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柠卷生卷死，还在学校住宿，基本告别“科学调养”四个字。
黎嘉誉见到许柠许柠走过来的那一刻立即低下头，压低的鸭舌帽将他大半张脸遮住，只露出小半截尖削的下巴，上身套着一件宽松的豆蔻粉色冲锋衣，拉链拉到最高处，他站在货架前，打扮和姿态与普通男大学生没什么差别。
手中的冰镇气泡水在炎热的夏季午后咕嘟咕嘟冒着泡，瓶身贴着一层细密的水汽，顺着他掌心冷冰冰的滑落。
黎嘉誉看向许柠，她脸颊苍白，唇色淡淡的，眉心有些沉郁的乌青，中午暴烈的阳光为她强行镀上了一层气色。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汽水，心情和鼓起又砰砰破裂的气泡一样，明明复暗暗。
他在A大校园里游荡，像一只脱离□□的亡灵，设想过无数和许柠相逢的剧情，这也是其中设想过的一段，但真正预演，却连走向她的勇气都没有。
黎嘉誉垂眸，眼睫扫下一片浓密的阴影，拉低帽檐，走向队伍前段一名衣着朴素的同学，和他低声说了两句话，那位同学略有惊愕地回头看了一眼许柠的位置，点点头。
黎嘉誉递给他两张红色的钞票，二人达成协议。
“学姐！学姐你怎么在这里啊！”一道轻快的声音响起。
许柠抬眸，见远处一个高挑元气的少年站在不远处，是大二的学弟叶阳，当初许柠被学生会抓壮丁，叶阳就是她负责接的新生。
他大概刚从篮球场回来，左边手臂下夹着篮球，满头细汗，嘴里叼着根雪糕，薄薄的腹肌在略微汗湿的球衣下若隐若现，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
他蹦着跳着跑过来，问：“学姐你是不是要打印东西啊？”
许柠点头，“嗯”了一声。
叶阳一口吞干净雪糕，把雪糕棍捏在左手，右手一把拉起她的手腕，热情地往教学楼方向走：“学姐学姐，天这么热，万一晒中暑了怎么办？我用学生会的打印机帮你打。”
许柠想了想，还是没拒绝，就被他半拖半拽着拉走了。
那个收了黎嘉誉二百块钱的同学还未走向许柠，就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拉跑了，他有些无措地看向黎嘉誉，问：“怎么办？要不钱我还你吧。”
黎嘉誉像是没听到，望着许柠和那个男生的背影。
那个男生很活泼，跟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学姐，学姐你好厉害，听说陈教授竟然主动跟学院申请带你，太棒了！不愧是学姐！”
“学姐，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但是怕打扰你，你好忙啊……”
“学姐，你和方睿学长不是男女朋友吧？我就说不是嘛，沈学长虽然人很龟毛，但比方睿学长好多了，你连他都没有理。啊，学姐，我不是故意要说学长坏话的……”
声音越来越远，背影越来越小，黎嘉誉心里多希望许柠能把他甩开，但是没有，两个人的关系一看就很好，他心脏又酸又胀，像是被陈醋泡过，眼眶忍不住发红，摇摇头：“不了，你留着吧。”
他知道，大学，正常都换几个男朋友，再不济也会有追求者和暧昧对象。
但真正见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很难笑着祝福，就像许柠当初跟他说，准备和沈怿檀告白的时候一样。
许柠很少跟“张阿姨”谈论自己的感情生活，“张阿姨”也不敢询问，也许她已经和沈怿檀分手了，这个男孩是她的新欢。
蛮好的，看起来很会讨人欢心。
他无计可施，应该祝福也必须祝福。
许柠目光落在叶阳拉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上，年轻的男孩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连忙撒开了手，脸红成一片。
“学姐，我不是故意的。”他小声说。
许柠点了点头，说“没事。”
叶阳走在前面，变得扭捏许多，过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问：“学姐，你说我这个人怎么样？”
许柠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叶阳看她不说话，尴尬地挠挠头：“没事啦学姐，我就问问。”
他说完，有些落寞地推开学生会大门，午休时间，办公室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他将打印机重启。
“挺好的，活泼、开朗、热情、大方……”许柠喃喃说，不知道是说给叶阳，还是说给自己听。
四年了，见过对方，明知道已经没可能，也该死心，应该看看别人了，叶阳、沈怿檀，都是很好的人……
叶阳动作顿住，脸上焕发出光彩，连忙将打印好的论文装订好：“那学姐，下周末你有没有时间啊？我想请你吃饭……啊，那个，你带上室友和朋友一起吧。”他难得扭捏起来，把论文交给许柠。
