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视线交错,李修文脸上看不清是什么神色,只是默默看着这边,隔得太远,人群又嘈杂,不方便打招呼,云飘飘随意地朝他点点头示意。
今天现在已经这么晚了,过两日再寻个机会将以前云飘飘的东西派人送过去吧。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有街道两边的灯笼彩灯与百姓们屋子里的灯光发出光亮,街道上又一片杂乱,不少百姓乌泱泱地聚在一起,繁杂喧闹,但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李修文还是一眼就看见远处的云飘飘,以及她身下抱着她的端王。
以及过去数月,上战场时他很少能线下心思来想儿女情长,本来已经放下了,也明白如今的云飘飘已不是先前的那个人,但此时此刻,就这样远远的看一眼,他还是难免心中一空,无法克制。
见到云飘飘大方利落地朝自己的方向点头,李修文低头撇开目光,勉强掩盖心思,又抬起头,眼神清明地朝云飘飘抱了个拳。
两人之间交流坦坦荡荡,萧池安敏锐地察觉,却不自觉地将护着云飘飘腰的手臂收紧,眼底一片阴晴不定。
“怎么了?”云飘飘感受到,垂眼看他,这个姿势实在是很方便,云飘飘没控制住习惯性地摸了一下萧池安的头,然后自己先顿住了,反应过来后收了手。
再看了一会儿舞狮子,云飘飘在热闹人群中待腻了,出门时没吃饭又有些饿,她舌头还疼,没办法吃路边卖的那些小吃,只有回府去吃黄大娘为她特别准备的软乎清淡的食物,于是两个人打道回府。
走出了人群,到了人少些的地方,云飘飘拍了拍萧池安的肩膀,“我要下去。”
两人并肩走在冬夜挂满了彩灯的街道上,道路两旁高大的玉兰树枝桠上已经开始冒出了乳白色的小花苞,只等一阵春风,便会瞬间开满一树。
“吕光是你的人吗?”云飘飘又问了方才那个问题。
“是。”这次萧池安答了。
云飘飘问出这段时间以来自己一直在思考的问题:“那你以后……是不是要争皇位。”
云飘飘没再往前走,停下来站定在原地,定定地看着萧池安的眼睛,眼神是一如既往的透彻澄明。她的眼睛很漂亮,睫毛浓密纤长,眨动间宛如蝴蝶飞舞,能直直进入人心里。
没等萧池安回应,她自己肯定了这个猜测,“萧池安,你从京城来渝州,给自己加上伪装,又将一切都部署好,算计好了一切,在这个远离局势中心的渝州观棋,收敛锋芒,为的就是有一日回去将其余人一网打尽,对吗?”
“是。”萧池安认真地与她回视。
云飘飘呼出一口气,心里有些乱,说不清该想些什么,抬步继续向前走。
“但是我并不算做到部署好了一切。”
萧池安突然开口,云飘飘转身,才发现萧池安还站在原地并没有跟上来。
他站在灯光阴影处,眸子幽黑似墨,一字一句对云飘飘开口:“有一个变数,是你。”
云飘飘怔住,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剧烈的疼痛一瞬间袭来,她疼得紧闭上嘴,眼眸泛起生理性的湿润。
“我看看。”
萧池安皱眉,急急上前两步,捏住她的下颌,道:“张嘴。”
云飘飘张嘴露出舌尖,今日早上原本被烫到的地方还是红红的,现下变得更红,但还好并没有被咬破,没有出血。
萧池安看了一阵,眼神一暗,低头狠狠吻了上去。
他动作强势,却又温柔至极,云飘飘最开始想要躲,被萧池安一手掐着下颌一手搂着腰不准她后退。舌尖深入,轻柔地擦过云飘飘伤处,温温软软的,并不疼。
云飘飘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猝不及防,反应过来之后先是有一瞬间的气恼,不甘示弱地回吻,在萧池安舌尖上咬了一下。
萧池安舌尖一痛,却并不放人。
城内百姓几乎都围到了另一条街道上看舞狮子迎接将士们归来,他们所在的这条街没什么人,只有昏暗闪烁的灯光,冬夜寒风吹过,萧池安才将人松开,拉了拉云飘飘身上的披风,将半张脸也遮住,不让她被风吹到。
经过这一个小插曲,云飘飘早已忘了自己方才想说的是什么,两人手牵手回到府中,刚进门,就见到正要出门去寻他们俩的黄大娘。
“晚膳都还没用就出去,这么晚了才回来,这都多少时辰了,不得饿坏了!”黄大娘语气带着些埋怨,拉着云飘飘去吃饭。
大过年的,王爷和王妃没用膳,府里其余人也都等着,这时候才一起吃,是云飘飘凑热闹要出去看舞狮子,自知理亏,主动大口吃饭。
吃下一口小菜心,她舔了舔自己的舌尖,刚刚被萧池安亲过,居然奇异地觉得已经没有下午那会儿那么疼了。
