下的石子,轻挑道:“无名无姓路过来住住客栈的一个外乡人而已。”
县衙的人忍无可忍,朝后一抬手,招呼道:“大家伙一起上,把这客栈里的外乡人全都抓起来,绑起来送到县衙去让县老爷处置!”
“慢着,”云飘飘被萧池安牵着手款步迈下客栈楼梯,“不用绑,我亲自随你回去见见这位县老爷。”
她从昏暗的楼梯转角一步步走出来,一身银白衣裙,仿佛自带着光晕,与周身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夫人。”见了她,顺子站直,收起吊儿郎当的动作和表情,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门外那伙百姓也定住了,不少人在他们进城的第一天便在街道上遇见过,当日忙着寻找不见的两个孩子没有仔细观察,并未好好留下来驻足过。
眼下再见到云飘飘和萧池安二人,若不是时间地点皆不合时宜,都想感叹一下简直是天上走下来的仙人。
县衙里被马茂林派来的那人最先反应过来,绷着脸道:“既然如此,那就快走吧。”
路北已为云飘飘准备好了雨具,撑开了雨伞,自觉地将伞交给了端王殿下。
“给我吧。”云飘飘看了一眼萧池安,担心这小傻子会举不好。
萧池安将拿着伞的手往身后躲了一下,坚持道:“我来打。”
云飘飘争不过他,只好由着他为二人打伞。
只是萧池安果然打伞打不好,一路上雨伞的伞面一直往云飘飘一个人头上倾斜,他自己身上湿了大半。
“拿过去一些。”在萧池安再一次将伞面移过来时,云飘飘忍不住开了口。
她每一次将伞偏过去,不出一会儿萧池安又将那把伞的伞柄靠近她这边,如此来往好多遍了。
她最后只好伸手将手附在萧池安抓着伞柄的那只手的手背上,与他共同撑着伞,将伞面朝萧池安那边掰,同时与萧池安靠得更近,几乎紧紧贴在一起。
雨下得大,一把小小的雨伞其实根本就挡不住什么,但云飘飘愣是被萧池安护着没怎么被淋湿。
三星县地方小,县衙没走一会儿就到了,就坐落在三星河边。
“老爷,我把那些外乡人带来了。”县衙的下人去向马茂林通传,云飘飘等人被留在大厅里。
三星县的县衙也已经老旧,破损得严重,有几处屋檐甚至缺了瓦片,正在往下滴答滴答漏水。
马茂林沉着脸,拄着拐杖从后院走过来时,就见那几个外乡人已经在府衙的大厅里坐下了。
“大胆,县老爷都还没来,谁准你们自己坐下的!”下人跟在马茂林身后,面带怒容呵斥道。
云飘飘坐在大堂的主位上,纹风不动,面上没什么表情地轻飘飘扫了他一眼。
“大胆,竟然敢这样跟我们王妃说话!”路北直接将腰间的长刀抽出半截,威严道。
王,王妃?
那下人在三星县跟在县令马茂林身后,向来是作威作福惯了的。
三星县偏僻地方小,又不与外界产生沟通走动,县衙就是这里最大的地方,县老爷马茂林就是这里最大的官。
这里的百姓们从来都没见识过外面,更是想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见到王妃。
按理来说,端王妃的名号现在在整个渝州都应当是家喻户晓,无人不知。
但三星县封闭落后,知道的人还真的不多,他们连现在渝州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外头的其他县城都已改头换面了都不知道。
但这位县令马茂林显然是知道的,不久前刘波还专程派人过来下发帖子过,却没得到回应。
这也是云飘飘一开始要亲自来三星县的导火索。
听到了云飘飘等人的真实身份,马茂林面上的表情毅然不动,只是那只拄着拐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因为原本就年老控制不住。
他颤巍巍地走到云飘飘面前行了一礼,嘴里恭顺道:“参见王妃。”
见他年迈,哪怕他做了如此丑恶丧尽天良之事,云飘飘也没有为难让他多跪一会儿,而是开口让他起来坐下。
但她开口的话却问的是毫不留情,“献祭河神的事,我给你一个开口的机会,详细说说。”
马茂林神色不变,声音沙哑,“三年便要献祭一次河神,这是三星县向来的传统。”
“我问你,祭品是什么?”
