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跟我说了。”司机调整了一下后视镜,声音还是有些不自然的哑,像是感冒。
许柠哦了一声,正好手机叮地弹出短信,她也不再多问。
大四学年的奖学金到了。
A大有国家帮扶,在奖学金上一向大方,国奖一等一万五。
除了用在生活上,还能攒下不少。
许柠和白濛零零总总的奖金都放在一张卡里,由许柠管着,这些年加上白儒林的工资,还清了当时他同事凑集的医药费,还剩下许多。
许柠算了算,正正好好有五万块,可以抵给张阿姨的房租。
人家虽然不愿意收,但他们也不能心安理得就真不给。
张阿姨平常的作风十分老派,老派到给她的那个手机号连支付宝都没开通过。
许柠本来打算等她回国,当面把钱交给她,但感谢汪娜美,给她提供一条转账新思路。
她点开微信支付界面,输入手机号,却被提示该手机号并无注册微信。
许柠皱了皱眉,疑心自己是输错了号码,反复确认,再次输入后,却被提示网络中断,屏幕一片雪白。
不止网络,就连信号都一格没剩下。
高铁站在郊区,从高铁站到市中心有一段高速公路,信号奇差,但却从来没差到这种地步。
许柠抬起头,发现司机上了另一个高速岔路口。
她心里一咯噔,悄悄试了试车门把手——锁着的,车窗也被锁定了。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轻笑:“没事,正常要走的那段路今天出事故了,咱们绕道走。”
许柠喉咙干涩,定了定心神,试探道:“师傅,这条路路过的度假山庄听说上个月停业整顿了,现在恢复营业了吗?”
司机嗯了一声:“营业了。”
许柠完全可以确定,这不是意外,这是一场针对她的,有预谋的绑架,对方对她了如指掌,不仅知道她的行程,甚至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几乎可以肯定是熟人作案。
这条高速通往旧工业镇。
工业镇安排在远离市中心的位置,为了避免污染。
即便最近几年N市产业结构升级,工厂几乎倒闭,周围环境也十分荒凉恶劣,这条路上也根本不会开什么度假村,只有一些旧厂址改造的恐怖屋和密室逃生游戏室。
一个经常在城市中来回穿梭的司机,怎么会不知道这条路上根本没有度假村?
绑架无外乎劫财、劫色、打击报复。
她一无财,色也不值得他这么大费周章,剩下的只有报复了……
许柠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假意和司机攀谈,试图套取更多信息,司机警惕性很高,回答的模棱两可,半天里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
她沉默了一会儿,渐渐变得难受起来,捂着嘴,一声声作呕起来:“师傅,师傅你稍微给我开点窗,我不行了,晕车,要吐了。我昨晚没睡好,晕车了……”
“忍忍。”司机冷声道。
许柠探起身体,手搭在他肩上哀求:“师傅,我真不行了,呕……”她的脸距离司机只有十几厘米远,似乎下一秒就要呕在他身上。
司机连忙按动按钮,让车窗错开缝隙。
许柠就倒到窗边,趴在窗口,依旧难受道:“师傅窗不能再开大点吗?我别吐您车里。”
司机看了看,又将车窗放下两厘米。
许柠手腕伸出去,似乎舒服了许多。
过了好一会儿,司机重重锤了一把方向盘,咬牙切齿地看向她:“许柠!你是装的?”
许柠听他语气,知道他大抵是反应过来了,弯曲的腰身渐渐直起来,也不装了,转过身倚在靠背上,从后视镜与他对上目光:“开出好几里了才反应过来?劝你好好看路,如果想和我同归于尽的话随意。”
“呵……”司机发出桀桀怪笑,“怪不得黎嘉誉能为你做到这种地步,是够聪明冷静的,就看你一会儿笑不笑得出来了。”
车上装着信号屏蔽仪,她做不出什么手脚。
对方知道黎嘉誉。
许柠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一见他就眼熟了,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一个名字一闪而过:“黎嘉树!!”
“终于认出我来了?拜你和黎嘉誉所赐,我的一生都被毁了!!!”
·
周助理急匆匆地走进办公室,满脸都是虚汗,还没站定,便开口:“黎先生,黎嘉树从医院跑了。我们的人跟丢了,他大概知道我们一直在监视着他,警察到医院的时候,房间就已经空了。
根据监控显示,他应该是装成癌症化疗的病人逃走的。”
黎嘉树捐肾手术很成功,术后一直在医院修养,黎嘉誉让人搜集了弈风之前账目上的问题,以及黎嘉树肇事逃逸的证据进行举报,没想到这个人脑子一般,警觉性还挺高。
按照黎嘉誉对黎嘉树的了解,这个人根本过不了躲躲藏藏的日子,比起东躲西藏,最有可能发疯拉人下水。
黎嘉树最恨的就是他。
黎嘉誉才得到黎嘉树逃跑的消息,许柠这边已经被他捆着双手,推进了所有绑架剧情中的万金油场地——废弃厂房。
“没想到就你一个人,我以为绑架至少要有两个人。”许柠被捆在柱子上,看向黎嘉树。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套我的话,我该说你大胆呢,还是大胆呢。”黎嘉树用匕首轻轻拍了拍许柠的脸颊,眼神中闪动着近乎扭曲的疯狂。
“的确,你也不用太怕,我马上就会给黎嘉誉打电话,让他拿着钱来救你。不过,你说在他心里,是钱重要,还是你重要?”