许柠接过来，说了声“谢谢”，接着点头，说道：“好，等我论文弄完的”。
叶阳高兴得手忙脚乱，殷切地送到寝室楼下，又买了一袋子冰淇淋塞进她手里：“学姐，带给你室友她们吃。”
许柠拎着一口袋冰淇淋刚进门，就看见汪娜美和宋怡雪趴在窗边，听见她的动静，两个人齐齐回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她。
“你跟人家小学弟说什么了？”
“怎么了？”许柠放下论文走过去，疑惑地问。
汪娜美扬扬下巴，示意她来看，许柠凑过去，就看见叶阳在下面绕圈儿，叶阳似乎也看见她了，脸瞬间红得像个猴屁股，一溜烟跑走了。
许柠难得勾了勾唇角，余光却瞥见对面超市里走出道人影。
瘦高挺拔，鸭舌帽盖住大半张脸，她脸上的笑容一顿，匆忙把冰淇淋塞进汪娜美手里，从桌子上翻出眼镜戴上，但当她再张望的时候，人影早就已经消失了。
许柠笑不出来了，站在阳台上讷讷不言。
汪娜美剥了根巧乐兹凑过来，意味不明道：“刚才那个影子有点眼熟哈。”
见许柠不说话，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从兜里拿了一张纸塞进她怀里：“魂不守舍的，要不试试吧，别留遗憾。”
许柠展开纸，上面用宋体四号字打印了黎嘉誉下次来商学院的时间，以及公司地址。
她沉默着看了片刻，将它团起来，动摇的心再次坚定：“不了，不需要，谢谢。”
怪没意思的。
断了就是断了，他要是想跟她续上，回来就该找她了，她巴巴贴上去，怪没意思的，她还没那么掉价，非他黎嘉誉不可。
她会忘记黎嘉誉的，从试着接受别人开始。
转眼就到了周三，时间不太凑巧，中到大雨。
但时间早就定好，不好轻易更改，聚会只能照旧进行，好在酒店离学校不太远。
汪娜美把定位发给许柠，叮嘱她：“汉水华庭十二楼的兰汀阁，不要走错了，啧，系里这次下血本了，这么高端的地方，这消费在A市都能排前五了，虽然汉水华庭十八楼以上才是真的高端场所，但十二层也不低了。”
许柠点头，汪娜美又絮絮叨叨，让她好好打扮打扮，学院里大部分教授都在，保不齐要cue她，走之前吃点面包和酸奶垫垫。
许柠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抓起雨伞和论文就出门。
他们专业分两个班，一个班十五人，加上几位教授一共三十五个人，包了两个大包间，拆了中间的可移动墙，凑成一个超大间。
汪娜美和宋怡雪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半，外面雨连成一片，黑黝黝的，不像夏日的光景，人到了不少，开始大家还拘谨，在这种地方不敢说话，后来气氛热络起来，也就没那么多顾及了。
“许柠怎么没来啊？”隔壁班有人问。
“陈教授叫她去讨论论文了，要晚点儿。”汪娜美回复。
那人表情一时间变得有点不是滋味。
某位教授听见，乐呵呵地打趣：“我要是有许柠这么个学生，做梦都能笑醒，小孙，小周啊，下学期你们跟着我，可得好好跟许柠学学啊，有人家五分学习的样子就成了。”
A大保研率极高，有百分之二十概率能保研本校，大家在大二帮心仪的导师跑腿儿了，所以谁跟着哪位老师大家心里也都有数。
被点名的两个人挤出一点笑来，连连点头。
另外几个教授也跟着拿许柠跟自己要带的学生比较，说得不少人脸上有点挂不住，对许柠是既敬佩又有点埋怨。
“我们就待一会儿，你们年轻人一起能玩到一起，带我们这些老家伙就放不开了，瞅瞅一个个跟鹌鹑似的，”某位教授打趣，“行了行了，不是给你们刘教授做了退休影像吗？快放出来看看。”
学生又忙忙碌碌支起投影仪来，班长兴致勃勃地插上U盘，影像显示在白色幕布上。
但镜头晃动的十分厉害，场景吵吵嚷嚷的，似乎是在礼堂。
“这不是商学院的礼堂吗？”有个同学小声道。
“好像是黎嘉誉演讲那次，我记得，hot贴一直在学校贴吧挂着呢。”
“应该是，第一次见这么年轻有为又帅的惨绝人寰的资本家。”
班长心脏一缩，不对啊，不是这个录像，他连忙上前拔下U盘，调试投影仪，却发现怎么都关不掉，他急得一头热汗。
镜头晃动片刻，放大又放大，对准了下面观众席的一个人——许柠。
她竟然在看着台上演讲的人流泪，那表情那眼神，谁看了不以为是和旧爱重逢，镜头在台上和许柠之间来回扫动。
汪娜美一打眼就认出来，这是商学院演讲那天，她脸色铁青地冲上去，一把捂住了投影仪的镜头，但于事无补，该看的大家都已经看完了。
座位上的人一个个眉来眼去，当着教授的面不敢议论，心里已经憋了一肚子话。
几个教授脸色不怎么好看，好好庆祝毕业和退休的活动，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搞得乱七八糟。
好脾气的刘教授打圆场，班长急得连连道歉，几个班干部连忙把备份视频调了出来，找了台电脑传进U盘里，重新开始播放。
场面才维持住表面的平稳。
班长表情好似哭丧，一个劲儿的小声说：“我来之前明明确定好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算是个小插曲，剩下的流程照旧。
