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黄昏的残阳如血,黎嘉誉略长的发被风吹乱,染上绮丽的色彩,他手中纷乱的红色花瓣被风卷起,瑰丽的色彩在天边留下痕迹。被风兜起的校服衣角,如同海岸线振翅欲飞的白鸥。
整个场景像是一场靡丽荒诞的梦境,令人看不清真伪。
许柠不管是表情还是五脏六腑都扭曲到接近质壁分离,黎嘉誉这个状态,让她唯物主义的心略有动摇,不是中邪被人夺舍了,就像是被校园霸凌后不想活了,但是谁敢霸凌他啊?
不对,她应该是来找黎嘉誉谈话的,不是来拯救失足美少年的,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她倒霉催的赶上了,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了。
许柠掏出手机,按了三下按键:“有话好好说,别想不开,你先下来。”
“你们不用报警,我就是来天台上坐坐,吹吹风。人世间的烦恼太多了,我对这个人世间没有什么留恋了。”黎嘉誉仰起头,语气淡淡缥缈的宛如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跑,侧脸被光影分割成光明和阴暗的两半,下颚弧度锋利优美。
“你们谁要是报警,我现在就从这儿跳下去。”黎嘉誉没指名道姓,但是眼睛却看着许柠刚从口袋里掏出的手机。
两个人相互对视一眼,许柠先避开目光,天台上风大,她的碎发被吹乱,于是抬手把嘴角的发丝拨到耳朵后,手机默默揣回去,拨弄了一下空气刘海,软软道:“没打算报警,我只是看看时间,现在是2017年8月19日,北京时间下午六点整,距离高考还有656天。”
黎嘉誉哦了一声,表情还是淡淡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看了一阵后,揣回去,声情并茂地开始吟诵《行路难》。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李浩淼和陈昕两个人试探着上前,想要将他从墙上扯下来。
黎嘉誉对他们的警惕性格外强,他们两个只要动一步,他的身子就往后倒一点儿,吓得两个人冷汗津津,半蹲在地上玩一二三木头人。
许柠见这警也报不成,人也拉不下来,心想下面难道就没有个眼神儿好点的同学看见他,帮忙报个警吗?
说实话,倒不是没人看见他,但是谁能成想整天嚣张跋扈的黎嘉誉有这种倾向,以为他是去天台放风的,顶多多瞧他两眼。
“黎同学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跟我说哦,不要想不开。”许柠放轻了声音,慢慢说。
她一直是白白嫩嫩,甜美可人的长相,让人生不起一点警惕心,黎嘉誉的身体放松,还在碎碎念,“你不会懂的,你这种人是不会懂我的。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刀四顾心茫然。”
“怎么会不懂呢?黎嘉誉同学你不说我怎么会懂呢?你不如说说看?但是那句诗好像是拔剑四顾心茫然……”许柠往前走了两步。
黎嘉誉眼眶发红,睫毛颤啊颤的像是翩跹的蝴蝶:“你还说你懂!你骗人!世界上根本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就像你永远不会和我一样背错这首诗。”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重带着低落,还有与平日里大相径庭的委屈感,似乎可怜巴巴的。
他把最后一片牡丹花瓣扔下去,摊开手:“花没了。”
人命关天,许柠赶紧去花圃折了两朵校长的宝贝牡丹:“但是黎同学你刚才背的那句‘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我就不会诶。”许柠说着,脚下的步子又往前迈了两步,已经和黎嘉誉贴得很近,她一抬手,把牡丹递给他。
“真的吗?”黎嘉誉接过牡丹,揪了两下,问她,“我还会背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
他最后一个字没说出来,霎时间天旋地转,胸口一阵闷痛,就被人摁在地上了。
许柠趁着他黎嘉誉出神,看准时机,借着身体的重量,用惯性把他压在地上,她快速把黎嘉誉的两只手腕按在地上。
“咚”一声,黎嘉誉的脑袋重重磕在水泥地上。
“唔……”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脑子晕晕乎乎的,轻飘飘的,轻的不止是她的体重,还有他的脑子,好像刚才的重击让他灵魂都出窍了。
过了两三秒,黎嘉誉的视线逐渐聚焦,意识清晰许多,能感觉到手腕被一股力量钳制着,但是这股力量异常微小,只要他稍一挣扎便能挣脱。
但是他不敢动,因为许柠和他贴得太近了,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子,和他这么亲密过,许柠的发丝垂落,扫在他的脸上。
他眯着眼睛,看到她背后金灿灿的太阳,她咬着下唇用力到浑身都在颤抖,眼睛明亮澄澈,鲜艳的牡丹掉落在他们两个中间,花瓣擦过许柠娇嫩的脸颊,她眼睛眨了眨,似乎有些痒。
可是她比这朵牡丹更娇艳明媚。
黎嘉誉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从脖子开始,脸兀的红了一片,连忙把头偏过去。
这微妙的氛围就如朝阳升起之初时候,河面浮动着的,金色的泡泡。
奇怪又让人不忍心戳破。
“看什么呢,你们两个快过来呀!”许柠喊道,光凭借她自己的力量,根本制服不了黎嘉誉。
她抬头时,从校服里露出一截白腻的脖颈,精致又脆弱,黎嘉誉浑身都烫起来,睫毛抖得更厉害了。
不远处的两个人才如梦初醒,陈昕抓着黎嘉誉的腿,李浩淼替换下许柠,摁着他的胳膊:“药,我包里有分好的药。你拿水过来,给誉哥喂下去吃。”
“哦,哦哦。”许柠撑起身体,起身去拿药。
她一走,黎嘉誉就好像被按了什么开关,挣扎着身体,恶狠狠骂他们:“妈的,反了天了!松手!”