“当然是钱重要,我跟他不熟,四年没联系过了,你想用我换钱,大概计划要落空了。你现在放了我,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会报警。”许柠偏过头,躲开冰凉的匕首。
“哈哈哈哈哈哈,许柠你骗鬼呢,他为了你可是什么都愿意做,你在他心里就是宝贝,什么下跪磕头签对赌协议,国外一去就是四年,别想诓我!”黎嘉树狞笑着道。
“你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黎嘉树笑声一顿,紧接着脸上浮现出诡异的表情,“他可真心疼你,什么都不让你知道。”
作者有话说:
黎嘉树:我就是那个要物尽其用,榨干最后一丝价值的恶毒男配,大哥大嫂的结婚证有我一份功劳。还有,大嫂的箱子好他妈沉,里面装砖头了?
第96章
许柠哑声,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考量,这种考量让她手脚冰凉。
像是一个长久刻意束之高阁不多理会的罐子,被人扔下来,碎在她面前,碎片里盛着瘪掉的浆果,干涸成痂的血瘢。
她却从不知道里面装着的竟然是这种东西。
而这个将罐子摔碎在她面前的人,正就里面曾经血腥里混着酸甜爱情的东西,进行喋喋不休的讲解。
由来过往,前因后果。
即便他根本没有亲眼看见,只凭着从旁人那里来的只言片语,也能绘声绘色地向许柠描绘出当时的场景。
他夸张的,极尽情感地讲述。
“五年前,就为了一百五十万诶,他竟然跑回来下跪,好可怜哦,你知不知道,我每年的补习班都不止这个数。”
“听说是因为你爸爸的病呢。”
“真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有像狗一样求别人的时候。”
许柠耳边轰隆隆的,夏日里晴明的黄昏,旧厂房却被一场寒流笼盖。
黎嘉树国文成绩大概不好,回来回去绕不开那几个形容词,间或夹杂着英文;但似乎又确确实实好,即便许柠只是听,都能从匮乏的词汇中窥见血淋淋的场景。
她眼前是光晕笼罩起来的阁楼,地板一踩就咯吱咯吱作响,墙皮脱落。
墙角立着一箱价格最便宜的泡面,上面放着开封的挂面,桌上一口小锅,放着瓶瓶罐罐的调料。
黎嘉誉局促地扯了下袖口,遮住嶙峋见骨的手腕,邀请她说:“坐吧。”
接着四周哀乐四起,他瘦削的肩膀扛着棺椁,衬衫上沾着沉痛的香灰味,又或者是新春交替的午夜,他在爆竹声中寂寥地走出警察局的审讯室。
他永远脊梁直挺挺的,好像所有苦难都压不垮他,一切都不能让他折腰。
许柠此刻痛恨又惊讶于自己有这样好的场景联想能力,也庆幸她能联想到黎嘉誉的痛苦。
比敲碎人脊梁更痛苦的事情是敲碎一个倔强坚韧少年的脊骨,让他不得不卑躬屈膝。
黎嘉誉为了他的尊严而抗争,因为她,他所有的坚持和尊严变成了无用的抵抗、可怜的笑话。
许柠听到有什么东西一寸一寸碎开了,在她耳边,清脆如瓷器摔落。
工厂上方橙黄的灯,像一颤一颤的蝴蝶,旋转飞跃,撞进她的眼睛,在她的大脑里“砰”一声湮灭。
黎嘉树说完,掐起她的脸,打量她的表情。
“你喜欢他咯?”
这是个问句,但语气表肯定。
“喜欢他怎么不哭呢?哦,你应该更庆幸吧,他这么喜欢你,肯定会花钱救你的。”
黎嘉树掐着她的脸,虎口横在她口边。
不管是许柠还是黎嘉誉,只要他们越痛苦,黎嘉树就感到越畅快。
他的一生都被这两个人毁了,凭什么他们还能那么快乐?
许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到底哭没哭,但黎嘉树说没有,那大抵就是没有。
她张开口,恶狠狠咬住了黎嘉树的虎口,把这块肉当作他的脖子,狠狠咬着。
黎嘉树痛苦地喊叫声回荡在空落落的厂房。
他下意识扬起手,暴怒地给了许柠一巴掌,薅住她的头发强迫她看向自己:“婊子!我才说这么一点你就心疼了?贱人,你们两个都是贱人,毁了我的前途!”
他说的是那年比赛,许柠举报他导致他被禁赛的事。
“你们一个两个,眼里就只有黎嘉誉,”黎嘉树一把撩起衣摆,把自己腰间的刀口怼上去展示给许柠,似乎把她当成了废品处理站,情绪垃圾场,情绪持续暴躁,“凭什么黎嘉誉是他们的孩子,却要我来捐肾,不公平!这根本不公平!”
