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柠得到喘息机会，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嗒……嗒……”
脚步声回荡在空荡的工厂里，对方应该只有一个人，不是警察。
黎嘉树紧绷的身体放松许多，但还是唯恐被人发现，刀片抵在许柠脖子上，让她安静。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只与他们相隔一个转角。
来人停住。
“黎嘉树……”对方大概是在观察什么，接着道，“钱我带来了。”
这声音过于熟悉，黎嘉树捂着许柠的手陡然一松，他冷哼一声：“没想到你竟然能找到这里来。”
许柠呆住，甚至眼睛都忘记眨了，听到黎嘉树的话才冷不丁回神，连忙喊道：“黎嘉誉，你不用管我。”
月光也有喜恶偏好，所以它的光芒不曾施舍向走廊入口的转角，那里灰蒙蒙的被笼着一层暗色。
朦胧的暖白色灯光撕破暗色，与月光交汇，盖过雪色的冷光，颀长的人影，一步步走向他们，身影和面容渐渐变得明晰。
黎嘉誉举着手电筒，黑发柔顺地垂在额前，穿着一件剪裁合宜的黑色冲锋衣，惨白的半张脸几乎埋在领子里，除却那张表情过于阴冷的表情，看起来似乎人畜无害，和一个大学生没什么两样。
他右手拎着一个二十寸的箱子。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你报警了是不是？”黎嘉树似乎想到什么，忽然变得激动，刀刃更加贴近许柠的脖子了。
“你冷静一些。”黎嘉誉目光落在刀刃上，手指不由得轻微发颤，攥紧了箱子提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东西摊开给他看，“没报警，我顺着线索找过来的。而且这一片只有这里的玻璃是碎的，地上还有脚印。”
他们一开始锁定的位置并不是这片工厂，因为这附近还有不少人活动，但车在半路遇到了许柠留下的线索。
黎嘉誉掌中赫然躺着八颗紫水晶珠子，还有一块表，水晶肉眼可见质量极优，泛着淡淡宝石光泽。
黎嘉树瞪向许柠。
“是我扔下车窗的……”许柠解释道，为黎嘉誉作证。
八毫米的紫水晶手串，一共二十二颗珠子，是张阿姨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对方听说紫水晶有助于学业。
现在也许不该叫张阿姨了，是黎嘉誉，送给她的礼物……
“我借着晕车让你开窗的理由，扯开手串，沿路一颗一颗扔下去的。表的时间我锁定在01:10，交警会定期清理路上的杂物，我想试试有没有可能会发现它们，然后报警。”
黎嘉树听到她的解释，这才变得冷静许多，将刀从她脖子上挪开了两三厘米，看向黎嘉誉：“本来我还想明天早上再联系你的，既然这样，那我就直说了，现在一个亿不行了，两个亿，钱到手我马上就放人。”
黎嘉誉将箱子扔在地上，似乎早就料到黎嘉树会说这些话，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对他说道：“你放许柠走，我给你当人质。”
这是黎嘉树万万没想到的，他一时间失语，大脑重启计算利弊。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应该清楚，我和许柠的价值谁更大。你绑架她，充其量只能威胁我，宣明刚刚收购了弈风，它到底还能调动多少你心里应该有考虑，就算我愿意卖掉他们，也需要一定时间，对你来说，多一天时间就相当于多一分危险。
但是我不一样，你可以拿我威胁黎金沛，他在我身上花费了那么多心血，你要多少他都会给你，这笔买卖非常划算，三个亿，五个亿，你大可以开口……”
黎嘉誉一开始打定的主意就是用自己将许柠换出来，越快越好。
报警是一定要的，要将黎嘉树绳之以法，但许柠不可以处在危险中，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于公于私，黎嘉誉都不可能让黎嘉树诡计得逞，黎嘉树身上背负人命，他不可能助纣为虐。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这个。
黎嘉树的睫毛飞快颤抖起来，显然动心，但他也清楚，看管一个女性比看管一个成年男性的难度低太多。
绑架黎嘉誉，风险太大。
但是利从险中求，黎嘉誉的话又让他太心动。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黎嘉树有多恨黎嘉誉,许柠光是从他的言语中就能知道。
她落在黎嘉树手里都这样，何况黎嘉誉。
“黎……”
许柠刚发出一个音节，嘴巴就被黎嘉树捂住了,随即恐吓地瞪她一眼，然后看向黎嘉誉,“想换人，总要有点诚意吧。”
黎嘉誉闻言了然，当着黎嘉树的面,将手机扔在地上,接着是表。
