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他端着两个餐盘回来,落座在许柠对面。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黎嘉誉将米饭分给她,在她碗里放了两只水煮虾。
校长秉持着省钱不能从孩子嘴里省的原则,上到食材供应,下到饭菜制作,一中都保持着教高的水准,而且价格便宜,五厘米长的大虾,五毛钱一只。
剩饭被附近一家小型养猪场竞标到,用来喂猪。
养猪场打出广告:吃一中的饭,做聪明的猪。
许柠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状态,黎嘉誉给她什么,她就往嘴里塞什么,虾皮虾头带着就要吃。
黎嘉誉抬手把她拦下,换了点不用二次加工的放进她碗里:“先吃这个。”
他将许柠碗里那两只虾都拿回来,白皙修长的手指掐住虾肉,泛着玉色冷凝的光泽,将虾头扯下时,也优美的宛若一件艺术品。
许柠目光落在他手上,直到他将两只虾都剥好放入她碗中,细细地擦拭手指。
她筷子在米饭中戳了戳,捏着筷子的手指收紧,指尖逼出淡淡的粉色,许久未动,看着很是纠结。
黎嘉誉知道她是有话想说,一边等她,一边开始剔除鱼刺。
许柠现在是很慌,太多事情积攒在一起,都是她十七年里想都未想过的,那样大,那样乱麻似的纠缠着,她很难拿主意,所以急需向一个亲近的人倾诉,帮她出点主意,定一定心神。
白濛与她一起在这团乱麻里,甚至已经慌不择路;方许许是她最好的朋友,可是并不能给她什么建议,因为方许许从来没有陷入过这种境地。
或许她唯一能倾诉的人,只有黎嘉誉了……
“如果……”许柠眼神闪烁,“我是说如果……”
黎嘉誉撩起眸子,将鱼肉放进她碗中,认真看向她,等她的话。
许柠被他的目光注视着,有些不安,他已经过得这么艰难,自己还要再向他倾诉,是不是会给他造成困扰?
“继续说下去吧,不然我可能未来几天晚上都睡不着,说话不要留一半,许柠,没什么不能说的,”黎嘉誉看出她的纠结,“我什么样子你都见过,你不要担心。”
黎嘉誉的话让她安心,或者说许柠太需要找一个人倾诉了,她咬了下唇角,道:“假如一家人遇到了一个很难解决的困难,为了渡过这个难关,有一个人要做一些错事,那作为家人,到底要不要阻止他……”
她迫切地看向黎嘉誉,眼睛里的焦虑怎么都掩盖不住。
许柠知道她家中的情况已经在学校里传播开了,黎嘉誉不会没听说过。
两个人一直保持着一种默契,绝不会在对方不需要的时候主动戳其伤疤,她所接受的八百句言语上的关怀,抵不过黎嘉誉每天早上默默递给她的芒果汁。
这是一种问候和抚慰,也是一种让她心安的讯号。
黎嘉誉动作略顿了顿,瞳孔深深,表情难辨问:“什么样的错事?”
许柠略低下头,如鲠在噎,小声嗫嚅:“违法,犯罪……”
她说完,忽然捂住脸,因为过于痛苦而不敢看黎嘉誉。
昨天晚上,她本来很高兴,收到了二十万的捐赠,每多一分钱,就是多一分的希望。
但是白濛手机讯息里跳动的字节让她如坠冰窟——他为了筹钱,主动帮一家小型企业洗钱。
许柠不知道白濛是从哪里找到的途径,但这是犯罪的,是个人都知道。趁着还未开始,还能终止掉。
白濛问她:“那一百多万从哪里出?”
“拿不出来要眼睁睁看着爸去死吗?”
“我就算是去坐牢,也要先筹够钱救人。”
许柠被他说得恍惚。
一边是法律和正义,一边是亲人的性命。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取舍,她好像选择哪个都不对。
良心和亲情在心中两方撕扯,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
房子卖不出去,又没有别的渠道能快速筹到这么多钱,现在就连捐肾换钱都要有门路,才不至于被拉到黑市上被一颗三万五卖掉。
现在有个机会能拿到这么多的钱……
她从来自认为足够公平正义,也许只是因为筹码不够,她其实也是一个坏人。
黎嘉誉看着许柠的反应,身体也一阵阵发冷,他问:“事情还来得及挽回吗?”
许柠难以启齿,微微动了动唇,点头:“还没开始。”
他落在桌面上的手才渐渐松开,他怕许柠与这件事沾上关系,难脱其咎。
他怕他太没用,晚了没能帮上她,让她没法干干净净继续走自己想走的路。
黎嘉誉喉咙发干,他沉默了许久,方才声音带着喑哑,说:“许柠,不能做,违法犯罪的事情不能做,你爸要是知道他的命用这种钱换回来的,他会怎么办?”
