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来——乌合之宴【完结】
时间:2023-03-24 10:57:11

  黎嘉誉微微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扫过她的指尖,酥酥痒痒的。
  “好了好了。”许柠说道,昏暗里对上黎嘉誉情绪万千的眼睛,她难得怔了片刻,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又不确定。
  她慌忙地转过去,又胡乱扒拉着照片,再也没跟他说话。
  校庆还有最后几个节目,马上临近尾声,礼堂人多,有些闷热,许柠起身去了趟卫生间,顺便去透透气。
  口袋里的电话忽然振动起来,是个来自同城的陌生号码,许柠以为是快递,刚接起来,对面就气喘吁吁地喊道:“许柠?我是你爸的同事,今天运动会结束,你爸收拾东西的时候忽然晕倒了,人现在在医院抢救,快点来!”
  许柠第一时间觉得是诈骗电话,还晕倒?还抢救?
  她爸每年都会体检,身体上唯一有毛病的零件就是胃了,寒假的时候才检查完,大夫说是胃炎,不严重,只要好好吃药就可以了。
  当即就要挂断电话,那边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许柠,他说的是真的,快点,市医院。”是白濛的声音。
  对方大概是觉得她不相信,所以把电话递给了白濛。
  许柠听到白濛的声音,一瞬间天旋地转,那边传来电话被挂断后的嘟嘟响声。
  她连忙给班主任打电话,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
  李丽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察觉到她情绪很差,怕她出什么危险,一边安慰着,一边把人送上出租车。
  “没事的,肯定没事的,别担心。”
  许柠坐在车上,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胡乱点头,牙齿打颤着,发出破碎的声音:“师傅,去市医院,快点。”
  抢救?要多严重才需要抢救?
  师傅看到她的样子,“欸”了一声,连忙踩紧油门,车如一道利箭划破了夜色。
  许柠下车以后,腿都是软的,付完车费几乎是连滚带爬狼狈地出了车门。
  医院门前有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性,一身的书卷气,见到她后连忙迎上来,许柠认得他,是爸爸的同事曲老师,她在他们郊游的合照上见过。
  “许柠是吗?这边。”曲老师眉头皱成一个深深的沟壑,带着许柠朝急诊楼的方向走去,“你哥在急诊室外面等着,我们已经打电话通知你们姑姑了。”
  白儒林的父母和妻子已经去世,唯一成年的亲属就是妹妹白雪春,无论是后续治疗还是什么,都需要她来签字主持大局。
  “曲叔叔,我爸为什么会晕倒,会送来抢救啊?”许柠口齿不清,险些咬到舌头。
  “还在抢救,具体还要看大夫怎么说,本来今天运动会的时候还好好的,结果给班级领奖的时候突然从上面栽下来了。”曲老师不住地叹气。
  “小心脚下台阶。”他扶了一把许柠的胳膊,将她带了上来。
  许柠在抢救室门外一打眼就看见了白濛,他双手死死交握着,坐在长椅上,低着头,脖颈压的低低的,发丝垂下的盖住了他半张脸。
  白儒林的几个领导和同事纷纷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许柠深吸一口气,感觉到喉咙都是痛的,她走过去,手指发抖地触碰在他肩上,喊道:“白濛。”
  白濛抬起头,褪去了平日的油滑和冷静,和许柠一样,现在他的眼睛里都是茫然和一眼望不到头的恐惧,他嗓音哑哑的,见到许柠后,眼睛里多了几分神采:“你来了。”
  这个时候,也只有他们彼此能给对方一点安慰了。
  十几年的相依为命,白儒林含辛茹苦一个人把两个孩子拉扯大,他是他们在这个世上,唯一仅存的,可以依靠的亲人了。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许柠和白濛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缓缓击溃着人的防线。
  过了好一会儿,抢救室的灯熄灭,医生疲惫地走出来,摘下口罩,问:“谁是家属。”
  白濛连忙起身,和许柠一起走过去:“医生,我爸怎么样?”
  医生面色沉重道:“家属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病人是冠心病导致的严重心衰,情况不乐观,需要转入重症加强护理病房进行观察,有可能需要换心脏……”
  “医生,我爸每年都体检的啊,他除了胃痛,平时就没有什么了,是不是,是不是弄错了?”许柠不敢相信,回头看向曲老师,“曲叔叔,我爸,我爸没有冠心病是不是?”