手机滚了两下,屏幕贴着地面,背光灯宛如一束舞台地光从下而上直射,照得空气中尘埃飞扬,像一粒粒金砂。
黎嘉树示意他继续。
黎嘉誉将冲锋衣外套拉开拉链,扔在地上，露出内里挺括的纯白T恤,展开手臂,慢慢转了三圈，向对方展示自己身上并没有携带任何对他有威胁的物品。
黎嘉树的神色还是不大满意,依旧在思量,却见黎嘉誉从身边抄起了一根钢管,面色不改地砸向自己的右膝盖。
那一下砸得用了全力,隔着五步远，许柠和黎嘉树都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当即鲜血就黎嘉誉的顺着裤管流出来，他面色更加苍白,
这样的举动,就是黎嘉树都忍不住呼吸停滞了一瞬,紧接着兴奋起来。
他感受到有什么湿湿热热的东西滴落在他虎口上，大概是许柠的眼泪。
黎嘉誉的血，许柠的眼泪，无异于对他最好的犒赏，黎嘉树此刻爽极了，早知道有这种效果，他早就该这么做。
他松开手，本想听许柠撕心裂肺的哭声骂声，为这场绑架增添一些戏剧色彩，许柠却悄无声息的，好像刚才掉在他手上那些湿热的东西并不是她的眼泪。
黎嘉树为此心里有些失望。
血滴滴答答的，染得他深色的裤子湿濡发亮，黎嘉誉扶着一侧的墙壁，绝不肯在黎嘉树面前弯下腰，接着将钢管扔下，问：“这样足够有诚意了吗？我无法反抗你了。”
黎嘉树露出一个大大的，近乎疯癫的笑容，冲他张开手臂，叫道：“当然，我亲爱的哥哥！”
他走上前去，从背后掏出一把泛着寒光的东西，在手中转了几圈儿。
那种东西许柠只在电视上看到过——枪，是枪。
一把灰黑色，简陋的短□□。
许多年前还没有禁止捕猎的时候，才会有这种东西，黎嘉树从那里弄来的？
许柠大脑瞬间嗡的一声，眼前一片灰白。
黎嘉树将黎嘉誉的双手捆起来，才将许柠松绑，不怀好意地说：“恭喜啊，自由了，不过我哥都愿意为你做到这种地步了，你自己一个人走是不是有点忘恩负义啊，要不要一起留下来？”
许柠抬眸望向黎嘉誉，他带着笑，也正温柔地看向她。
他张了张嘴，无声地对她说：“别哭，快走。”
许柠觉得黎嘉誉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笨蛋，他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要把她换出来啊？并且以这种伤害自己为代价的手段！
明明报警才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为什么他一直都是这样呢？
黎嘉树还带着笑意问：“怎么？要留下来一起吗？”
许柠感情上无法舍弃黎嘉誉自己离开，但理性上知道，绝不能两个人都留在这里，尤其现在对方有枪，如果黎嘉树不愿意，那她和黎嘉誉，谁都跑不掉，至少她出去还能再想想办法。
许柠僵硬地摇了一下头，表示自己要出去。
黎嘉树又笑了，将她亲自推出工厂外，然后风轻云淡道：“许柠，如果黎嘉誉在我手里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午夜梦回，你千万不要忘记，是你先抛弃了他，他才变成那副样子的，他是为了救你，而你却抛弃了他。
如果你今天愿意留下来和他一起，或许他就不会出事，所以害了他的不是我，是你。”
许柠不可抑止地发抖起来，牙齿咬合的嗒嗒作响，她转过头去看。
黎嘉誉漆黑的发丝垂在眼皮上，依旧望着她，他的身体隐没在晦暗之中，像是下一刻将被吞没，也像遥遥一见的人生最后一面。
许柠记得梦里那片荒野中，拼命奔跑的男孩，他在月色中化作荒野里一颗黯淡的星子，朝着未知的地方流动，这颗黯淡星子的最后流出了红色的血，坠落前向她伸出手求救。
她恐惧，为黎嘉树的恐吓，为梦中怎么跑也跑不到尽头的原野，为黯淡的灰色瞳孔。
“许柠，别听，向前走。”黎嘉誉的目光中，带着许柠以前看不懂，现在却能看懂的缱绻深情。
他说，许柠，向前走，别回头。
黎嘉树脸上的笑容更加玩味，似乎在说：他这么深情，你真的要抛下他自己走吗？
他等着许柠的决断，什么爱人之间难舍难分生离死别的剧情真让人看得上瘾，他们两个的痛苦，实在让他看得高兴。
上百部烂俗喜剧电影，都不如黎嘉誉和许柠。
无论许柠走还是不走，都让他觉得实在太好笑了。
许柠艰难地转过身，迈开步子，离开这片工厂。
黎嘉树爱极了两个人的表情，想多欣赏一番，他走回去，意味不明地抬起手拍了拍黎嘉誉的脸，似乎下一秒就要打上去，将这样漂亮的脸蛋弄得鼻青脸肿。
黎嘉誉并不在意，只是觉得有些恶心。
许柠走出两步，听到后方传来轻快的哼声，是黎嘉誉的声音，他哼唱的是《致爱丽丝》的调子。
那首黎嘉树说过，他最害怕的曲目。
如果黎嘉树对她说过，许柠听得懂，那黎嘉誉是在告诉她，他已经走出了他所恐惧的少年时光，要她不必担心。
如果许柠听不懂，那就当成是黎嘉誉怕她走夜路害怕，为她壮胆。
曲子断断续续的，伴随着□□遭受殴打的声音。