许柠也沉默,心脏发颤,绞着劲儿的疼。
她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正直善良,就连白雪春那样的人他都愿意接济,是个固执的老好人,没人说过他的坏话。
他要是知道儿子为了救他,铤而走险去犯罪,拿脏钱去救他,他大概也不会想活。
黎嘉誉说得对,不能做。
这么简单的事,她身在其中,跟无头苍蝇似的横冲直撞,非要人点拨,才能找到门路豁然开朗。
“嗯。”许柠应了一声,含糊说:“我知道了。”
她缓了好一会儿,把盖在脸上的手缓缓松开,抹了把眼睛,抱着饭碗,低头大口大口扒饭,只要吃得足够快,眼泪就不会掉出来。
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啊?
“都会好的。”黎嘉誉说。
他看许柠迟疑着点头,他再次强调:“都会好的。”然后将最后一只剥好的虾肉放在她碗里,黄澄澄的,肉质紧实,鲜嫩。
他再去想办法。
黎嘉誉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深锁的眉头还是难以展平。
他告诉许柠犯罪是不对的,但如果不是黎金沛处处盯着他,他去帮她犯罪,帮她筹钱,坐牢而已。
肯定还有办法的,肯定。
下午放学,许柠还是恍惚着,照旧先去医院。
病房每天有一定的探视时间,她也只能在这个时间里见见爸爸的脸。
白儒林短短一周,瘦得不成样子,许柠快要认不出他了,她照旧说了一些生活里发生的事,不管他能不能听见。
没过几分钟,护士示意她时间到了。
许柠又望了望白儒林的脸,才不舍地走出去。
她走出病房,医生等在门外,看他严肃的表情,许柠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心脏源已经有眉目了,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去申请,大概就在一周内,你们家属要抓紧了。”医生说,他其实不大抱有信心,一周内上哪儿去拿到这么多钱?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
许柠身体一会冷一会热,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她心里和医生冒出同样一个疑问,一周内上哪儿能弄到这么多钱?
医生拍拍她的肩膀,去下一个病房。
许柠靠在医院冰凉的墙面上,抱着书包出神。
走廊响起皮鞋敲击在地砖上的“哒哒”声,一个西装革履面相精明的中年男人站定在许柠面前。
许柠回了回神,侧身给他让位置,好让他通过。
男人的眼神在许柠身上来回逡巡,从脚扫到头,又从头扫到脚,带着一种观察货物的评估感,让人万分不适。
“应该满十四了吧,高中?一中学生?”
许柠感觉到一丝冒犯,她现在没有心情和他扯皮,转身就要离开。
“你现在应该很缺钱吧?在icu的是你爸爸?哦,那天在急诊室门前我们就注意到你了。”男人抬手拦住她的去路,“我们可以谈一谈,一年两百万!够治你爸爸的病了吧?”
“什么两百万?”她皱了下眉。
男人看到她有反应,不由得笑了:“实不相瞒,我是替我老板来的。小妹妹你也不要害羞,像你们这个年纪,家里有困难的,做这行很多,就一年嘛,到时候拿了钱还能继续上学,上了大学谁也不知道你做过这种事情。
不过也不算什么丢人的,要是做得好,多包几年还不是看老板的心情。”
许柠听明白了,这个人是狗腿子,来替他老板谈包养的。
这已经不是冒犯了,是侮辱,许柠气得身体发抖,甚至比那天白雪春要占他们家的房子还要觉得恶心。
“滚开,我不需要。”她红着眼眶要把人推开。
“性格很烈嘛,做二姨太很够劲儿。”男人不依不饶,好不容易蹲到了这么一个尤物,当然要好好把握。
小姑娘嘛,连吓带骗就到手了,这些老板的条件难满足,既要长得好看,又要年纪小,还要干净清纯,在医院蹲守果然出奇效,那天老板来看过,对这个女孩很满意。
“小姑娘不要不识好歹,你要知道想包你的是谁,N市煤场的龙头老大,你拒绝他,要知道后果。”
许柠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恶心是一方面,也觉得害怕,她害怕被报复,现在他们家已经经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了。
她站在原地,希望这个男人说完话就赶紧走。
男人以为她是动摇了,变本加厉地伸手,去摸她的手和脸。
作者有话说:
我回老家之后,作息很离谱。
第70章
许柠被吓了一跳,后退两步把手抽出来,那个男人忽然倒在地上,脑袋流血,哎哟哎呦地叫唤。
她抬起头,黎嘉誉拎着一个带血的棍子,站在对面,他的眼神里带着许柠从未见过的,疯狂的冷意。
许柠在见到黎嘉誉那一瞬,惊吓未定的情绪一下子得到缓解,即便他的表情多令人恐惧。
黎嘉誉抬手,棍子又狠狠落在了男人的身上。
大概是从医院扫帚上拆下来的空心钢棍,已经被敲扁了一截,狠得吓人。
她白天的情况,黎嘉誉不能放心她一个人来医院,于是就远远跟着,但现在证明他的行为是正确的。
那个男人走向许柠,说着不着边际下流的话,还要试图去触碰她。
男人被打得捂着头在地上哀嚎,完全没有了刚才面对许柠时候的趾高气扬。
附近的医生和护士都不敢上前阻拦,连忙叫了保安,然后劝阻他。
