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掉在了地上,许微微终于有了反应,尖叫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脸。
一直掩掩藏藏的脸在日光的照耀下微微发光,皮肤嫩白,双眼像是水洗过的葡萄,大而清澈,我见犹怜地漾着水光,魏敏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眼睛。
许微微平时看起来有多平凡呆傻,现在就有多惊艳。
魏敏愣住,钳住许微微的下巴,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疯了一样掰开许微微紧紧压在脸上的手指。
她掰开一根,许微微就继续按回去一根,哭着喊不要。
眼泪和鼻涕掺在一起,胡乱抹在她的鼻子上,和真正的傻子也没区别了。
好漂亮的一张脸,难怪周言会对这个傻子那么特别,怕不是早就看过这个傻子摘下眼镜后的样子。
魏敏退后,冷冷地对混混们说:“你们有福了,是个小美女,交给你们了。”
许微微拾起散了架的眼镜戴上,慌乱地看着围上来的混混们,后背紧紧贴着湿滑的墙壁,心里绝望。
谁能来救救她……
邪恶的手即将落在她的脸上,她无助地缩起身体,面前的混混却忽然僵直倒地,她看着他面目狰狞地摔倒,投在她身上的影子渐渐散开,温暖的阳光铺了上来。
“别碰她。”冷冽的声音突兀响起。
许微微怔怔地望过去,恍惚得以为自己在做梦。
周言怎么会来?
她大喜过望,“周言!”
“站那,别动。”
他身上撒了一层光,说不出的好看,也冷得可怕,浑身散发着她没见过的戾气,而他的身后,已经躺了三个人。
许微微察觉到他和平时不一样,谨慎地躲到小角落里。
周言抬起手,手里的红砖精准砸中了另一个混混,仅剩的混混慌不择路地想要跑,周言却不准备放过他,揪过来就是一板砖。
混混哀嚎一声,抽搐着脸部滑倒。
松开混混的领子,周言看向魏敏,尘土飞扬,甚至有血珠蹦起炸开,他的脸格外平静,“我说过的吧,你再敢找我们家微微,你看着办。”
“别走,你们别走!”魏敏跌坐在地。
混混斗殴,比的就是谁更狠。
周言一上来就撂倒六个人,混混们连滚带爬地逃开,也不管魏敏的喊叫。
大家都是小打小闹,哪有周言下手这么重的,直接对着脑袋开瓢,魏敏这才知道怕了,发现自己惹了个疯子。
魏敏连忙掏出手机报警,周言慢慢蹲下,他在笑,但魏敏只觉得恐怖。
“报警吗?你手机里的交易记录见的了光吗?”
魏敏惊恐地缩起瞳仁,周言用手指夹走她的手机,翻出聊天记录拍了几张,还了回去。
“谢谢你为我提供证据。”周言微笑,和第一次出现在魏敏面前那天一般温和有礼,“记住了,再敢招惹我的人,你看着办。”
“滚。”他冷下脸。
魏敏落荒而逃。
周言起身,无奈地看着傻傻龟缩的许微微,勾了勾手指,“上学要迟到了,过来。”
他拍去一身的尘土,目光落在衬衫上的一滴血液,无声凝眉。
许微微不敢动。
周言刚才的肃杀和狠戾吓到了她,她的腿软了。
周言从来都是温柔耐心的,她不知道他打起架来这么可怕。
“一脸的眼泪。”她不过去,周言便自己走来,温热的指腹擦去她脸上挂着的可怜巴巴的泪水,浓密的睫毛垂下,他拿出湿纸巾给她擦着脸,抿唇问:“吓着了?”
他的衬衫开了一颗扣子,锁骨露了出来,喉结滚动,他哑着嗓子解释:“对付这种人,必须要比他们更狠,不然以后他们还会找你的麻烦。微微,你下次要懂得说不,学会跑,我如果没来,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你吗?”
他的指尖划过她的校服,却并不真正触碰,“这里,还有这里,他们都会摸的。”
许微微颤了颤,说不清是害怕,还是为他幽深的眼神。
他没有碰她,但那根手指,却如实质般安抚了她。
周言弯身捡起她的东西,向她伸出手,“要和我一起走吗?”
要和他一起走吗?