  曲老师面露为难,许柠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她爸跟他们撒了谎。
  “白老师的确是有冠心病,他瞒着你们,也是为了你们好,怕你们担心,”曲老师摇摇头,“白老师一直以你们两个孩子为荣,他不愿意让你们多担心,而且他怕你们知道了这个,更不想他当班主任了。”
  他接连叹气,学校里谁不知道,白老师有一对聪明孝顺又漂亮的儿女,大家都羡慕的不得了,白老师也常常跟他们炫耀,办公桌上的合照擦了又擦。
  之所以这几年一直带初三,除了是家长的恳请外,也是白老师自己的意思,班内学生如果有中考考入重点中学的,每个人学校会奖励五百元。
  白老师的班级年年都有二十个左右,他能多存一万块,留给两个孩子上学用。
  但是这些,曲老师就不愿意多讲了,怕两个孩子更难过。
  医生又道:“初步判断,患者的冠心病已经有很多年了,经常胃痛的话,考虑是长期服用冠心病药物刺激导致的。”
  许柠猛地想起那天晚上回家,她看到爸爸在吃药,药瓶雪白的没有任何标识,他打马虎说是维生素。
  如果她平时再多关心他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出现今天这种局面了?
  白濛追问:“如果换心脏的话,需要多少钱?”
  医生看得出他们并不是太富裕的家庭,两个孩子的妈妈也去世了,只有爸爸,现在爸爸还躺在ICU,他面露不忍,轻声说:“保守估计,住院费医疗费加上手术费和后续治疗,一百五十万大概是要准备的,而且心脏源很难找到,即便找到,如果产生严重排异反应的话,大概就……”人财两空。
  医生话点到为止。
  许柠眼睛干干的,一滴眼泪都流不出,一百五十万,怎么拿出来?
  她拉了一下白濛的衣服,说:“白濛,卖房子吧。”
第65章
  “什么卖房子?卖什么房子啊?”
  许柠刚说完话,高跟鞋踩在瓷砖上的哒哒声伴随着中年女人尖锐的嗓音一并传来。
  白雪春姗姗来迟,听到许柠对白濛说的话,忍不住高声打断他们的谈话。
  许柠和白濛都皱了皱眉,转身看向她。
  被两个孩子和白儒林的同事一起注视着,又是在医院的走廊,白雪春还是要脸的,她表情缓了缓,热切走向曲老师他们,笑容可掬地伸手:“麻烦各位送我哥哥来医院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曲老师他们的视线在两个孩子和白雪春的脸上来回扫了一圈儿,既然家属已经来了,他们就不好再掺和,于是也都跟她点点头,看向许柠:“你们姑姑来了,我们就先走了,如果还有什么问题,随时跟我们联系。”
  说罢便相携离开。
  许柠皱了下眉,将父亲的病情跟白雪春转述一遍:“所以我们打算卖掉房子,看看能不能尽快把钱筹齐。”
  这种时候,能帮助他们的也就只有这个姑姑了。
  白雪春闻言眼睛转了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坐下来一阵唉声叹气:“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怎么会这样?”
  她状似抹泪似的擦擦眼角,片刻后,又抬起头,要拉许柠的手,白濛将许柠带到身后去,冷声道:“您要说什么就说吧。”
  他还算客气的用上了敬语。
  白雪春欲言又止,接着又连叹了好几口气,才期期艾艾地开口:“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她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对他们语气这样柔和,“大夫不是也说了,你爸的病就算花上几百万,也有可能产生强烈排异,你们要是真把房子卖了,将来怎么办?要我说……”
  她欲言又止。
  “你什么意思?”许柠听出了点儿不对劲。
  白雪陈一拍大腿:“我的意思就是,咱们不治了吧,房子留着,别回头……”
  她的中气远没有刚开始时候足,也是知道理亏。
  许柠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置信,她打断道:“你再说一遍?”
  “柠柠,姑姑的意思是……”
  “滚!”许柠见她不想再听下去了,一把冲上去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往走廊外面推,“我们家的事,用不着你插手。”
  许柠一向知道这个姑姑市侩功利,自私霸道,但是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的残忍,躺在里面的是她的亲哥哥,是即便生活不富裕,是即便她怎么夹枪带棒也不忘接济她的亲哥哥,她怎么能说得出这种话?
  她怎么忍心?
  白雪春也急了,连忙和她撕扯起来,尖叫:“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啊?姑姑这不也是为了你们好?”