“冷静一点,你冷静一点。”
黎嘉誉从地上抓起男人的头发,砸在墙上,血混着鼻涕唾液往下流,反进胃里,呛得咳嗽,人接着又痉挛着跌在地上,像一具丑陋的破布娃娃。
许柠哑声,抱着书包,脊背贴着冰凉的墙面,头脑胀乎乎的,不管是这个男人对她说的话,还是黎嘉誉突然站出来,戏剧的像梦。
她见过很多的黎嘉誉。失落的、冷漠的、桀骜的,但是这么狠戾的,还是第一次。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许柠踉跄着上前去抱住他:“我没事,没事,我们走吧。”
“怕就把眼睛闭上,很快会结束。”黎嘉誉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后,酥酥麻麻的,声音喑哑,像是在忍耐。
许柠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不能再继续了。
“黎嘉誉,黎嘉誉!”许柠喊着他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大,试图唤醒他的理智。
她也怕黎嘉誉被报复,也怕真的把人打出事,要赔钱背上官司。
许柠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胆小怕事,什么都要瞻前顾后,什么都要战战兢兢,大概是从爸爸生病开始,她就没有靠山,也缺少勇气了。
黎嘉誉手掌托住着许柠的后背,腰被她的手臂死死箍住,黎嘉誉感受到她的身体正在轻微发颤,他指尖扣在掌心里,掐得血肉模糊,才勉强控制住暴力。
病是无法治愈的,只能寄希望于药物和自我调节,以达到普通人对正常的定义,称之为临床意义上的痊愈。
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咣当一声把手里的钢管扔下,黎嘉誉从口袋里拿出两百块甩出去,被血糊着粘在男人脸上:“在你给她二百万之前,我先给你两百医药费。”
他又蹲下身子,一把揪住男人的头发,让他仰起头看着自己,阴恻恻的,只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威胁:“你要知道,神经病杀人不犯法,别再让我看见你。”
说罢,他起身,牵着许柠的手穿过人群走出去。
围观人中有张罗着要报警的,但是地上躺着的男人□□着阻止。
绝对不能报警,真调查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要把他老板牵扯进来,他就失业了。
真是,头一次碰上硬茬了,该死的,他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
黎嘉誉身上带着血,神情冷静又疯狂,所过之处纷纷躲避,没人敢拦他。
医院外有一个公园,上次他们两个在这个公园里,分了一整个果篮。
许柠来的时候,外面乌云已经已经压上一层,眼下变得更黑沉,几乎要将医院六层楼上的尖顶吞没。
狂风乱作,街道两侧树叶不住摇曳,许柠的长发被吹得胡乱在脸上拍打,她的吸气声粗乱,带着压抑,为了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因此身体的摆子打得更厉害了,像是害了什么病一样。
躺在病房的爸爸;不怀好意的姑姑;走在犯罪边缘的哥哥;未凑齐的手术费;即将错失的心脏源;还有被盯上的自己。
许柠额头上快要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呼吸间肺部和气管都带着闷闷刺痛,如果这是一场噩梦,希望现在就能醒来。
黎嘉誉听到她“呼哧呼哧”,一声长一声短的喘气,像一件破旧的风箱,连忙停下来去看她。
许柠因为无法呼吸,嘴唇血色尽失,脸色胀红,下一秒就要因为缺氧而晕厥。
“许柠,许柠,吸气,呼气。”黎嘉誉被她的状态吓得瞳孔紧缩,手掌托着许柠巴掌大的脸,将她的唇部撬开,喊她呼吸。
许柠拼命摇头,湿濡的口水沾湿了黎嘉誉的指尖,眼神失焦,脸色越来越难看。
黎嘉誉愣了愣,忽然想到什么,去一下一下轻轻拍她的后背:“许柠,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许柠素白的十指抓着黎嘉誉胸前的衣襟,用力到布料都被揉皱,她的眼睛蒙着一层水雾。
“我在,别怕,说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快哭。”黎嘉誉用左手蒙上她的眼睛,贴着她的耳廓轻声说,有些诱哄的语气。
他的掌心被她的睫毛扫动着,发痒,接着变得湿濡,许柠抓着他衣襟的手愈发收紧,接着撞进他怀里,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处,一颤一颤的。
带着湿濡水汽的风被搅动着,隐隐有泥土的腥气,昭示着这场欲来的夜雨来势汹汹。
过了好一会儿,许柠才一抽一噎地抬起头,眼睛哭得红了,脸上全是水光:“黎嘉誉,我爸……我爸病了,没有钱,房子也卖不出去,怎么办?医生,医生说已经有合适的心脏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