李浩淼和陈昕闭着眼睛不为所动。
“老大,你就乖乖吃药吧。”
许柠翻开李浩淼的书包,里一本书都没有,放着一个大的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一小包一小包分好的药片,花花绿绿,许柠顺手抽了他包里矿泉水。
黎嘉誉还被摁在地上,好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不过这个羔羊很凶,还在咩咩骂人。
许柠跪坐在地,把药片倒进掌心,跟他说:“吃药。”
她不知道黎嘉誉得了什么病,但看这个状态,应该……是情绪方面的吧?
黎嘉誉偏过头,拒绝配合,他的情绪忍耐到极限,拳头紧紧握着:“我已经没事了,不需要吃药,别管我。”
“得吃!得吃!这又坏掉了!”李浩淼不住地叫,情绪从忧郁变成暴躁,只需要一秒的时间切换,阴晴不定的,不吃药怎么能行?
许柠想她都把人救下来了,干脆好人做到底。
她将水杯放到地上,细白的手指摸上黎嘉誉的脸,他的嘴闭的死死的,一点都不肯松。
许柠又摸了摸,她冰凉的手指好像游曵的灵蛇,一瞬间就冻得黎嘉誉不说话了,只是死死盯着许柠,凶她:“你要做什么?”
“你好凶啊。”许柠抿着唇,小声抱怨,好像被吓到似的。
黎嘉誉哑声,徒留一张僵硬滑稽,欲凶不凶的表情。
许柠在他脸上摸了一回儿,终于在脸颊两侧摸到对称的位置,拇指和中指狠狠掐住,黎嘉誉一疼,淡粉色的唇微微启开,她就一股脑趁着机会把药全都塞进黎嘉誉嘴里,顺便眼疾手快给他灌了半瓶水下去。
黎嘉誉是躺着的,要想不被呛死,只能认命,顺从地把药都吃了。
李浩淼瞠目结舌:“你捏的哪里?”
“生物老师说可以捏咬肌最厚的地方,迫使人张开口腔,我刚才试了试,好像是真的诶!”许柠甩甩手,有些酸痛,就是要用很大的力气。
“不愧是学霸,老师说的每一个字都能记住。”
“听到没有,学着点儿,以后你也这么给老大喂药。”陈昕似乎看到了希望。
黎嘉誉还躺在地上咳嗽:“你……你妈的……扶我起来……”
李浩淼这才想起来他,连忙松开手去搀扶他。
哎,只要不寻死腻活伤春悲秋,暴躁点儿就暴躁点吧。
黎嘉誉才不用人搀扶,他好的很,只有半死不活的弱鸡才要人搀扶,他甩开李浩淼的手,只是还未站稳,就眼睛一闭,直直栽下去了。
“120!120!快打120!!”
不多一会儿,120将黎嘉誉抬走,吵吵嚷嚷的天台只剩下许柠和一堆在晚风中摇曳生姿的花花草草。
许柠咬了咬手指,她上来是要跟黎嘉誉说三千米长跑的事对吧?
正事儿一点没说成。
啧,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许柠捡起掉在地上的牡丹,有点可惜。
顺手把它插进花圃的泥土里。
也不知道黎嘉誉今天怎么回事,不仅精神上是个脆皮,身体也是脆皮。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刺鼻,李浩淼和陈昕坐在急诊室的的门前低着头,看着行色匆匆往来的医生和护士,身体崩得紧紧的。
他俩把兜里的钱凑在一起,还不到一百块,万一一会儿让交钱,这可怎么办?
医生从急诊室内出来,看到门外只站了两个身穿校服,面露紧张的学生,他忍长叹口气,现在这些孩子比他们那个时候不乖多了,竟然都调皮到送医院。
两个人更紧张了,以为黎嘉誉是得了什么大病,本来就有病,这不是雪上加霜吗,冲上去拉着医生问:“医生!怎么样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病人的家属不在吗?”医生抽出圆珠笔,吧嗒吧嗒按了几下。
李浩淼和陈昕不了解黎嘉誉的家庭情况,就隐约知道他跟家里关系不怎么好,就连家长会都没见过他爸妈,他含糊说:“暂时来不了。”
陈昕连忙举手:“没事的医生,我们就是他的家属!”