被黄大娘盯着吃完整整两碗饭,还喝了一碗汤的结果就是——云飘飘又吃撑了。
原本身上的衣服就穿得圆滚滚,这下越发圆润,这个世界没有消食片,原本想吃两片山楂糖,但她的舌头现在一碰酸的还是疼,只好站在院子里绕着那颗小树苗走来走去转圈。
小树苗被种到云飘飘院子里已经长了半岁了,冬末春初,树丫上长出了新芽,嫩生生的,精神抖擞,迎风而立,云飘飘弯腰摸了摸新长出来的小芽儿,估摸着再过半月,说不定能开花了,届时开满一整棵小树的粉红桃花,一定好看极了。
都过了这么久了。
云飘飘在旁边的小石桌旁坐下来,撑着脑袋看那颗桃树,想象它开花的样子。她虽然对如今大楚的朝堂局势了解得不算透彻,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若是萧池安真的要回去,应当也过不了多久了,到了京城,还有一场硬仗等着他们,就好比之前前来刺杀他们的萧泽明派来的刺客,等到回京之后,这样的机关暗算只怕会层出不穷,愈演愈烈,就很难再如同今日这般,还能毫无防备地自在游哉地混在人群中跑出去看人家舞狮子。
如果说是因为云飘飘,萧池安开始发生变化,整个端王府都为她所改变,那么对云飘飘来说,萧池安其实也是云飘飘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正因为有萧池安在这里,云飘飘才留在这里。
有人迈进院中,是萧池安端了有助消食的热茶来,见云飘飘就坐在院中,也没拿个手炉,微微皱眉道:“在外面坐着干什么。”
他走近拉起云飘飘的手,牵起她往屋内走,布置好屋内火炉,为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茶。
云飘飘双手捧着茶杯,低头小小抿了一口,“再给我讲讲你之前的事吧。”
……
屋内橙黄温暖的烛光闪烁,传来低沉柔和的人声,顺子等人守在门外低声讲小话。
“我押十两银子王爷今晚能顺利睡在这里。”
路北不咸不淡撇了他一眼,与他赌注相反道:“我押王爷睡书房,二十两。”
“你这人怎么一句吉利话都不会说,大过年的,”顺子扯了一下嘴角,仰头对屋顶上隐藏起来的暗卫低声喊,“兄弟,你押哪边?”
作者有话说:
买定离手!
*
没想到吧嘿嘿,我还有一更,晚安!
(这次真没了)
第93章
屋顶上的暗卫们高冷地沉默着, 并不搭理他,他们隶属不同的队伍,与王府侍卫们不是一伙的。
顺子不依不饶, 够起身子追问:“押哪边啊?”
“押什么?”萧池安推开房门,语气凉凉。
“没什么!”一院子侍卫站定, 规规矩矩地眼观鼻鼻观心, 谁也不敢再多说话。
萧池安继续脸色阴沉道:“我每月发给你们的银子太多了用不完是吗?”
“不是。”见王爷骇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顺子硬着头皮道。
“太闲了就出去跑个二十里。”
萧池安寒冷眸光瞟过一整个院子的人, 踏步走了出去。
侍卫们被吓得浑身冒出冷汗,只有隐身在屋顶的暗卫们松了口气, 幸灾乐祸地想, 还好方才自己没多嘴。
等萧池安走了好一会儿,其余人才终于将吊着的胆与提着的心放下来。
有了王妃之后, 王爷的脾气确实比以前好了不少, 这样的事若是放在以前, 他们少不了要被一通罚,王爷一个多的字都不会说,干净利落地处理人,而现在虽然说的话听起来吓人,实则都很少真的落实过。
顺子刚放松下来, 就被身边的路北杵了一下。
“干什么?”他没好气地扭头问。
“你输了, 十两银子。”路北冷漠道。
“什么?”顺子瞪大眼睛,这才反应过来, 转身一瞧, 就见王妃屋里的蜡烛果然灭了, 像是已经睡下了。
皇上突然下旨召端王萧池安回京的消息低调, 并没大张旗鼓地让很多人知道, 但还是隐约从宫中透出了一丝消息,并掀起了轩然大波。
虽然给出的理由是将端王召回来过年,但先莫说大年初一都已经过了,等端王接到旨意再回京时,都怕是能直接赶上清明了,光是在这个当口突然召端王回来,就能无端引起所有人的猜测,各种阴谋诡论层出不穷。
可是,众人心中又迷惑了,那端王爷萧池安,可是个傻子啊。
众说纷纭不断,到底也摸不透帝王心思,大家也只得等待端王回来之后再观戏。
此消息对于一些不明真相的大臣来说是迷惑至极,但对宫中几位知晓了萧池安真面目的人来说却又是品出了另一些意思。
“啊?”陈公公是最早从皇上口中得到这个旨意的,听皇上说完让萧池安回京,他怔愣了一下,问道,“皇上说的是召端王回京?”