“祭品是一男一女两名孩童,且年龄须在8岁以下。”马茂林如实答道。
“三星县这个陋习多少年了?”
“超过五十年了吧。”
五十年,换算下来,也就是说,在这五十年间,恐怕已经有三十多个孩童被扔进了水里,成了所谓的“祭品”。
云飘飘手指攥得发白。
见他神色自然,丝毫没有亏心愧疚悔改之意,说这话时仿若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云飘飘拿起桌上摆着的空茶杯狠狠往地上摔下。
她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是认为献祭和神的事做的是对的?河神是真的存在的吗?”
“自然是真实存在的。”马茂林抬起头,用那双已经不再澄澈了的混浊双眼直勾勾地与云飘飘对视。
“自然是真实存在的。”他又重复了一遍。
云飘飘眼中惊怒,还没来得及说话,站在一边的顺子突然抽刀架在马茂林的脖子上,“县老爷,我劝你好好说话,别再神神叨叨的。”
没想到那马茂林居然一点都不怕,任由刀刃贴是自己长满了褶皱的皮肤,再重复了一遍:“自然是真实存在的。”
他继续道:“因为在四十多年前,我自己的孩子就被献给河神大人了啊。”
他像是疯了一样,嘴里絮絮叨叨的念着:“怎么不是真实存在的呢,被献祭给河神,就是去享福,我自己的儿子就被献到河神身边去享福去了。”
“怎么不是真实存在的呢。”
作者有话说:
端王:拿歪伞将娘子遮好。
王妃:心软心疼主动贴近。
端王:本王是故意的,心中暗喜.jpg
#萧池安心机#
*
亲亲大家!
第39章
他神神叨叨的话语夹杂在雨声中, 显得空灵而不真切。
马茂林浑浊的双眼里,似乎回溯到了许多许多年前。
三星县还不是三星县,而是三星村。
那时他自己也还是一个年轻人, 妻儿俱全,日子过得平淡, 却幸福美满。
直到有一天, 村上的人来告诉他,自己家六岁的儿子被选中作为献祭给河神大人的祭品。
多么荒谬!
他被村子里的人荒诞不经的言行惊愕住, 带着自己的妻子奋力反抗过,努力游说过, 想要改变三星村村民这些惨无人道灭绝人性的想法——但最终失败了。
就如同方才三星县的百姓们举着菜刀锄头和棍子去围住客栈一样, 当年的三星村百姓们,也是这般围住了他家的房屋。
昔日友善可亲的邻居与同乡们, 一夜之间变了一副嘴脸, 如同地狱里最可怕的恶鬼, 撕掉了自己身上的那层人皮。
他最终没有护住自己的孩子。
一群人将两个小孩捆起来,身上再绑上石头,投进了水流波涛的三星河里,就是如今靠着县衙的这一条。
人的心怎会如此的狠毒残虐?
怎会愚昧残忍至此,为了一个莫须有的河神, 将两个活生生的孩童沉进水里。
那之后, 甚至还有乡亲来他家看他,劝他说:“孩子被献祭给河神, 是无上的荣耀, 是去享福的, 让他不要再为此伤心难过, 应该开心才是。”
他想问那些人, 如果被扔下去的是他们家的孩子,或者别人下去的就是他们自己,他们还会冠冕堂皇地说出这样的话吗?
