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自认为黎嘉誉不配和许柠做朋友,但现在看来,他才是不如人的那个，许柠更和黎嘉誉要好，也是情理之中。
也是,但凡有眼光,该知道谁对她最好。
沈怿檀扪心自问,他做不到像黎嘉誉这样，整个晚上都待在山里，冒着雨，就是为了给许柠找一块表。
“拿着。”黎嘉誉见沈怿檀表情变化，却丝毫没有要将表接过去的意思，又扬了扬手提醒。
沈怿檀禁不住后退两步，脸臊得慌，无论如何，这块表他都不应该接。
“你什么意思？”他讷讷问。
“给你一个机会。”黎嘉誉说。
沈怿檀当然知道黎嘉誉说的机会是什么，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接过这块表交给许柠，许柠一定会对他充满感激。
“你为什么要交给我？你自己给她不是更好吗？”沈怿檀还没有被吸引的失去理智，他问。
黎嘉誉目光微垂，发丝上霜白的晨雾已经在阳光底下化作水滴，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发丝，间或滴下一两滴，少年像是朝阳初升下的苍山，秾丽又孤冷，带着几丝寂寞：“因为……我已经没机会了。”
他说罢，缓缓又将眸子抬起。
他的人生至少五年内坎坷起伏前途未卜，原本就不具备竞争的资格，现在连做朋友都不合适。
但是沈怿檀有这个资格，不出意外的话，和白濛一样，沈怿檀会和许柠在人生中有无数的交点。
“我……”
黎嘉誉看出沈怿檀的犹豫，他轻嗤一声：“你如果不需要的话，我可以给别人。”
说罢，他继续往山下走去。
“等等！”沈怿檀叫住他。
黎嘉誉回身，见他原本为难的表情更添纠结。
“你不会告诉许柠对吧？”沈怿檀期期艾艾问，说完之后，白皙秀致的面庞霎羞得通红。
他插在口袋里的右手暗地里攥紧。
黎嘉誉将表放进他的左掌，淡淡道：“没这个必要。”
米黄色的电子表温热，带着黎嘉誉的体温，落在沈怿檀掌心的时候，他却觉得烫得吓人，好像要将他烧着了。
一种鸠占鹊巢的强烈愧疚和羞臊将他笼罩着，但他还是暗暗将手中的握紧。
医院里。
白儒林今天的精神很不错，脸色红润许多，正倚在床头和许柠说话。
许柠明天就要去比赛和夏令营，所以尽量趁着白儒林精神好的时候多陪他说说话。
即便知道许柠参考经验丰富，但白儒林这颗做老父亲的心还是放不下，断断续续叮嘱：“不用担心我，我这里有你哥照顾，医生也说我恢复的很好。”
他最担心的还是许柠因为记挂他影响比赛状态，就这件事反反复复叮嘱了许多遍。
许柠忙点头，让他安心。
病房门咯吱一声轻响，父女二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就见白濛提着饭盒走进来，走进来，先将饭盒放在床头柜，又把个巴掌大的纸袋扔进许柠怀里。
许柠打开一看，一块崭新的，精致的电子表躺在表盒中，和她丢掉的那块是同一个牌子的，设计更新颖。
米白色磨砂表给人一种牛奶似的柔润感觉。
“爸怕你睡不着觉，一大早就把我赶去商场，给你买表。”白濛说着，给自己倒了杯水，小口小口抿下去，眼眸微微眯着。
“就当是提前庆祝我们柠柠比赛拿奖了。”白儒林笑着说。
阳光从玻璃窗外折射出一道光线，落在他的脸上，皮肤苍白憔悴到几乎透明。
许柠眼眶一酸，上前轻轻抱了抱他，小心翼翼的生怕把他弄散架了：“爸，我会努力的。”
在比赛中碰到沈怿檀许柠已经见怪不怪，隔着重重人影，沈怿檀冲她招了招手，然后快步走过来。
他还用着那个檀香的洗衣液，刚走近就香气扑鼻，衬衫被熨烫的没有一丝褶皱，每一颗扣子都扣得严丝合缝。
“这个给你。”他将一个冰凉的东西，红着脸塞进许柠手里。
“这是……”她的表？
许柠震惊地瞪大眼睛，“你去山上找的？”
沈怿檀的良心让他没法承认，他只能沉默。
“谢谢，”许柠感激道，“……等回头我请你吃饭吧，那么大的山要找一块表肯定特别困难。”
她自觉跟沈怿檀没这么大的交情，感激之余还有点愧疚，想着怎么才能回报他。
沈怿檀像是被架在火上烤，里外都快被烤干了，他有些后悔，其实不应该从黎嘉誉手中接这块表的，但现在骑虎难下，他只能硬着头皮摇头：“不是，顺路，正好去山上看见的，不用请吃饭。”
他觉得太煎熬了，连忙跑掉。
这块表在他手里短短一天，只是他但凡视线接触到，黎嘉誉的带着一身沉闷水汽，湿漉漉从山上下来时候的模样就会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心里不是滋味。
他也就一直放在抽屉里，早上临走才将它拿出来。
许柠捏着那块表，思绪翻飞，很快应该就是他生日了吧，可以在生日礼物上给他找补回来，她实在不想欠人情。