医生接连又叹了几口气,两个人身体更紧绷了,五大三粗的男人眼泪汪汪的,好像只要医生说一句有问题,他们就能放声在医院替黎嘉誉提前哭丧,李浩淼呜咽着说:“医生,我哥到底怎么了?您说,要多少钱这病咱们都得治。”
他割腰子都治。
“诶诶诶,你们两个别这个表情,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脑震荡,短时间内颅内增压导致的昏迷,送来的及时,住院观察两周就好了,你们两个谁去里面把他扶到病房,另一个去把住院费交了。”
医生连忙摆手,让他们别多想,又补充着碎碎念,“哦,对了。病人还有些营养不良,贫血,回去之后告诉家里,要多加强营养。你们正是读书的时候,营养不够影响智力啊。”
“不用住院,现在就回家。”医生正嘱咐着,黎嘉誉却扶着门走出来了。
他脸色煞白,淡粉的唇也失去了血色,每走一步都眩晕恶心。
脑震荡带给他的眩晕尚且能忍耐,但是消毒水的味道和各种仪器滴滴作响的声音远比酷刑还折磨,他只要一与医院接触,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在作痛,叫嚣着想要逃离。
“不行啊,要住院观察的。”
“老大,你就听医生的话吧,脑震荡不是小事。”
“对啊对啊。”
“不。”
……
医生和李浩淼三个人劝了又劝,最终还是拗不过他,黎嘉誉交了钱后回家,甚至连送都不要他们两个人送。
李浩淼和陈昕看着出租车远去的影子,默默流泪。
“老大的家庭情况是不是特别不好啊?所以不舍得住院。”
“肯定是,你看老大平常都不喝奶茶,零食也不吃,一天三顿饭就吃午饭,都营养不良了。”
“咱们凑点儿钱给老大吃饭吧。”
两个人商量了一阵,最终下定决心,要改善黎嘉誉的生活。
早上许柠带着赵思怡去办公室,把事情说清楚,她只对李丽娟说,是赵思怡记录错了,希望能取消报名。
赵思怡在一边哭得梨花带雨,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她心里对许柠格外感激。没想到许柠竟然愿意放自己一马,没有跟老师说出实情。
虽然偷偷给许柠报名这件事是李浩淼让她做的,但是她有点私心,她喜欢黎嘉誉,所以才……
她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李丽娟哪里看不清两个学生到底怎么回事,但和平解决是最好的,说会考虑的,让她们回去好好考试。
走出办公室,许柠从口袋里抽了一张纸巾给赵思怡:“别哭了。再哭脸蛋都花掉了。”
赵思怡抽抽搭搭接过纸巾,小声跟许柠道歉,然后匆匆跑走了。
时间过得飞快,上午考完最后一科,许柠的书还没收拾完,李丽娟就叫人传话,让她去办公室一趟。
“干什么啊?是不是有什么好事?还是要给你加奖学金。”方许许一边把书收回桌洞里,一边笑嘻嘻道,“要是有好事的话,中午食堂吃饭记得请我一根鸡腿。”
许柠捏了捏她的脸,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好像忘了点儿什么。
办公室里,校长也在,正用他的罐头瓶子吸溜吸溜喝茶水,中分的打了发油的秀发比威哥的光头还要亮。
李浩淼和陈昕低着头站在校长身边。
李丽娟给许柠使了个眼色。
许柠小步走过来,乖巧道:“李老师好,校长好。”
“咚”一声,校长把玻璃瓶子放在桌上,打量了许柠,痛心疾首说:“许柠啊,老师是万万没想到,你一个好孩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啊?
我的花怎么招惹你了?它们安安静静,漂漂亮亮地开在天台,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们?黎嘉誉那种坏孩子也就算了,你可是好孩子。”
校长越说越痛心,从紫色Polo衫的胸前口袋里拿出自己掉色的手绢,擤了一把鼻涕:“那两颗牡丹,我养了三年才开花,我是晴天了给它们遮阳,雨天了给它们挡雨,就开了那么四朵,我还没来得及多拍几张照片,你和黎嘉誉就全都给摘了。”
经他这么一说,许柠才完全回忆起来,她脑袋里轰的一声炸开,校长对那两株牡丹的宝贝程度全校都知道,每天早中晚都要去看,花就是他的心肝,许柠不小心摧了他的心肝,校长不伤心就怪了。
她连忙低头道歉,两只手缠在一起,心里又愧疚又害怕:“校长,对不起,花我不是故意摘的。黎嘉誉同学坐在天台的墙上,我是真的觉得他的情绪有问题……”
“你不要说了。录像我都看了,许柠啊,你怎么那么单纯,黎嘉誉胡闹你也陪着胡闹?”校长点开微信,他大红的牡丹花头像映入眼帘,许柠现在肯定,他对那两株牡丹的热爱比她想的还要深。
他又找出了那段时间的监控给她,监控是老旧的无声监控,只见几个黑白色的身影,勉强能分辨出谁是谁。
许柠闭嘴了,监控不仅没声音,画质还糊成那样,鬼都看不出黎嘉誉当时的状态。
他平常什么样儿大家也都知道,她说黎嘉誉有抑郁倾向,任谁也不信。
要不是她昨天亲眼看见,她也不信。
“校长对不起,是我的错,下次绝对不会了。”许柠再次道歉,甭管怎么说,花是她摘的没错,认错态度要好,不然事情闹大了还要请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