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是教英语,但是为了提升大家的成绩,她并不是只教英语, 大家有问题的科目, 她都会尽量在其他时间给大家补上。
安树县是贫穷县, 一年到头也没几个学生能考出去, 她带的班有十九名学生,她希望能让他们考进城里去,一步一步朝更高更远的,外面的世界去。
“小祝老师,别等了,”路校长修理完漏水的楼顶下来,对站在教室门口,望着雨幕的祝含烟说:
“今天应该不会有学生来。”
安树县在半山腰上,第一小学在山顶,这里就只有这一所小学,学生们住得十分分散,家离学校远的,来上学要走近两个小时的山路。
别的时候还好,学生们为了能学到知识,从不怕辛苦。
可梅雨季节不一样,雨下多了,山上积水太多,容易滑坡。
一般这个时候,家长们为了孩子的安全,都不允许孩子独自来学校,因为太危险。
安树县地方穷,祝含烟来了之后才知道,这里比安泊镇还落后。
大家甚至没有手机,现在还在用座机。
校长让祝含烟别等之后,便上了楼,趁今天没学生来,他正好再修理修理别的地方。
办公室座机忽然铃铃响起,祝含烟回过神,朝办公室去。
学校里老师们没有独立办公室,老师和校长都挤在同一个屋子里,拼了几张老木桌,就是办公桌。
下了一周多的雨,办公室里四壁都开始渗雨,地板也泛着潮。
祝含烟接起电话。
那头语气有点儿着急:“祝老师,庄晓春到学校了吗?”
祝含烟握着听筒的手一僵,“没有,她几点出发的?”
庄晓春是学校里最勤奋刻苦的学生。
庄晓春妈妈一听祝含烟说没有,嗓音里立刻就带了哭腔:
“这孩子!早起我给她说,今天雨大,别去学校别去学校,她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谁知道我从地里回来,家里就没了人,书包也不见了!”
“晓春妈妈你别急,”祝含烟虽然也着急,但她克制着安抚庄晓春妈妈,冷静地说:“晓春是几点出发的?”
“具体时间我不知道,我回家的时候是九点,九点她人和书包就都不在了。”
九点,祝含烟粗略地算了算,之前家访是她去过庄晓春家,从学校到庄晓春家,走山路要一个半小时,而现在已经过十一点了。
就算是下雨,庄晓春也该到学校了,现在还没到,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县里的家长们怕打扰到老师,一般情况下都不会主动联系老师,估计庄晓春妈妈也是憋了许久,等到觉得庄晓春该到学校的时候了,才打的电话。
“我马上去找。”庄晓春妈妈说。
祝含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常,“好,我从学校方向出发开始找。”
没空去顶楼找校长,祝含烟在桌上拿过一张信纸,笔速飞快地在纸上写明情况后,便拿起伞出发。
雨越下越大,山路难走,脚下全是泥泞。
祝含烟踩在地上的每一脚都会往前滑一步。
想到庄晓春一个六年级的孩子自己在这么大的雨中行走,人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有没有受伤,祝含烟就心急如焚。
一边朝庄晓春家的方向走,一边大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山路狭窄且陡峭。
祝含烟一只手拿伞,一只手还得不断扶着树干一类的东西维持身体平衡,时间长了,雨伞已经没多大作用,她浑身都被夹杂在狂风里的雨水淋湿。
不知走了多久,祝含烟忽然看到前方山坡下,有个粉色的书包。
安树县的孩子们家里都穷,书包还是她到安树县支教后,统一去城里为大家买的。
祝含烟朝着书包的方向大喊庄晓春的名字。
同时大步朝书包方向跑去。
等看到山坡后面冒出的脑袋之后,祝含烟才松了口气。
是庄晓春。
“祝老师!”