  “我用不着你为了我们好,我们自己家的房子,用处自己会做判断,现在请你离开,我们就当以后再也没有你这个亲人。”白濛上前,将白雪春推开,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冰冷,带着厌憎。
  他不同于许柠的小力气,直接让对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白雪春在医院走廊里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众目睽睽之下丢了好大的脸。
  她恼羞成怒地拍拍衣服站起身,恶狠狠地看着他们兄妹两个:“好话说尽你们也不听,就等着后悔去吧。”
  许柠紧紧咬着后槽牙,眼眶发红。
  如果真的因为舍不得房子而错过了救命的机会,他们才真的会后悔。
  她作势上前去推她,让她快滚。
  白雪春走后,走廊恢复了以往的安静,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比平日里更让人觉得不适,白濛拍拍许柠的肩膀,深吸一口气:“没事,爸爸还有我们呢。”
  许柠听得出他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泪意。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角,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让汹涌的愤怒和悲伤平静下来,现在她和白濛,谁都不能撑不住,爸爸只有他们了。
  “我去交钱。”
  “你钱还够吗?”白濛问,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张银行卡,“这是我的。”他交给许柠,“密码是爸妈的生日。”
  许柠没有拒绝,拿了卡去楼下缴费,白濛则去外面的超市买毛巾和爽身粉类的日用品给白儒林。
  N市的医院算是全国医疗水平排名前列的,一天ICU的费用就要一万多,加上刚才的抢救费,大概用不上三天,许柠和白濛这些年攒下来的奖学金就要用得一干二净。
  许柠怔怔地看着缴费收据。
  家里还有多少钱她大概有数,这些年她和白濛要上学,课后还要去奥数补习班,N市的物价不算便宜,光靠爸爸的工资攒不下太多钱,能有个十几万,就很不容易了。
  如果再不卖房子,全部家当加起来,也撑不过这个月。
  好在N市的房子这十几年价格不知道翻了多少番,如果能顺利卖掉房子就能凑够钱。
  可是还有心脏源呢……
  许柠的心一下子又落到低估,每年器官的供需比在十比一,她不敢自信说,她爸爸就是这十分之一。
  但是试试总比不试要强。
  她忍不住捏紧收据,手机忽然贴着身体振动起来。
  是黎嘉誉打过来的电话。
  校庆已经散场了,天也黑透,学生陆陆续续从礼堂出来,许柠却一直没有回来,就连发送过去的消息都如泥牛入海。
  黎嘉誉站在礼堂的偏门外,侧头,手机夹在肩上,碎乱的发丝在他深邃的五官上投下阴影,他手里整理着许柠的东西,雨伞、水杯,把它们一一放进背包里。
  过了许久,那边终于接通电话,他紧皱的眉头也松缓些许:“许柠?你在哪儿?”
  许柠听到他干净温和的声音里透着担忧,差点没绷住,捂住听筒把它拿远了挂断,调整好情绪,才又重新拨过去,语气勉强维持住如往常一样:“我家里有事,提前走了,怎么了?”
  “你的东西……”话没说完就被许柠打断。
  “东西放班级吧,我还有事,先挂了,拜拜。”许柠说完后,飞快挂断了电话,她怕再多说几句,就要忍不住了。
  黎嘉誉愣愣地听着那边一片忙音,心中涩然。
  也许是真的有什么急事呢。
  他这样想着,安慰自己,回到班级将许柠的东西放在她的椅子上,却意外看见她书桌上被字典压着的一摞情书。
  未经允许触碰他人的物品是不好的行为,何况是情书这种私密的东西。
  黎嘉誉别过眸子,脑子怎么想的是一回事,手怎么做的又是另一回事。
  他推开压在上面的字典,将情书拿起来,却发现触感有点不同寻常。
  反过来一看,背面密密麻麻写着的,都是数学公式。
  许柠是把这些情书当成了演算的草纸……
  黎嘉誉将它们一张一张翻过去,难以自抑的欣喜如日升朝阳似的漫上心头。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的情书会被当作草纸写满后丢进垃圾桶,大家的都是……
  他把情书放回去,因为过于激动,将它们碰洒了一地,又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嘴角的笑容压制不住。
  他一直以为许柠当时讨厌他讨厌的不得了,所以才会那么对待他的情书,原来不是。
  黎嘉誉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高兴,激动,庆幸,很复杂。
  他一张一张把散落的情书整理好。
  16年的夏天,在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和滴滴作响的仪器声中,他确诊了双相,紧接着苏酥和黎化云带着三个孩子搬到国外。
  黎金沛几乎都住在度假岛上,所以空荡荡的别墅冰冷彻骨,从昨天的太阳升起,到今天的太阳落下,永远都只有他一个人。
  一切都昭示着,他是不被爱的,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那是一段极其混乱的时期,黎嘉誉还在跟所有人做抗争,包括他自己,他给黎化云夫妻打了无数个电话,表示自己可以继续学下去,请老师们回来吧。
  他以这种方式想要再次获得关注,电话打到黎化云夫妻厌烦直接将他拉黑。
  他无比地渴求有一个人能爱他。
  许柠就是他觉得也许会对他好的人,因为那个女孩对谁都笑眯眯的,很多人都喜欢她,她会帮助任何有需要的人,从不拒绝。
  黎嘉誉把求救的手伸向她,给她写了一封情书,这是他人生第一次鼓起勇气,犹豫了很久才敢落笔,明确表达自己想要什么。
  但是最后,那封情书却被当作演草纸丢弃在垃圾桶中。
  他等了很多天,等到的却是这种令人心灰意冷的结果,但他不是那种我既然表白了,你就应该识趣接受我的类型,他权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目光不再为她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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