她仔细看了看旧表，被擦的干干净净，防水效果不错，在山上淋了那么久的暴雨还依旧能用，数字在玻璃下不断跳动。
刚要放进背包，许柠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味道，味道不对劲。
她放在鼻尖晃了晃，凝眉。
是有一股清淡的檀香味道，但隐隐还能闻见一种极其清爽干净的洗衣液香气混杂着木材纸张燃烧后的烟味，若有若无，淡淡的快要散尽了。
沈怿檀这个人用方许许的话来说就是龟毛到极点，就连洗衣液都要计较的一直用那个特别小众的檀香洗衣液，和他的名字对应。
许柠觉得这股味道熟悉又特殊，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
她摇摇头，将表塞放进背包，比赛即将开始，不方便分神。
等到比赛结束后，她才将手机开机，里面堆满了问候，就连买他们家房子的张阿姨也发来消息。
【张阿姨：柠柠怎么样啊？比赛结束了吗？笑脸jpg】
除却老师之外，许柠身边很少有和她妈妈一样年纪的女性长辈，张阿姨愿意免费把房子给自己暂住她已经心存感激，还时时刻刻关心她的生活，是一个特别温柔的人。
许柠每次看到她的消息心脏都像泡在温水里一样，又软又烫，连忙给她回复：比完了。
她又拍了张金奖的照片。
许柠去年全国第八，市里拿金奖还是很容易的。
【张阿姨：真棒，大拇指JPGx3，】
外加一个玫瑰闪烁的表情包。
黎嘉誉保存下许柠的奖牌照片，继续拿了刷子给棺材上清漆。
张秘书本来是来劝黎嘉誉回家住，但说破嘴皮也未果。
她不是故意瞥见消息内容的，她看见那个老土的红色玫瑰表情包，抽了抽嘴角，拜托，她可是5G冲浪的时尚达人，根本不会用这种表情包好吧。
角色扮演能不能贴合一下人设。
之前她应黎嘉誉的安排，以一个异地工作的妈妈形象买下许柠家的房子，并且加了许柠的微信，但实际上微信号是黎嘉誉的小号。
她不得不佩服黎家祖孙三代在谈恋爱上的创造力。
上有黎金沛为爱痴狂忠贞不渝，下有黎化云为了和爱人结婚被黎金沛打到卧床半个月也咬死不改口，最终逼得黎金沛点头。
现在多了一个黎嘉誉，为爱默默付出不计得失，甚至还能cosplay“张阿姨”进行关心问候。
她很难不怀疑现在流行的那个词，什么“恋爱脑”是会遗传的。
许柠看着玫瑰表情包有点傻的嘿嘿笑了笑。
她把消息挨个都回复了一遍，从上到下反反复复找了三遍，唯独没看见黎嘉誉的。
许柠挂着的嘴角一点一点落下来，滑动屏幕的动作也变慢了，最后在几十个对话框后找到了他，他灰色头像静静躺在好友列表里，最后一次聊天还停留在考试前一周。
她和黎嘉誉从医院分别后，他问她到家没有。
许柠原本有点雀跃的心情从凝涩变得更差了，准确说是差极了。
她又想起前天郊游，黎嘉誉躲着她的动作了。
以前恨不得喝口水都要跟她说一下，现在她比赛连个消息都不发了。
许柠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她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那黎嘉誉现在和她疏远，无非就两种情况。
一种就是不想和她做朋友了；另一种就是他这个大傻子又遇到什么事情了，不想让她发现所以就躲着她。
不管是哪种，许柠都有够生气的。
如果是普通朋友，她大概也不会多烦恼，就当两个人不合适，做朋友的缘分尽了。
但黎嘉誉不一样，他很特殊，许柠不愿意被这样对待和他逐渐疏远。
但具体特殊在哪儿，许柠暂且不清楚。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许柠讨厌什么事情都遮遮掩掩不说清楚。
市奥数夏令营在比赛之后,分为小学组，初中组，高中组,获奖选手无需缴费，否则以许柠的经济情况,是绝对不会参加的。
十天以后，高三开学。
早上六点半，许柠就拿着本英语辞典,靠在校门口一边背一边等黎嘉誉。
黎嘉誉抓着书包,半梦半醒,有些迷迷糊糊的,在看到许柠的一瞬间清醒,下意识后退的两步,被许柠冲上来,扯着他的领子一口气拖到了教学楼后面的花廊里。
时候还早，没什么人看见。
许柠把他推到花廊的柱子边,刚想开口质问,就闻他身上的味道，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电光火石之间,想起沈怿檀给她找回来的那块表。
她心中一动,凑过去揪着黎嘉誉的领子嗅了嗅。
黎嘉誉后退两步,不明所以，他强忍着心悸，把衣领从许柠手里抽出来,尽可能语气平静道：“许柠同学,这样不合适吧。”