“你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还是朕病了方才没说清楚话?”皇上躺在龙床上愠怒道,他病了有一些时日,但整个人看起来依旧龙威不减,哪怕面色虚弱苍白,眼底暗暗乌青,但那乌青为他的眼神更添了狠厉之意。
他沉声道:“需要朕再重复一遍吗?”
“不用,不用。”陈公公连连摇头,轻声快步地退下去吩咐。
他退到大殿门口,将此事交代给候在外头的小太监下去办,同时在第一时间揪住站在其间的自己的一个小徒弟,借着遮挡在他手心上用手指划了个“回”字,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传到老地方。”
那小太监捏紧掌心,小心敬慎地应道:“是。”
萧泽明是第二日进宫来看望皇上时才偶然得知了此事,大惊,他心下滔天巨浪,但面上仍是一片泰然,没有在皇上面前多问什么,跪下恭敬道:“父皇身子不适,儿臣心中颇为担忧,昨日回府特意将府中之前搜寻到的一些上好的药材与滋补物品整理出来,带来献给父皇。”
“你有心了。”皇上今日心情稍好,病痛平缓了些,靠坐着正在翻看萧清远一早送过来的关于他对目前朝中政事的见解,时不时拿笔批注几句,听见萧泽明的话,不痛不痒地随口应了一句。
萧泽明道:“担心父皇乃是做儿子的人之常情,为父皇分忧也是儿臣的分内之事。”
“好!”皇上夸奖了一句,目光却依旧停留在萧清远写的折子上,不知是在说谁好。
萧泽明立在床前,一时尬住,不知还该再多说些什么,好在过了没一会儿,皇上终于将注意力从那本折子上离了开来,看向萧泽明,指尖无意识地在纸页上点了点,沉吟道:“这段时日朕不再,你与老四一定要好好帮扶老八,你们三兄弟之间互相扶持,不要让朕失望。朕方才看了老八送来的折子,有些见解写得很到位,有些则还缺点意思,你比他大,多带着指点一些。”
“是。”萧池安单膝跪下,“儿臣定不会让父皇失望。”
“好了,进宫一趟,无事的话便去见你母妃吧。”皇上随意地朝他摆了摆手。
“是,父皇好好休息,注意龙体,儿臣告退。”
退出大殿来到后宫,萧泽明脸色阴沉,一路上接连不断的宫女屈膝行礼道“三王爷好”,全被萧泽明一手挥退。
见到自己儿子面色不佳,魏贵妃喝了一口热茶,猜到萧泽明恐怕也是听说了皇上下旨召萧池安回京的事了,冷静地让人坐下来。
萧泽明却坐不住,坐立不安道:“母妃,父皇为何会突然召萧池安回京?他应当不会知道萧池安先前的痴傻是伪装的,可是为何……”
魏贵妃递给他一杯凉掉的茶水,让他压了压心头的火气,缓缓开口道:“应该是不知道的,否则当初如何会厌弃他到那个程度,直接将人派发去渝州?我在宫中也待了几十年了,从皇后去世,皇上压根没多看过一眼萧池安,此事做不得假。”
但她也猜不明白为何在这个当口皇上会召萧池安回京,眼珠转动思考片刻,猜测道:“……也许是预感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想要这个时候儿子们都在身边?”
“无论如何,萧池安一定不能回来。”萧泽明紧紧捏住茶杯,阴狠狠道。
魏贵妃看了自己儿子一眼,“萧池安接到旨意后从渝州到京城的这一段路程,多的是你下手的时候,皆是无论如何都必须得手,抓住时机。”
“孩儿知道,”萧泽明点头道,“孩儿定要让萧池安死在路上。”
“还有萧清远与萧鸿景,也不可掉以轻心。”魏贵妃想到昨日皇上才刚刚下旨让萧清远代政,今早妃嫔们来她这里请安时萧清远的生母德妃的头便快仰到了天上去,恨得牙痒痒。
“萧鸿景虽表面上一心向着西北战场,但他手上握着一部分西北兵权,身后又是将军府,听说现在在西北,大部分将士都不认识皇上,只认四王爷萧鸿景。千万不能对他放松警惕,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装出来迷惑视线的,难保是又一个萧池安。”
“孩儿明白。”萧池安慎重点头。
“记住,”魏贵妃按住他的肩膀,在上面拍了两下,“在这深宫朝堂之中,除了明确站队于你的,其余每个人都是敌人。”
“你这段时间除了每日进宫关心你父皇,认真做事好好表现之外,还要趁机拉拢大臣,若是那天皇上突然走了,没来得及留下遗诏,他们也会拥护你上位,助你一臂之力。那位礼部尚书谭平,在朝中的地位贵重,影响力极大,经过上次大典,似乎对你有些刮目相看,多走动走动,看能不能拉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