“lalalalalalalalala，lalalala……”
“…………”
“……”
歌声在许柠穿过三栋建筑后彻底消失。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完全忽略了身体上的疼痛。
夏夜的风柔和，带着温度，拂过许柠红肿的脸颊，晒干她抑制不住的眼泪。
她冲出破旧的工厂群落，猝不及防地被人一把抱住了。
对方给她披上外套，安抚地抚摸她的头发，一声一声说：“没事了没事了。”
许柠闻到白濛身上刺鼻而熟悉的消毒水气味，才有种恍然逃到人世的感觉。
她一把抓住白濛的衣袖，一边尽力理清自己的大脑，急切道：“哥，报警，快点报警，黎嘉誉还在里面，他……”
“已经报警了，已经报警了，许柠你冷静一点，没事的。”白濛按住她，让她镇定。
许柠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他。
白濛解释道：“黎嘉誉一开始就和我说定了，他和我始终保持通话联络，等到他将你换出来之后，我就报警，黎嘉树挟持着他和警方对峙，总比挟持着你好，一定要保证你的安全。”
许柠才知道，不是黎嘉誉想不到报警，也不是不信任警方，而是她作为人质不能百分百被获救的时候，不能报警，他要她万无一失。
白濛将手机递过去，果不其然通话还在继续，黎嘉树发疯的声音从听筒里钻出来，但黎嘉誉的手机静音，他们听不到这边的讲话。
“有枪，黎嘉树有枪。”许柠忍不住掐住他的手腕。
白濛也是一惊，背后沁出冷汗，但转念想到黎嘉树许多年前都能搞到禁药，一把枪，也不是没可能。
“没事，你先回去，剩下的交给我们解决，黎嘉誉……”白濛喉结动了动，语气变得极为艰难，“黎嘉誉命大，他肯定会没事。”
他现在也没法保持乐观。
但也幸好，现在不是许柠在里面。
白濛知道他这个人自私极了，想着只要不是许柠有事，谁都行。
许柠摇头：“我不走，我等他出来。”
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白濛劝了几遍也不奏效，只能由她去，将许柠扶上车，让医生为她检查身体。
女医生的语气和动作都十分温柔，许柠却像一尊任由她摆弄的瓷娃娃，眼神定定地看着车窗外，她双手捧着手机，认真听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
黎嘉树在给黎金沛通电话，命令他拿出钱来换回黎嘉誉，黎金沛却嗤之以鼻，不慌不忙说道：“钱我是一分都不会给你的。如果黎嘉誉连你都解决不掉，那就当我看走眼了，没有这个孙子。当然如果他死了，我也是会为他报仇的，你最好想想自己有几条命。”
接着电话被挂断，黎嘉树气急败坏，又拨通了宣明公司前台的电话。
好在这次结果尚且令人满意，宣明愿意满足他任何条件。
黎嘉誉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许柠的眼泪，终于吧嗒吧嗒掉落，像一串断了线的水晶珠子。
过了不到十分钟，关掉警笛的警车静悄悄地开过来，几个警察将警戒带拉好。
许柠飞快地跳下车，快步走过去，向他们说明情况。
她头脑清晰逻辑完整，她从来没有觉得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冷静。
无论警方问什么，她都能第一时间回答出来，冷静得让所有人震惊，甚至让人忍不住怀疑她是劫犯的同谋，就是为了引诱人质主动进入圈套。
除了她红肿的眼眶和麻木的眼神昭示着人质确实与她关系匪浅。
其实这些问题，许柠早在车上的时候，已经在心里整理过无数遍了，她要快速的，条理清楚地回答好警方问的每一句话，好为救援黎嘉誉争取更多的时间。
秦警官见到她一阵阵觉得面熟，就连人质的名字，他也觉得耳熟，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他摆摆手，示意女警将许柠带下去做心理辅导。
许柠摇头，一把抓住女警的手，道：“警官，等他出来，我再去。”
女警深深看她一眼，点头，扶住她的肩膀，陪她一起等在警戒带外。
天已经隐隐要亮了，东方未晞，像是被晕染开的水墨，即将展现出光明灿烂的景象。
秦警官将地形图铺开，冲着对讲机严肃道：“狙击手就位，对方有枪，一但谈判不成，对方情绪异常，为了人质的安全，请立即击毙。”
“收到，收到。”
狙击手就位，武警将整栋楼包围住后，被关停的警笛声才齐齐放开，带着天然的震慑感传进去，撼动着黎嘉树的神经。
“你已经被包围了，你已经被包围了，请立刻释放人质，不要一错再错，争取宽大处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不要再抵抗了。”秦警官浑厚的声音随着扩音器传遍整片工厂群落。
黎嘉树疯狂地大叫起来：“黎嘉誉！许柠果然没有那么在意你，她竟然一出去就报警了，她是不想让你活了吧！