许柠耳朵嗡嗡的,脸颊痛热到麻木,牙齿在口腔里碰出了血。
但她心里那种被撕裂开的疼痛意外缓解了许多,好像在此时此景里,她以血肉的痛苦,感受到了一丝黎嘉誉曾经精神上的痛苦。
她舌尖舔了舔唇角的血丝,看向他,嗓音接近沙哑,平静中压抑着无数即将爆发的情绪:“因为他们爱的人是你啊,”许柠几乎要笑出来,不知道黎嘉树是以什么资格问出这种话,好可笑,“黎嘉誉被你害到躺在医院的时候,他们在为你奔走,为你找最好的律师脱罪,你说为什么?”
凭什么要求一个一直被伤害的孩子付出?简直荒谬。
“可是如果不是黎嘉誉非要回来,我也不会这么对他,都是他逼我的,是他不安分,是他非要回来抢我的东西!!是他!!!”黎嘉树怒吼着,像一只绝望又野蛮的野兽。
“你的一切本来就该是他的,是你占了他的东西。”
似乎被戳中逆鳞,黎嘉树后退一步,恼羞成怒让他更加暴躁,但被许柠一双雪刃一样的眼睛盯着,不敢碰她,虎口处的伤口泛着灼热的疼痛,他可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黎嘉树捞了一个凳子,坐在许柠对面,“好啊,好啊,他心疼你,你也心疼他是吧?那我们就看看,黎嘉誉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你在我手里。”
许柠不再跟他再讲道理,跟黎嘉树这种人讲不通,他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疯子,一个绝对的利己主义的疯子,任何不利于他的人或事,就会被他自动纳入不公平的范围。
“你与其想黎嘉誉什么时候发现我,不如想想自己能判几年。”
黎嘉树一噎,许柠的每句话,似乎都直戳他的痛点,他无视许柠的话,自顾自道:“等待期间我们做点什么打发时间好呢?”
“不如我给你讲讲黎嘉誉?你喜欢他,应该也很想知道他的过去吧?”
“哦,我该从哪里跟你开始说呢?是从他破坏了我幸福美满的家庭开始说呢,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黎嘉树状似思考,站起身在许柠身边绕了两圈,自顾自地陷入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最后恍然地一拍手:“我知道从哪里开始说了。”
黎嘉树坐回去,盯着许柠,似乎在酝酿。
“黎嘉誉十一岁的时候,他爸喝酒喝死了,他妈把他卖给了人贩子,哦,那个时候他还不叫黎嘉誉,叫喻金,人贩子就带着他到处乞讨,偷东西。他倒N市的时候偷东西被抓了,这才被黎家认回来。
你应该想象不到,十三岁了,他竟然连加减乘除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不会,三年级都没上完,哈哈哈。他脏兮兮的,穿得破破烂烂的被带回来,还不到一米四,畏畏缩缩的像条可怜虫,这种人竟然要和我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他配吗?”
黎嘉树看着许柠眼睛像一注干涸的水龙头,咕噜咕噜的,拼命地要冒出水,又怎么都冒不出来,知道她痛苦,于是更得意了,得意地笑了笑。
“我才是在黎家生活了十三年的人,他错就错在以为进了黎家的门,这就是他的家了,他不过是一个入侵者而已。为了我们家庭一如往日的和睦,我当然会选择让他这种杂种闭嘴,缩小存在感。
我告诉他,根本没有人爱他,他是多余的那一个。
为什么没有人爱他呢,当然是因为他下贱了。
他这种人,根本不配和我们拥有一样昂贵的衣服、礼物。
就算他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也没有人会愿意承认他。
你应该想象不到他当时的可怜样子,啧啧啧,真是太让人过瘾了。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地位,像一条狗一样不敢和我争抢,只要我一个眼神过去,他就怕得瑟瑟发抖。
他害怕我开口让爸妈把他赶出去。他只能站在阴沟里,卑微地祈求别人爱他。
他拼命学习,想要拉近我们之间的差距,但是十几年的内容诶,哪里是那么好补的,我只要在楼下弹奏一曲《致爱丽丝》他就溃不成军,你信不信,他现在也很怕这首曲子?
黎嘉誉太没用了,我就稍微用了那么一点手段,他就疯了,当然,黎家本事就有过精神病史,遗传也很正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一家人当然就顺理成章地甩下这个麻烦精喽。”
正如黎嘉树很擅长折磨当时的黎嘉誉一样,他也很知道自己说什么话,更能伤害到许柠。
他强调自己是如何用细碎的小事折磨黎嘉誉,击溃黎嘉誉的心理防线,把它们当成战绩,洋洋得意地炫耀出来。
许柠脑海中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命悬一线,她奋力地挣扎着,恨不得冲上去,重重咬死黎嘉树。
“黎嘉树,你简直就是个畜生!你和你的生母简直一样!一样地令人恶心!”
恶意交换两个孩子,把交换来的孩子卖给人贩子,黎嘉誉甚至连小学都没能读完,黎嘉树是个天生的坏种,果然是血脉里带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