许微微僵硬地站着,风声吹动她的刘海,周言身上干净的气息袭来,好闻的、清爽的,是她依赖的。
她把手放了上去。
周言轻轻地笑了一声,“微微好乖。”
去教室之前,许微微先去了许巍然的班级。
许巍然趴在课桌上,一脸颓靡。
她默默放下他的饭盒,许巍然微红的眼睛盯着她肿起的脸,想问些什么,最终也没有问。
许微微失望离开。
早晨的事让她后怕,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周言安静地陪伴着她,她突然想起来蛋糕还没给他,于是趁着放学交给了他。
“我做的。”她低声道。
周言看了看,神情滞了一瞬,很快收起脸上的讶异,“谢谢微微。”
他用拳头挡住唇,“我还以为会是泥巴做的。”
毕竟小时候许微微最喜欢用橡皮泥捏点小甜品给他。
许微微神不守舍,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我做的。”
“不要害怕。”周言拍拍她的头,挑起她快坏掉的镜腿,“今天不布置作业了,回家好好睡一觉,把今天吓人的我忘掉,好不好?”
许微微没有去妈妈的摊子,在周言的护送下回了家。
周言转身的时候,她望着他缓步上楼的背影,他给她擦过眼泪的手指搭在扶手上,洁净修长,那双手最漂亮了,周言平时总用湿巾擦呢。
可是,他今天用这双手,为了她,打了人。
他身上的白和昏暗的楼梯间格格不入,许微微心里涌起什么,太复杂了,她理解不了。
她抬起脚,努力地追上他,伸出手,圈住了他的腰。
其实在他从天而降来救她的时候,她就想这么抱住他了。
额头抵在了他的背上,她紧张地呼吸着,不敢去想他会有什么反应。
然而周言只是转身,静静地看着她,他处于上位,背后是成片的月光,怀里的是她,像拥抱信徒的神,他的胸膛就是她的信仰。
周言垂眸,鼻息清晰地洒在了她的眉间,在交缠的呼吸热度中取下了她的眼镜。
许微微有些抗拒,但周言的动作实在太温柔了,她看呆了,一时忘了躲。
指尖滑过额上的肌肤,刘海被拨到了一边。
她晃了晃头,那些发丝又回归了原位。
周言久久未动,唯有气息流淌,目光闪烁。
许微微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脑袋一团浆糊。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扭得像一条小麻花,正烦恼的时候,许巍然回来了。
她一股脑爬起来,围着他问东问西,早晨去哪了,是不是真的和女孩子出去玩了。
许巍然冷着脸推开她,“走开。”
作者有话说:
周言好会,点点这,点点那,但就是不碰你。
第11章 声音
不可以对男人用这样的声音说话
徐招娣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回来,窗外又传来轰隆隆的墙体倒塌声,许微微跑到窗子前看了一眼,外面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云城的孩子对各种大车从不陌生,她一下就看到了挖掘机所在的位置,正是便民市场。
“然然,妈妈会不会有事?”许微微推开窗户,那边聚集了一群穿着雨衣的人,他们站在挖掘机前,许微微看不清他们的脸,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自己的妈妈。
许巍然不搭理她,抱着手机敲敲打打,许微微凑了过去,“这是什么?”
她有意跟弟弟找点话说,许巍然却躲开了,“我让你走开点你听不见?!”
许微微茫然地眨着眼睛,心里滋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酸酸疼疼的,好像和以往被嫌弃的感受不同。
这样的话她听过许多,却没有一次是这么难受的。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意外见到了一颗泪。
她哭了吗?
今天遇到的事情太多,她浑浑噩噩地爬上了床,瞪着天花板,还在思考刚才那种感觉算什么。
半晌,她说:“我是姐姐呢。”
姐姐应该让着弟弟。所以,然然态度稍微恶劣点没关系的,她不应该难过。
“你算什么姐姐。”许巍然冷哼,手机里的角色特技眼花缭乱,他泄愤般乱杀,死了也不要紧,复活了接着杀,逮到一个宰一个,不顾队友满屏的叫骂。
又死了。
“草!”许巍然摔了手机,出去倒水喝。
许微微已经睡着了。
她睡觉的样子很乖巧,不施粉黛的脸有一种孩子气,这是在徐招娣和老师的十数年的保护中留下的。
不管年纪多大,她身上始终散着这份童真的气息,以孩子的视野看待这个世界。
许巍然扯了扯嘴角,转身拿上伞,下楼走入了雨里。
许微微第二天是被徐招娣晃醒的。
“囡囡,醒醒。”
“嗯?”许微微半醒不醒,揉着眼睛,嗓子哑哑的,“妈妈?”