没了孩子以后,马茂林的妻子简直疯了,整日以泪洗面半痴不癫,最终接受不了现实,在某一天夜里投河自尽了。
而马茂林也疯了,他坚强地一个人活了下来,一直向上爬做到三星县的县令,掌控了三星县的话语权。
既然当年他的孩子没能幸免,那么如今,所有三星县的村民,都必须重复他那时的遭遇。
以此来解他心头之恨,来慰告他的妻儿在水下的孤独冰冷。
“所以你便要用当年人家对你加以的伤害,再来伤害更多的人。”云飘飘攥着椅子的扶手,感到手心一阵阵发冷。
“有何不可?”马茂林眼神锐利地直勾勾盯着云飘飘,“王妃,我这样做得不对吗?”
“可是在那之后的其余三星县县民和那些年幼的孩子,是何其无辜?”
“我那时候不无辜吗?”马茂林拄着拐杖,激动得要从座椅上站起,“我的妻子,我的儿子不无辜吗!”
云飘飘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对于你早年的遭遇我深表痛心,可在这几十年间,你当上县令之后,不仅没有想着将这一陋习彻底扭改消除,反而是助其生长,变本加厉,以此伤害了更多人的性命。”
“若你真心想为自己,为自己的妻儿复仇,就应该彻底铲除献祭河神这一思想毒瘤,惩罚该惩罚的人,而不是将此事愈演愈烈,毁灭了更多无辜的家庭,残害了更多如你的儿子一般的孩童。”
“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活成了你当年最恨的人。”
“我没做错!”马茂林言语激烈,撑着拐杖站了起来,他手发抖得几乎要拿不住拐杖,在地板上发出杂乱的“笃笃”声。
“我没做错!”他如今已经再听不下任何话了,挥舞拐杖嘶哑着大喊,“我就是要让三星县背上诅咒,让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得超生!”
顺子啧了一声,按住他的肩膀,“疯了。”
廊下的雨还未停,已经连续下了整日整夜了,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砸下来,碎在地面上。
府衙里跟着马茂林的下人如今一个个都跪在堂下,被吓得浑身发抖。
“王妃,我们接下来怎么做?”顺子问。
“先将马茂林关起来,明日一早找个时间,将所有的县民召集起来,祭河神这种思想,必须在所有人的心中彻底扭转过来。”
人的思想是很难在一朝一夕改变的,更何况在三星县中,这样的陋习已经持续了几十年,恐怕早已在人心中根深蒂固,难以拔除。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三星县里已经有了一批新的,冲破了思想禁锢的人,例如程树,例如平平与安安的娘亲,而在整个县中,一定不止这两个人。
“哎,你听说了没?昨天那些外乡人里头,竟然有端王爷和端王妃!”
“嘘——我听说了!我说怎么会有那么气派的人呢。”
“那昨天那些人带东西去围着客栈,岂不是——”
“哎呀别说了,快走快走,不是要去河边集合吗?”
今日一早,县衙里派了人来,挨家挨户地敲门让大家去三星河边集合,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告。
三星县里所有的县民皆内心忐忑恐慌,知道恐怕是献祭河神的事情败露,只是不知这位王妃会怎样处置他们。
另一边的云飘飘此时也是在想,该如何处理三星县里的这些县民。
在前日,初到三星县发现这里有端倪的时候,云飘飘便的人回去找刘波,让他在拨两位能干明理的人来接管三星县,想想现在也应该到了。
残留了多年的思想不会被一下子扭转,还需要循序渐进。
经过了昨天的场面,县衙里原先跟着马茂林的人,如今都已经彻底倒戈,表示自己愿意听端王府的话,唯云飘飘是从。
三星河边有一大块空地,被搭了一个简易的台子,顺子站在上头。
同样作为端王府的侍卫,他不似路北那般一板一眼冷漠得很,要比路北更能说会道些,之前还跟着办过学堂的相关事务。
此时的天还是阴沉的,但雨暂时停了下来,众人纷纷攘攘的站在一处,看起来像在开动员大会一般。
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动员大会吧,云飘飘带着萧池安站在一边,身后还有着被路北,控制起来的马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