没过多久，几个教授切了蛋糕，和学生们喝了点低度数果酒，就纷纷提前离席了。
等到他们一走，攒了一肚子的话汪洋一样倾泻出来，大家议论纷纷。
“不是吧，看个商学院的演讲都能哭？讲什么了？艰苦创业史？”
“应该不是，我看视频，演讲才刚开始。”
“不是我说，许柠的表情真的挺那啥的……”
“我也觉得，虽然人家有钱又有颜，但也不至于泪洒当场试图引起注意吧？那么多人呢估计人家也看不见她。”
“这波真有点掉价，亏我还以为她挺清高一个人呢，之前传她傍富二代我还以为是假的。”
“真的有点舔的感觉，不会真的以为这样就能嫁入豪门什么的吧……”
“也不是没可能哈，人家蝉联三年A大校花榜首了。”
“她家没什么钱吧，人家有钱人都讲究门当户对，看她这样跟看笑话有什么区别？”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其中宣泄了些许对教授当众拉踩他们的不满。
“行了，不就哭了吗？用得着你们这么说吗？”汪娜美拍桌而起，“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好好一群大学生长着长舌头，烦不烦人！许柠不是那样的人！”
宋怡雪也红了眼眶附和：“就是就是。”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仨一个寝室，少替她说话，”
“你别说，换你你也得舔上，前一阵出圈那个机场神图看了吧，沈廷某个粉丝大V发出来的，都以为是哪个沧海遗珠的神颜爱豆，都热搜了，谁也没想到，竟然是宣明的老板，啧啧，反正肯定不是许柠这种人能配上的。”
“什么时候热搜的？”
“就今天。”
“说什么呢？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汪娜美露胳膊挽袖子。
许柠刚乘上出租车，给汪娜美发了个消息，对方没回，倒是方许许的消息弹出来，她依旧走在冲浪最前沿，并且保持着吃瓜热情。
【方许许：卧槽，你看这是不是黎嘉誉！他去A大演讲了？JPG、JPG、JPG】
【方许许：你俩没认个亲啊？真牛逼，我以为有个你这么牛逼的朋友我就够牛逼了，没想到我还有个这么牛逼的同学，真给我牛逼坏了。】
【许柠：你怎么知道的？】
【方许许：热搜二十四位了，你说我能不知道吗？】
许柠点开荒废许久的黄色大眼仔，找到那个方许许说的热搜词条【小说照进现实】
起因是一个昵称叫【小沈最可爱】的橙v博主发了几张机场路透图，捞一个脸生的爱豆，并@了沈廷，问他认不认识娱乐圈里这号人。
沈廷那个暴脾气当场就炸毛了，底下评论：爬墙艾特正主帮忙找人，你他妈还真是个人才。
但是没多一会儿回复就被删了，换成：不认识哦，亲亲。
网友猜沈廷是被他老婆发现说脏话了才换的评论。
看了一阵笑话，但因为照片里的人身段和侧脸的确抗打，挂了个热搜尾巴，但是一直没找到人，大家也就算了。
前几天A大商学院讲座，有同学拍了照片放到网上，把照片的事儿又勾起来了，网友炸锅，今天傍晚一口气炸上热搜。
果不其然高中班级群也炸了，但都默契地没有拿黎嘉誉高中时候的事当谈资放到网上。
“小姑娘，地方到了，酒店大门不让出租车进，你自己走进去吧。”司机指指打表。
许柠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付了钱下车。
雨比她出校门时候更大了，她举着伞，小心翼翼地压着裙子。
裙子还是早上汪娜美张罗着给她换的，纯白色及膝连衣裙，后腰镂空，漂亮是漂亮，就是冷，风一吹还容易走光，许柠出门走得急，忘穿外套了，十成十的失策。
夹着雨的冷风一吹，许柠浑身哆嗦，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她压低伞，遮住上半身，快步走进去。
她走得太急，没注意蹭到了人，伞“砰”一下就滚到了地上。
“小姑娘，这么宽的路你怎么走的？”
许柠下意识抓伞，但伞被风吹着跑了好几米，她捡也来不及了，连忙先道歉；“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没注意到。”
对方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秘书帮他举着伞，大概是喝了酒，非要说教一番：“小孩子家家的，走路怎么不看路呢？也就是遇见我，我不计较……”
雨砸在许柠脸上，有些狼狈。
“宋总喝多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许柠头顶陡然被支了一把伞，身侧雨水的清冷腥气混着淡淡的皂香，熟悉得她毛骨悚然，他的语气不急不躁打断对方的说教，向着那位宋总伸出手。
许柠只能看到他的腕表在幽森的雨色中泛着冰冷的光，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