庄晓春听到祝含烟的声音,扭头往祝含烟这边看,看到祝含烟后顿时大哭起来。
祝含烟才看到,她完全没打伞,整个人都被淋透了,衣服贴在身上,手臂上、腿上全是泥土。
明显摔过。
祝含烟赶紧往庄晓春的方向跑去。
到了坡下,祝含烟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风雨飘摇,庄晓春在路上摔了一跤,摔到了坡下,书包在摔倒途中挂到树上,被撕破了,里面的书和笔丢了一地。
庄晓春把学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自己一身伤没空管,就一直在这捡书,想办法爬上坡去拿挂在树上的书包。
所以祝含烟找到她时,她才是这副模样。
祝含烟时常觉得庄晓春和她很像,她们家庭像,都有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幸好庄晓春还有个虽软弱但愿意为了她勇敢的母亲。
祝含烟现在看到庄晓春为了书本为了书包不顾自己生命危险的样子,才明白以前祁祸为什么会为了她不把自己的伤当回事而生气。
庄晓春年纪小,别的可以慢慢教,现在最紧要的事是赶紧离开山里。
雨已经大得有些可怕了。
“别管书和书包了,”祝含烟紧紧牵住她的小手,临近考试,重新买肯定是来不及了,“之后你就用老师的书,我们得赶紧回学校。”
庄晓春虽然非常舍不得自己的书和书包,可是她对祝含烟是尊敬又喜爱的。
她是最听祝含烟的话的学生,所以祝含烟这么一说,哪怕她脸上泪水和雨还夹杂在一起,她也依旧乖乖听话,牵紧祝含烟的手。
师生一前一后往坡上爬,等爬上坡,祝含烟发现,没法倒回去往学校走了。
学校在另一座大山的山顶,她们所在位置是挨着大山的小山,要回学校,需要先从小山下去,再爬上学校那座山。
可是现在她们才刚爬上坡,祝含烟就发现坡下已经开始蓄水了。
她当机立断,立刻拉着庄晓春朝小山山顶的方向跑。
等爬上小山山顶,祝含烟才意识到情况有多危险。
别说小山山脚,就是大山底下,也都变成了河,起洪水了。
祝含烟和庄晓春为了保持体力,蹲坐在山顶的石头上,头顶是大片大片几乎要将天空压倒的黑色乌云。
雨依旧下个不停,且变成了暴雨,视线变得一片朦胧。
脚下是轰隆声不断的湍急洪水。
饶是从小到大在安树县长大的庄晓春,也没见过这个阵仗,她不敢哭,握着祝含烟手的小手,却不断地颤抖。
幸好祝含烟出门前带了手机,她掏出来看,刚一路上狂奔,学校那边打来好多电话,她一个都没接到。
现在手机电量已经不多,且信号时断时续,祝含烟不敢再耽误时间,拨出了一个,她以为自己不会有机会拨出的电话。
祁氏飞行救援队的电话。
祁祸去澳洲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过祁祸的消息。
直到两年前,祁祸的名字,开始出现在各大媒体头条,令人想忽视都难。
他没有当飞行员。
而是接了祁氏的班。
让原本就令所有人只能仰视的祁氏财团,变得更难以企及。
他带领祁氏开拓了许多行业的新市场,还组了个公益的飞行救援队。
祁氏的飞行救援队非常有名,协助政府,在民间已经完成过很多次救援任务。
每一次救援任务,祝含烟都记得十分清楚,所以她也非常清楚,救援队的号码。
电话那头嘟嘟声响起,明知道肯定是接线员接电话,但因为和祁祸有关,祝含烟依旧很紧张。
果然,电话那头是温柔的女生:“祁氏飞行救援队为您服务,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祝含烟无声地松了口气,迅速地组织语言,把情况说明。
“好的,我们会查明情况尽快赶到。”
挂断电话,祝含烟垂眸盯着底下的涨得越来越高的洪水。
庄晓春害怕地钻在她怀里,“祝老师,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祝含烟揽着庄晓春的手臂收紧了些,说实话,她不知道。
南城离安树县虽然不远,但以祝含烟以前对飞行救援过程的了解,接线员了解情况后向上报备,再组织飞行员飞过来,就算飞机真能到,也需要很长的时间。
尽管不知道,但她也需要给庄晓春希望。
祝含烟肯定地说:“会的。”
祁氏飞行救援队。
接线员接到祝含烟的电话后,立刻把情况报给了大队长——傅嘉谊。
傅嘉谊毕业后不想去民航当上班族受人管,也不想和祁祸一样接自家公司的班,他就想浪里浪荡的过日子。
祁祸在一次饭局里提了要组飞行救援队这事儿,他便主动提议,自己来当负责人。
他飞行技术好,只要他想,做救援队的管理也能做得很好。
这件事交给自己人,祁祸自然放心。
傅嘉谊得知了情况之后,就派人开始准备,同时没忘了给祁祸打电话。
也不知道为什么,祁祸把救援飞行这事儿看得特重,他本来已经被祁氏财团的各种事缠身,分身乏术了,可救援队的事,他要求大小都要从他那儿过。
傅嘉谊三两句说明了情况。
一般祁祸听完情况汇报后,就会同意他们立刻组织出发。
而今天祁祸在听到他报出的地址后,沉默了一秒,嗓音沙哑地重复问了他一遍:
“什么地方?”