许柠还沉浸在自己的发现里,大脑飞速运转，表情愣愣的。
味道是一样的。
那块表上的味道和黎嘉誉身上是一样的。
洗衣液是超市里随处可见的牌子，气味大众，但那股被烟烧火燎的草木味道绝对少见——是纸钱燃烧的味道。
N市不禁烧纸，每年七月十五晚上，街头巷尾都是这股味道，带着特殊的寓意，衰败又腐朽，强烈刺激着人的鼻腔和神经。
黎嘉誉在殡葬店帮工，免不得身上会沾上味道，时间久了和他融为一体，凑近就能闻到。
怪不得她觉得这个味道熟悉。
所以那块表，绝对经了黎嘉誉的手。
许柠想到那天沈怿檀略有不自在的表情，忍不住阴谋论，但又觉得他生性高傲，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黎嘉誉见许柠沉默，说道。
只有他自己知道，短短一句话，字字锥心。
黎嘉誉走出两步后，许柠才想起这次找他的真正目的，她匆忙中一把扯住了他卫衣的帽子，质问：“你为什么躲着我？”
“咳咳。”咽喉被勒住，黎嘉誉忍不住咳嗽两声，倒退两步，从没想过，许柠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你先松手。”他扯了扯被勒住的衣领。
从来没想过，许柠还有这种力气。
“你先说话。”许柠一向知道黎嘉誉是个很拧巴的性格，心里永远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如果她不主动，那情况一定会继续僵持下去。
对于黎嘉誉这种性格，许柠有时候觉得很头痛，更多时候觉得真让人心疼。
黎嘉誉沉默着，长久的不说话。
许柠实在难以忍耐，她问：“那我就问你，你还要不要我这个朋友了?”
“要，”黎嘉誉忙不迭道，连一瞬间的思考都没有，他顿了顿，略有迟疑，“但我……”
“好的我知道了，”许柠打断他的话，只得到了他一个“要”的答复，便将手从他帽衫上松开，“没有但是，你只要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就好了，我可以等你。”
不管有怎么样特殊的情况，让黎嘉誉不得不以这种态度来对待她，但只要他给她一个确切的答复，许柠会等他。
黎嘉誉听许柠的话，忍不住眼眶一酸，他喉结上下动了动，问：“那如果要很久呢？”
许柠想了想，说：“总不至于一辈子那么久吧。”
“嗯。”黎嘉誉的语气中多了几丝颤音，他没想过，自己在许柠心中的分量值得她去等待的，但是她说愿意等。
“不会一辈子的。”他语气轻的散进了风里，像不敢让许柠发现什么似的，落荒而逃。
许柠看着他瘦削挺拔的背影深深呼出一口气。
不止黎嘉誉躲着许柠，就连沈怿檀也躲着，他心虚，还越想越心虚，觉得自己像个无耻的小偷。
换做以前比完赛，他肯定要围着许柠请教题的。
许柠在水房拦住他的时候，他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热水扔出去，心脏狂跳，过了好一会儿也不敢直视许柠的眼睛。
自从黎嘉誉不在学校卖水后，水房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但是烧开的自来水总没有矿泉水好喝，校长被念叨的没办法，在进水口加了过滤器。
“有什么事吗？”沈怿檀轻咳两声，问。
许柠从兜里拿出那块遗落在山上的手表：“这块表是你那天从山上找到的吗？”
她的语气很平，没什么诘问的意思，但却令沈怿檀瞳孔一缩。
他还是不擅长撒谎，一阵哑然过后，茫然地垂下了头，心中的懊悔更甚：“嗯……对不起，我去的时候，黎嘉誉已经找到了，准备下山。”
他又想辩解，这块表是黎嘉誉主动给他的，但又觉得辩解无用，反而会显得自己在找借口。
许柠彻底证实了心中所想，她点点头，说：“下次他出什么鬼主意你都别听。”
然后转身离去。
她是知道黎嘉誉的，除非他自己主动，否则谁也不能让他把东西让出来，沈怿檀也不是会主动抢别人东西的人。
不过许柠知道表是黎嘉誉找到的，多少松了口气，这让她不至于总想着还有个巨大的人情要还。
一个月后，白儒林出院，他知道自己和儿女现在住的已经是别人家的房子了，连忙催促许柠联系那位“张阿姨”，要将房子过户，然后一起搬出去。
许柠听话的去联系，张阿姨却说公司派遣她出国学习，怎么也要一年半载才能回来，所以暂时没空过户，房子他们就先住着，不着急，她儿子还在上初一。
许柠将她的话转述给白儒林，白儒林没想到对方心这么大，也愣了愣，转而又说：“那一定要给人家转房租。”
人家帮他们家解了燃眉之急，不能白白占人家的便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