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许微微心脏紧缩,被徐招娣眼下的黑眼圈吓了一跳。
“拿笔,记一下我说的。”徐招娣神情麻木,仿佛被这烂日子扎透了心,“你弟弟住院了,我要去照顾他,我俩的饭你不用做了。家里的摊子不出不行,你每天去,你王叔会每早送鱼过来,你卖就是了。”
她说得又快又急,许微微前半截还能跟上记一记,后半截就只剩下迷茫。
“弟弟住院了?他发烧了吗?”许微微最怕弟弟发烧。
她就是发烧烧傻的,她不想让弟弟也傻了。
“不是。”徐招娣开始收拾许巍然的衣服和课本,能用的不能用的全部收进书包里,“昨天市场来了城管,说要拆迁,你弟和他们打起来了,骨折了……”
她顿了顿,“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又听不懂。”
许巍然昨天赶到市场,前后因果都没打听清楚,对方的声音不过是大了一些,他就跟点着了的炮仗似的开打,徐招娣一想起昨天许巍然发狠的样子就后怕。
许巍然品学兼优,偶尔贪玩,是这个年纪大部分男孩子应有的样子,徐招娣宠溺他,但他从未让她操过心,也从没做过出格的事情。
他怎么会突然变成那样?
徐招娣都快不认识他了。
许微微愣了下,“妈妈,我不傻,我能听懂的,弟弟住院了,我要看摊。”
徐招娣冷眼看过去,许微微欲盖弥彰地用手挡住了自己的便签。
她只是在照念。
徐招娣嘲讽地笑了,她还在期待什么呢?
期待女儿突然变成正常人吗?
“后面的记了吗?每天六点,王叔过来送货,你在市场等着他,三楼的饭店每天晚上四点半去送一趟鱼,一次二十斤,价格都在记事本上。”徐招娣看着她笔尖停了,不满地拧起了眉毛,“怎么不记了?”
“我每天去接鱼,送鱼,其他时间呢?”
“在摊子上守着,卖鱼。”徐招娣也不指望许微微能卖出去多少,只要人在那里就好,会有老顾客过去找她的。
许微微垂下了眼,“妈妈,我还要上学。”
“上什么上。”徐招娣背起许巍然的书包,满满当当的东西压弯了她的脊梁,她凉凉地盯着许微微,“囡囡,住院要钱,你弟弟学业越来越重,后面的补习班也要钱,摊子一天都不能关。”
许微微的失落过于明显,表情呆滞,徐招娣于心不忍,“家里现在就靠你了,你不要太自私。”
留下这一句话,徐招娣三天都没回家。
许微微也没去过学校。
她本就是个透明人,顶多算同学们之间的谈资笑柄,不去学校也没人关心,只有周言来市场找过她一次,给她带来了这几天的卷子,让她抽空写完。
梅雨季很讨人厌,空气粘湿,鱼腥臭漫延,许微微坐在摊子上,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今后的人生。
接货、卖鱼、送货、收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许巍然住院的第四天,高三生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周末,不过和许微微没太大关系。
许微微送走送货的王叔,嚼着干巴巴的面包。
这面包是她自己做的,用家里的电饭锅,她一口气做了好多,一天三顿,吃到了今天。
一双干净到突兀的球鞋踩在沾满水的石板路上,许微微胡乱地抹了抹嘴边,站了起来,笑容随着缓缓升起的太阳同时绽开,“周言!”
周言钻进棚里,摸了摸她的头,“我来了。”
她手忙脚乱搬来一个马扎,拿卫生纸擦了好几遍才肯给周言坐,眼神亮亮地看着他。
好几天没见,周言还是那么好。
她傻笑,“你来陪我吗?”
周言用网捞起一条鱼,猝不及防被鱼尾拍起的水花溅了一脸,他愕然,失声而笑,“你家的鱼真活泼。”
许微微骄傲点头,“是每天天没亮之前渔民叔叔打来的哦。”
“作业怎么样?”
许微微掏出作业本,“写完了。”
“那新课呢。”
许微微不吭声了。她没有时间学新课。
家里的生意比她想的好一点,邻里都知道许巍然生病了,特地来照顾照顾。
许巍然是这次打跑城管的主力军,来帮衬下她家的生意理所应当,也算是补偿,毕竟许巍然是因为这件事才住的院。
她穿着大大的围裙,眼镜摔断的地方用胶带绑过,歪歪曲曲地挂在她的耳上,珠圆玉润的指头绕来绕去,看起来很是心虚。
周言对她的学习管得极紧,经常在课间休息抽查文科背诵和理科公式,他希望她能考上大学,可她,连最基本的课程都跟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