傅嘉谊没觉得这地方有什么特别的,估计又是哪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他又说了一遍:“安树县。”
下一秒,傅嘉谊听到祁祸那边传来了巨大动静,像是凳子倒地。
然后是秘书着急地问祁祸要去哪里的声音。
他听到祁祸好像在奔跑,听到祁祸呼吸变得急促,听到祁祸在电话那头说:“等我。”
祝含烟,等我。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二章
爱是星火燎原, 生生不息
一个小时过去。
暴雨终于变小了一点。
山脚下的房子被洪水冲塌,洪水中混合着从山上冲下来的岩石与杂木,要想自己下山, 基本没有可能。
尽管现在是正午时分, 温度也依旧低得厉害。
祝含烟找到庄晓春之前,庄晓春已经在暴雨里不知淋了多久,此刻她浑身湿透, 窝在祝含烟怀里抖得厉害。
祝含烟把身上的外套脱下裹她身上,依旧没多大作用。
庄晓春浑身发烫,正在发烧,祝含烟感觉自己脑袋也昏昏沉沉。
天空中黑云层叠, 似乎要把山顶压塌,底下又是不断翻卷的浊流。
长时间待在这样的地方,会让人有一种末日降临的感觉。
庄晓春烧得糊涂,在祝含烟怀里对祝含烟道歉, “祝老师, ”她连哭的劲儿都没有了: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 你也不会被困在这里。”
“别说傻话, ”祝含烟紧紧抱着她,“我特别庆幸找到了你。”
她听出来庄晓春声音中的绝望,尽管自己也难受得要命,依旧努力给她打气:
“我知道你很困很累,但是别睡好不好?你刚刚听到老师打电话了对不对?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庄晓春的确有听到, 但救援、飞机这些东西对她而言实在是连想象都无法想象的东西, 所以她没有办法相信, 在这样的情况下, 自己还能获救。
她只觉得对不起祝含烟。
庄晓春没回答祝含烟的话,而是重新换了个话题,对祝含烟说起她一直以来都想对祝含烟说的、又碍于害羞而不好意思当面告诉祝含烟的话。
她本想等考上城里的初中之后,告诉祝含烟的。
“祝老师,我最最喜欢你。”
脑袋痛到快炸掉,但庄晓春发现自己竟然还能有几分清醒,所以她要趁着还有几分清醒,还能说话,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不然,她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祝含烟眼眶发热,她明白庄晓春是什么意思,想阻止她继续说,又怕她们真的会撑不过去。
“我知道。”她嗓音里带了几分颤,“老师也最喜欢你。”
“我很感谢你,谢谢你在爸爸打妈妈时出现,谢谢你保护我,谢谢你告诉我,他的做法是不对的。”
庄晓春家里和她情况很像,祝含烟才到学校时,发现庄晓春这么爱学习的一个孩子,却三天两头地不来学校。
后来在校长那儿了解到情况,看到她身上的伤,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时候祝含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走一个小时的山路到庄晓春家里去拦住她爸爸,还用法律吓唬她爸爸。
家暴的人本质是懦弱的,本来县里的人就害怕老师,祝含烟再一吓唬,庄晓春爸爸就没再动过手。
本来和祁祸分手之后,祝含烟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与世界隔绝的真空境地,又开始以旁观者的视角冷漠地观察世间一切。
谁知事情降临的时候,甚至连她自己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就已经在保护庄晓春了。
原来原生家庭的影响,就算再严重,对她影响再深,也不过只是人生中的一个小部分。
原来经历过被爱,哪怕欺骗自己让自己忽略,把爱的火星被埋进心底,也能让人重生出力量,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学会爱,而后再去爱人。
爱是星火燎原,生生不息。
“祝老师,我想考到城里去,”庄晓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想考大学。”
“那你就要努力撑住,”祝含烟已经哽咽起来,甚至用命令地语气叫庄晓春:“不许睡!”
暴雨如注。
洪水又开始上涨,涨得越来越急,隐隐有立刻要往山顶淹没的架势。
这样的场景令她不得不想到安泊镇的家乡,外婆出事那天,也是这样的暗无天日。
孤立无援,噩梦重演,祝含烟不由得绝望起来。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且越来越近。
祝含烟对飞机的声音无比熟悉,听到声音她立刻摇晃起怀里的庄晓春,“晓春醒醒!有飞机来救我们了!”
庄晓春本陷入一片混沌里,只想不断昏沉着往下坠,忽然听到或许能得救的消息,她迷蒙着睁开眼。
只见昏暗天际处,一架深蓝色的直升机由远而近从飞来。
傅嘉谊攀在窗边,仔细观察着下方的情况。
洪水不比其他灾害,昏黄浑浊,放眼望去,底下完全是乱七八糟一片。
要在这样被洪水包裹着的山头找人,饶是傅嘉谊自认经验丰富,也依旧很难找到人。
傅嘉谊皱着眉,用降噪通话耳机对前方驾驶飞机的祁祸说:“没看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